“那你爸沒給你點表示？”李珍嬸這個人，經常看笑話，說起話來沒經過頭腦。她另一邊的李禮用手肘戳她的手，卻沒能讓她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妥的。

    盧苑雖然不想多加解釋，為了把事情說清楚，她把賭約說出來：“我爸只說讓我一年內賺夠多少，不行就給他打工。”

    “那還不如現在的好。”李珍被自家哥哥戳那一下，想起盧苑mama的事情，只要現在來挽回一下尷尬的局面。

    “怎么說？”一直擺弄燒烤的李崇云開口說。大家都不知他在問誰，一看，李崇云正看著盧苑。

    盧苑也才發現，只能再詳細解釋一番。

    聽完，李崇云說：“這又沒簽字，不用在意。”

    素玉說：“你爸真不是個東西，你mama對他可好，當時帶回來的時候我們可都看著，一直照顧他。”

    小玉嬸不開心說到：“女人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不然即使自己老公賺錢了，他不想給就不給了！”

    一旁有人笑她：“你不是老說女孩隨便嫁人就好了嘛？”

    小玉撇嘴說：“我這不是想明白了，你看盧苑現在多好，什么都是自己做的，不會被人搶去，也不用擔心老伴在外面喝酒后醉醺醺回來耍酒瘋。”

    幾個中年婦女一起感慨：“這臨到頭，還是要看富貴時的表現。都說糟糠之妻，我看男人未必會在意。”

    ……

    起風了。大家的聲音逐漸在耳邊隱去，盧苑的五感全部集中在環境中。涼風拂過她的臉，從耳邊吹過，掠過耳廓時傳來噗噗的響聲。盧苑徹底將背靠在椅背上，卸去全身的力氣，慢悠悠晃腿。面對眼前漆黑的山巒，她竟覺得眼下的星光和月光比燈還亮。這大概就是農家樂的魅力，如果盧苑現在還在城市里朝九晚八，她想，看到此情此景自己一定會很動容。

    盧苑拿起相機，記錄眼前的美景。

    “盧苑，雞翅熟了。”李崇云把雞翅遞給盧苑。

    “謝謝。”盧苑接過，咬一口，汁水充盈，在口腔內爆發，帶著碳烤的清香和果枝香氣的滑嫩順過唇齒，溫暖她的食道。被夜風吹得發涼，可她卻內心柔和。

    盧苑把這些都發到盧蒂的社交賬號上，附文案“農家樂的美好時光（星星.jpg）”。她抬頭看，大家在燒烤攤前圍成一圈，交頭接耳說著各自瑣事，以前的她只有在下班后去酒吧、大排檔之類才能有這樣的體驗，而其中的空氣渾濁，人腦又會有多清醒？大家都在不斷麻痹自己。

    她退出現場聊天，拿起手機點開盧蒂的視頻賬號。她很在意形象改造的第一期評價，一般博主推出新欄目，都會根據第一期的觀眾反饋來確定這個欄目是否有繼續做下去的價值。

    “meimei太好看了！”

    “這個系列給我鎖死！”

    “前：小白兔；后：小狼狗。meimei的表情管理絕了！”

    ……

    看來大家的反饋都還不錯。因為帶有農村的標簽，也有一些農村領域的博主給她點贊，盧苑的嘴角微微翹起，自己說是要幫助日升村，可似乎日升村還是在無形之中給她更多幫助。在這個環境中，盧苑雖然用心經營，總覺得有些吃力，卻不時能感受到自己的幸運。

    “說起來，小茜今天沒一起過來吃嗎？她平時和盧苑很要好的。”一個大嬸突然說到自己，盧苑趕緊把手機熄屏，坐直起來：“對，她說她今晚有事。”

    “哎呦，有什么事比吃重要……”大嬸還沒說完，一個伯伯趕緊打斷。“噓，先羅嬸，你忘了國榮他們家的事情了嗎？”

    被叫做先羅嬸的大嬸突然噤聲，話題被引到其他地方。盧苑的眼睛黯淡下來。昨晚她也才剛知道這件事情，沒想到大家一直沒提起，這像是一個忌諱的詞語，也像一根刺，插在那時經歷過這件事的人心上。時間是最好的稀釋劑，而一些事情能在旁人的記憶里消失，卻永遠無法在當事人的腦子里清除。

