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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風(fēng)雨下西樓 第94節(jié)

    “姐兒?!鼻厣能嚿戏鱿吕畛療?。

    朝煙和朝云一母同胞,遠遠望去,有四五分相似。

    可熟悉的人,只消看到一截衣袖,便知那不是她。

    孫全彬默默佇立,等到眾人消失在宮門之內(nèi),才轉(zhuǎn)身離去。

    回到了梁門外貓兒巷,自家的下人端茶送水,道著“押班這些時日來辛苦了”。

    孫全彬問:“林東呢?”

    下人一愣,思索片刻,回道:“林小哥前幾日去了洛陽,今日大抵就要回來了?!?/br>
    “等他回來,讓他來見我?!?/br>
    此時的李朝云,正在去往三清觀的馬車上睡覺。

    雪滿與白草坐在她左右身側(cè),雪滿也瞇著眼睛,快要睡著了,而白草卻微微挑開了車簾,看著車外的情景。

    白草活了十幾年,出東京城的次數(shù),掰著指頭都能數(shù)得清楚。這回姐兒要去三清觀,雖說只是在東京城外幾里的地方,一日都能來回幾趟,但對白草來說,這里便像是另一個天地。

    沒有高樓彩帶,也少見走街串巷的貨郎經(jīng)紀們,只見到漫天的白雪之中,有一處搭了個木棚子。有陣陣的炊煙自棚子里飄出,那棚子下則擺著六七張桌子。

    車走得近了,白草見到,原來那里在賣羊rou湯呢。食客們捧著一碗碗飄香的羊湯,暖著冬日的寒意。白草想轉(zhuǎn)身,叫雪滿jiejie也來看一眼,可雪滿jiejie已經(jīng)靠在姐兒身上睡著了,白草也只好默默放下簾子。

    已經(jīng)到了年末,本是家家戶戶都忙碌的日子,但三清觀的香火不減。

    因朝云要來,早一日韓婆婆便派人到后山來定下了廂房,小做了收拾。

    韓婆婆年紀大了,冬日出門腿腳會痛,朝云這回便沒讓她跟著來,只帶了一個車夫,和雪滿、白草。

    如今雁飛已經(jīng)發(fā)嫁了,正懷著身孕。朝云身邊的一等女使只剩下雪滿一個,在她身邊伺候是件清閑的差事,其實一二等女使之間所差的,無非也就是領(lǐng)銀錢的多少。胡琴、琵琶、羌笛和白草都是二等女使,提拔哪一個都是可以的,依韓婆婆的意思,該提拔羌笛上來。

    不過朝云倒是更加喜歡白草。沒別的什么緣故,只因某回她看見白草蹲在墻邊拔草,覺得白草是個可愛的丫頭??粗樠郏诺缴磉呉埠糜?。

    這一回伴隨朝云到三清觀,韓婆婆便安排了白草過來。若是這回的差事辦得好,那回去之后,白草便是姐兒身邊的一等女使了。

    三清觀是福山秀水之地,裊裊香煙飄于山雪之間,真有種出塵仙世之感。

    白草跟在朝云身后,拉了拉雪滿的衣袖,問道:“jiejie,我們和姐兒,要住在道觀里頭啊?”

    雪滿笑道:“自然不是。后山有廂房,我們晚上住在那里?!?/br>
    幾人的輜重已經(jīng)送到廂房里去安置了,那邊一切妥當,只要過去便能休息。三清觀常年受東京都城人的供養(yǎng)香火,不缺銀子,建造的廂房又常常要供各家貴人小住,布置得倒像是大驛館一般周全。

