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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風(fēng)雨下西樓 第111節(jié)

    第122章 記得

    到處都是血。

    一呼一吸之間,都是一股濃厚的腥味。

    朝煙撲到了朝云的床前,拉住了meimei的手。

    可朝云的手只是無力地垂著,一點(diǎn)手勁都沒有了。

    “云兒!云兒!”

    “云兒!你怎么了!”

    朝煙焦急地問道,手足無措,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

    血從朝云的嘴角源源而來,染紅了朝煙的衣裙。

    朝煙轉(zhuǎn)過頭,喊道:“快去叫大夫來!快去叫大夫!去叫陳醫(yī)官!去叫姨母,去叫爹爹!”

    許家就在馬行街上,再往北去,那里全是金紫醫(yī)官藥鋪。整個(gè)大宋最好的大夫都在那里,以許家的金銀,與李家的名望,無論是誰,都會(huì)趕來給朝云看病的。

    朝云無力地吐著氣,似乎在說什么。但她的咽喉似乎再一次壞了,說不出連句的話來,只能講個(gè)氣聲。

    “云兒,你說什么?”朝煙湊了過去。

    朝云聲音發(fā)顫,像忍受著莫大的痛苦:“他...他死了嗎?”

    “誰?”朝煙摸摸她蒼白的臉,“云兒,你問誰死了?”

    “他。”

    姊妹二人之間的心有靈犀在此時(shí)乍現(xiàn),朝煙忽然明白了朝云的意思。

    meimei說的是孫全彬!

    朝煙想說話,可她卻看見了屋子里其他的人。

    這種時(shí)候,可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說起孫全彬的事。

    她含混著對(duì)meimei開口:“可別再問這個(gè)了,云兒,你先歇一歇。等血止住了,吃了藥,睡一覺再說吧。等你睡醒了,jiejie再跟你說那事。”

    朝云卻不肯被糊弄,還是追問:“那就是死了?”

    “這……”朝煙無意地抿了抿唇,實(shí)難開口。

    市井傳言,內(nèi)侍押班孫全彬,確實(shí)是死在了渭州。

    但傳言畢竟只是傳言,朝廷到底也還沒發(fā)邸報(bào),貓兒巷孫府也還沒掛喪呢。

    知道m(xù)eimei受不來刺激,朝煙早就和朝云身邊的人說過,絕不準(zhǔn)在她面前提起有關(guān)西北戰(zhàn)事的事。

    她這又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

    說還是不說,她也拿不定主意。

    若是不說,只怕meimei要著急追問。

    若是說了,又擔(dān)心meimei再氣血上涌。

    朝云忽然再一次握緊了朝煙的手,將jiejie狠狠拉住,又問道:“jiejie,他是不是死了?”

    朝煙搖搖頭:“不,不,他沒死呢,沒死呢!”

    “……”

    一陣血再次流出了朝云的口。

    她是氣急了,又累極了。

    朝煙嚇得驚叫一聲,胡亂用自己的衣袖給meimei擦嘴。朝云并不知道自己吐了血,看見jiejie袖子上的血,才知道自己的身子如是虛弱。

    “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朝云的眼角,劃過了一顆淚,沒入散亂的發(fā)絲之中。

    朝煙拼命地?fù)u頭:“不,不會(huì)的,你不會(huì)死的。你不會(huì)死的!”

    說著,她又轉(zhuǎn)頭,對(duì)著里里外外奔忙的下人喊道:“大夫呢!大夫呢!”

    身下的血止不住,嘴中的血也不曾斷。

    朝云竟微弱地苦笑了一聲。

    “jiejie。”

    “jiejie在呢。云兒,jiejie在呢!”

    雪凈胡天牧馬還,月明羌笛戍樓間。

    “jiejie,我好不甘心啊。”

    “jiejie,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云兒一朵一朵地在漫漫草場(chǎng)之上聚攏,又舒情愜意地散開。

    “我還沒…還沒去過西北。”

    “沒有見識(shí)過連綿到天際的大漠和草地。”

    西域來的寶馬掛著金轡頭,載著紅衣奔馳的少女。

    “云兒,你不會(huì)死的。jiejie答應(yīng)你,等你身子好了,jiejie就陪你去那里!”

    朝煙感受著meimei的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松下去,她自己的心也愈來愈收緊。

    大夫呢!怎么還不來!

    朝煙的心里有萬千怒意和恐懼在積攢,卻一分一毫都不敢在meimei面前表現(xiàn)。

    兩行清淚在她不曾察覺的時(shí)候滾落。

    “我不甘心啊...jiejie......”

    明知道我馴服不了那匹烈馬。

    “我不甘心因那男人而死…憑什么……”

    蒼天,

    你又何苦把那匹馬贈(zèng)給我。

    “我不甘心……”

    “不甘心……”

    “嗚哇——!”

    一聲響亮的啼哭,是襁褓之中,孩兒的叫聲。

    “云兒——!”

    是朝煙,跪坐在了床邊。

    沖入李家的御史中丞李訣,絲毫沒有當(dāng)朝重臣的氣派,惶然摔倒在地。

    被許家人用快馬搶來的陳醫(yī)官,愣在了院子外。

    匆匆奔下馬車的魏國(guó)夫人,還在小步快趨著進(jìn)門。

    雪滿愣愣地呆坐在床邊。

    榻子的懶架兒上,還有攤開的一本出塞詩(shī)集。

    ……

    慶歷二年的第一場(chǎng)雪,下在閏九月的最后一天。

    一匹老馬,駕著一位將士,從渭州千里輾轉(zhuǎn),終于回到了東京。

    當(dāng)初定川寨大敗,官家一封急信,讓他務(wù)必守好渭州。元昊兵退之后,速速回京稟報(bào)。

    為了官家的帥令,即便歸程之路疲憊而艱險(xiǎn),也要趕回來。

    東京城的城墻內(nèi)外,悠悠地飄起了雪花。

    城門并不寬闊,守城門的將士看見了戎裝的他,伸出兵器將他攔下。

    他勒住馬,看著城門中一隊(duì)出殯的喪隊(duì)緩緩從自己面前走過。

    目光并未在那雪白一片的人群之中久留,他對(duì)著守將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是孫押班!”守將大驚,立刻放行。

    “駕!”孫全彬一夾馬腹,馬兒又奔馳起來,朝著官家所在的禁中而去。

    雪片落滿他的甲胄,也落在馬兒的轡頭。

    他忽然想起了一個(gè)人。

    那個(gè)人問他:“你去過西北吧?”

    他說去過,她就想聽聽西北的事,還是“打仗的時(shí)候的”事。

    他告訴她,那里是朝見馬嶺黃沙合,夕望龍城陣云起。

    與平日的西北一樣,同樣的黃沙漫天,同樣的千里冰雪。只是打起仗來,活著的人少,死的人多。

    這次的仗,確實(shí)如是。

    定川寨一戰(zhàn),活下來的太少了。葛懷敏死了,曹英死了,李知和、趙珣、葉芝春、王保、王文和劉賀,那些前月還在與他商討用兵之道的將領(lǐng)們,一個(gè)個(gè)都喪命于那里。

    他從血海里殺將出來,為的就是活著回到京城。

    再見到官家。

    也為了再見到她。

    他記得她也曾感慨過西北那里是生殺之地。

    她說無論那里有多么凄苦,她總覺得那里是世上最豪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