    昨天晚上，她直截了當地問外婆：“外婆，我可以向您打聽一件事嗎？”

    “怎么了？”外婆不以為然，用筷子戳戳盆內烏黑的rou，判斷是否能咬得動。

    “剛回村時，您說小茜有個弟弟，可是這兩個月以來我還沒見過他。他去哪里了？”盧苑一直揣度詞語，搜腸刮肚，不知道用什么樣的語氣小心表達比較合適。在這十幾年以來，她自己也經歷頗多，在別人對她的反應中，她知道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有時忽視別人的特殊情況，像普通人一樣去交往，是最自然的狀態。

    “你說小剛啊。”外婆咬一口rou，說話有些混沌。這rou被她的醬油煮得烏漆嘛黑，真難辨認肥瘦，幸虧這一塊是豬肥rou。

    “他現在在城里的特殊學校住宿，所以一直沒在家。”外婆的語氣十分平淡，盧苑卻聽得心跳加速：“特殊學校？他怎么了？”

    “先天性弱視，后來被認定為殘疾。”外婆說話總是那么簡潔，她認為有些事情需要聽話的人仔細吸收，隨后再加解釋：“免學費進特殊學校學習，現在才去一年。”

    “啊，這樣啊。”盧苑想過很多種情況，連早夭都假設過，卻沒想到是這樣的，現在倒不知道該說什么。

    外婆這時卻繼續補充：“他們家人每周六晚上會去城里看他，隔天才回來。你沒發現過他們不在家嗎？”

    經過外婆這隱晦的提醒，盧苑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外婆發燒的那一天，她找不到國榮叔一家人。“原來那天他們是去城里了啊。”

    外婆點點頭“村里大家都默認不提這件事。能怎么辦呢？孩子有沒有問題，大家的日子都得照常過。”外婆抬起頭，渾濁的眼球朝向圓潤的月盤：“何況這件事大家都有責任。”

    外婆接下來講了一個殘忍的故事，直到盧苑吃著烤翅，想到這件事內心還是一陣拔涼。

    小剛的視力在小時候還處在可控狀態。那時他們家經常來回醫院，為不斷成長的小剛更換矯正眼鏡，又需要經常參加矯正治療。一天下午，村里幾個孩子跑到他家門口，大聲喊小剛出去玩。國榮嬸本不答應，而小剛也玩心大起，拗不過小剛殷切的期待眼神，國榮嬸讓步，讓孩子們照顧好他。

    居住在山間，孩子們第一個想到的玩處便是溪邊。不知是誰起的頭，小不點們開始互扔石塊，進而亂成一團。噗通噗通，石塊落水聲、躲避石塊而踩入水中的腳步聲混在一起，男孩們忘乎所以。直到小剛尖叫一聲，幾個小男孩才停下混亂的打鬧，查看小剛的情況。

    估計是右眼被砸中，小剛的眼鏡碎裂，尖銳的石頭帶著玻璃刺向眼球。小剛只覺得疼、眼睛睜不開，外加眼淚嘩嘩流出，他不知所措的手摸向眼睛，只覺得手也濕潤，帶有一些膠質。

    “我想想……醫生說是眼球穿通傷。”外婆的語氣依舊那么平淡，她的話語卻讓聽者驚心動魄。幾個孩子因為害怕，手忙腳亂不知何解，又想起國榮嬸的叮囑，一個個害怕起來。小孩對挨打的恐懼高于一切，帶頭的不知誰家的孩子便提出要再待上一會，如果小剛的眼睛能自愈就萬事大吉。

    小剛疼痛難忍，一直叫mama，所以男孩們最終還是把他扶回家，以上就是幾位小男孩的“供詞”。

    田間的國榮叔被緊急叫回家，把孩子送到村衛生院，醫生簡單清理傷口、包扎后便趕緊讓他們聯系城里醫院，而因為事發后的耽擱，眼內感染，小剛的視力難以恢復。

    現在小茜應該和弟弟一起吃飯吧。盧苑暗中嘆氣，再咬一口雞翅，國榮一家人一直樂呵呵的，誰能想到笑容背后會有這樣心碎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才發現小江會在文下祝賀作者生日！好驚喜！謝謝小江！

    第33章 原糖

    ————幾天后————

    已經到小茜開學的時候，盧苑和國榮媳婦一起，把小茜送到村口。

    盧苑和國榮媳婦下車。副駕駛的小茜也跟下來，她走到自己的mama面前，低著頭，二話不說便抱住國榮媳婦。國榮媳婦眼淚汪汪，伸手也抱住小茜。小茜已經比mama高，可還有父母在，她就永遠只是一個孩子。

    盧苑在一旁看著，不忍心打破這溫馨的局面，可駕駛室里的國榮叔卻已經等得急不可耐：“那個……時間不早，要趕緊出發。”

    小茜一把松開國榮嬸，又一言不發就抱住盧苑。小茜抱得用力，盧苑有些喘不過氣：“小茜……”

    “苑苑姐，謝謝你送我的行李箱。”小茜突然說話，終于松開手。

    離別總是帶著傷感，盧苑此時也眼眶微微發紅。可這次離別還會再見，是彼此新的開始，又何必如此感傷？盧苑也想不懂。

    送別小茜，盧苑去鮑寧的小賣部與兩位網店客服碰面。經過商量和走訪，三人將原糖定為第一批上線的特產。

    村里僅有一個制糖廠，大部分原料來源都是各家各戶種植在田邊、山間的甘蔗，經低價收購制作原糖，成為日升村的廚用糖來源。

    三人打算重新設計一個外包裝，將散裝的原糖包裝成固定規格的對外售賣禮包。

    正在商量包裝設計，盧苑的手機鈴聲響起。

    看一眼手機上顯示的來電名稱，和身邊兩位說聲抱歉，盧苑起身出去接電話。又是村長，每次接村長的電話，盧苑總有些心跳加速。誰知道村長又會帶來什么消息呢？

    盧苑一走，室內兩人突然安靜下來。失去話題，鮑剛有些尷尬。他不時抬頭看鮑寧，出聲說：“盧苑現在的變化還挺大的。”

    鮑寧本在看盧苑的背影，聽鮑剛那么一說，也覺得是：“原來就是一個細聲細語的小姑娘，沒啥主見，也沒有規劃。現在就像一個小老板。”

    “可不是嘛。”鮑寧的回復讓鮑剛信心大增：“我覺得你也……”

    “電視臺采訪？！”盧苑一時激動，把小賣部內兩人的注意力吸引過來。鮑剛想說什么也忘記了，和鮑寧一起直勾勾看著盧苑。

    盧苑緊張，開始踢腳邊的石塊，轉頭發現有兩個視線在注視她，這才把音量調低：“村長，可是我什么都沒有準備，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話筒對面的村長說什么，只見盧苑頻頻點頭：“好吧，行，我試試。”

    掛斷電話，盧苑回小賣部內。

    “什么采訪？”鮑寧不墨跡，直接問。

    “明天市電視臺下鄉采訪，點名要走訪日升村。”盧苑坐下，一邊嘆氣：“村長讓我明天去接受采訪。”

    “接受采訪是好事啊，會采訪什么？”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村長說記者的問題是關于日升村的現狀和我們的直播與網店。可是我沒被采訪過，想想就緊張。”

    “那可以宣傳我們的網店和農家樂嗎？”鮑剛原本皺起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也不要生硬地宣傳，在記者問的時候介紹一下現在網店在準備什么，帶他去看看原糖和制糖廠，順便帶記者體驗一下我們的農家樂。”

    “不錯啊，記者應該也想知道這些。”鮑寧拍拍鮑剛的肩表示贊同。

    鮑剛對突然起來的肢體接觸感到驚訝，半張嘴而說不出話。

    盧苑的眼神突然堅定，向兩位抱拳：“兩位哥哥jiejie，你們可以陪我練一下嗎？”

    “這位是盧苑，我們村的主播和網店主。”時間已到隔天，村長在辦公室里介紹盧苑和記者兩人認識。

    盧苑表面不顯，背地里卻在暗自流汗。

    相互打招呼后，兩人開始對稿：“我今天會問到……”

    記者擺起手勢，與同事確認錄影的狀態。幾人到樓下，用辦公樓為背景進行第一場景的采訪拍攝。記者舉起話筒，面向龐大的錄像鏡頭，開口：“大家好，這里是農村一線欄目組的外景現場，我是肖迪。今天我來到e市一個小山村，這里是e城最先看到日升的地方，這里就是日升村。”

    盧苑在一旁看呆，這位記者面對鏡頭時游刃有余、氣場外露，和剛才內斂的他判若兩人。

    “我在日升村發現一個人，大家可能對她的網名熟悉，卻不知道她的真名，來我們先看看是誰。”盧苑走上前，進去鏡頭里，向鏡頭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美妝博主盧蒂。”

    接下來，就是記者詳細介紹自己身份的環節。盧苑保持住微笑，聽記者流利地念出自己的簡單信息。

    “雖然你是一位美妝博主，可我聽說你在農業方面也有所涉獵，請問可以簡單介紹一下嗎？”

    記者把話筒遞過來，盧苑“我主要是幫助村里的農產品售賣，做助農的銷售，主要是助農直播和網店售賣農產品。現在也在組織村里的農家樂。”

    “是什么契機讓你想到要去賣農產品呢？”

    “當時我剛回村，村里正好要處于豐收季節，卻沒有經銷商合作，很快就會滯銷，所以我另辟蹊徑走了網絡營銷，借助我在美妝博主身份中積累的粉絲數量，將大家的農產品銷售出去。在這里我要感謝一直以來支持我的粉絲和各位網友，有大家的幫助，日升村的水果和蔬菜才能在優質期內成功賣出。”

    “也因為你，大家才能品嘗到優質的日升村果蔬。”記者接過盧苑的話，繼續開始新的話題：“不過你還是一個美妝博主，請問這樣對你的美妝博主的事業有影響嗎？”

    “有影響。助農給我的美妝賬號帶來很多幫助，因為助農事業，我在美妝博主中開辟新的板塊，同時因為助農，美妝博主盧蒂的形象也被更多人熟知，現在已經有50萬粉絲。”

    “那這樣的話，你有嘗試過將美妝和農業結合在一起嗎？”

    “我現在正在開始一個形象改造的欄目，幫村里的女性化妝、搭配，幫她們拍照留念。我們在城市中，會喜歡自拍、拍照，而日升村的大家還沒有這樣的習慣，但這并不是城市的特權。每一個人都愛美，而勞動人民有他們獨特的魅力，也有他們想嘗試的形象。”

    他們一邊走一邊說，走到網店的倉庫內，鮑剛和鮑寧昨天的彩排，來到倉庫內工作。

    “我來給大家介紹一下我們的網店。這兩位是我的客服，一位處理售前服務，一位處理售后服務；還有一位剪輯師，她在上學，平時都是線上交流。我們網店和村里許多農戶合作，作為平臺介質，幫顧客挑選優質的農產品，也幫農戶把自己的勞動成果遠銷全國。”盧苑對記者說，“我們現在在準備特產的上新。”

    鮑剛把桌子上的原糖遞給盧苑，盧苑接過后，向鏡頭展示：“這是我們日升村生產的原糖，用最近剛成熟的甘蔗制成。甘蔗的營養價值高，溫潤柔和。”

    “原糖和我們熟悉的白糖有什么不同嗎？”

    “白糖是精加工的，在原糖的基礎上去色濃縮，而顆粒均勻。我們這些原糖是用甘蔗原糖直接搗碎干燥后進行研磨制成，外貌上不及白糖，可它的內容不容小覷。走，我們去甘蔗田看看。”

    鏡頭一轉，盧苑和記者來到甘蔗田。一望過去一排排一列列都是甘蔗，碩大的甘蔗葉子在秋風下搖晃，發出颯颯聲。

    “我們沒有專門大片的甘蔗地，都是靠各位農戶在田邊種植的甘蔗來進行提煉，因此原糖產量不大，以前沒有出售到外地的想法。而今年網店開設，我們不僅想把日升村的蔬果帶給大家，也想將這些可長時間儲存的日升村特產分享給更多人。”

    “明年會有一片甘蔗地。會出產更多營養豐富的原糖。”

    盧苑把記者帶到農家樂攤中。記者也和她一樣，直接背靠布椅。他抬頭一望，天氣晴朗，大塊云朵在天上飄。攝影師按照記者的要求，也錄下當前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