    朝云上一回來這里,是跟著李訣過來。

    那日李訣要帶她去后山見一眼鄭平,心事匆匆,無心帶她在前山的道觀之中參拜游覽。

    如今她是為躲紛擾自己出來的,想去哪里便能夠去哪里。三清觀廟宇眾多,供奉著天上的三位天尊。東京人都說來這里參拜求子靈驗,朝云也不知他們所說的參拜,是要拜哪一個。

    她從香灰爐子前走過,聞見爐中幽幽清香,頗有幾分萬籟此都寂,但余鐘磬音的韻味。

    小道童從祠中走出,見到朝云,愣了一愣,稱道:“居士?!?/br>
    朝云也愣了愣,看向這小童。

    “是你!”朝云笑了。

    便是去歲抱著個大拂塵,撞到了她身上的那小道童。一年多不見,道童長高了不少。

    道童手里還是一柄大拂塵,說話的口齒卻比去年更加清楚。他仰頭望著朝云,問道:“居士怎么又來了?”

    朝云被他逗樂。這話說的,“又來了”,聽上去像他不想她來似的。

    “我家里人太吵,我來這里找個清凈?!背茝澭c他說話。

    但見道童撇了撇嘴,小聲說道:“居士不該來的。”

    朝云不明所以,可道童一甩拂塵,翩翩然走了。

    竟不像個小童子,倒像是個修成正果的真人。

    她忽而想起,去歲時,碰到了這小童子的師祖。那位老道長莫名地告訴她,此地兇惡,叫她不要久留。

    當時朝云還不明白,如今再想,此地于她確是兇惡之處。爹爹就是在這里安排了她與鄭平的相看,此后便是賜婚,她無奈嫁作了鄭家婦。

    那老道果真有本領(lǐng),原來說的竟是真的。

    白草在一旁笑道:“那小童,這么小的個子,拿個這么大的拂塵,也真虧他拿得動呢!”

    雪滿笑話她:“你小的時候,也是小小的個子,卻要拿最大的摩侯羅,也虧你拿得動呢!”

    “嗯?還有這事?”白草撓撓頭。

    “你的軼事多著呢。”

    白草便問朝云:“姐兒,雪滿jiejie說的是真的嗎?”

    朝云不解:“什么?”

    她方才在想小道童的事,沒聽見女使們說的話。

    雪滿便道:“姐兒記不記得,白草還小的時候,有一年七夕,家里搭乞巧樓,要往上頭放摩侯羅。山光閣里的幾個小摩侯羅,這小蹄子都看不上,只挑了最大的一個,抱得吃力極了,也要放到乞巧樓上。說是摩侯羅越大,能許的心愿也越大。那時候秦桑和歡鶯也在,二姐兒也在,都笑話白草呢?!?/br>
    其實,這事過去的年份不長。也就是三年前的七夕乞巧。

    那是李家乞巧樓搭得最大的一年,此前此后,都沒有搭過那樣漂亮而精美的彩樓了。

    雪滿將那年的乞巧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姐兒還在李家的家塾上學(xué),乞巧前日,家塾里有個小官人,還送了姐兒一只蜘蛛。

    范教授說,送蜘蛛是乞巧節(jié)的佳禮。旁的小娘子們都嚇壞了,只有姐兒說喜歡。

    乞巧當日,姐兒的蜘蛛盒子里頭,還結(jié)出了一張蜘蛛網(wǎng)。姜五娘說這是好兆頭,女兒家許的愿都能實現(xiàn)。

    那也是雪滿過過的最好的一個乞巧,不知為何,想起來,便覺得心里甜蜜快樂。

    于李朝云而言,那個乞巧節(jié)雖只是三年前,卻恍若前世一般久遠。

    好像當初畜養(yǎng)蜘蛛的樂趣,看乞巧樓的心情都早已不復(fù),若不是雪滿提起,說不定此生都不會再想起來。

    那段時光在朝云的心中像是蒙了一層布,柔軟而朦朧。

    她知道,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不曾主動想起它,也不再與人提起。

    “嗯,是有這么回事?!彼捳Z之中無波無瀾。

    雪滿笑得開懷,未曾聽見朝云的嘆息聲。

    第105章 用香

    三清觀的膳堂中并不禁葷腥,只是葷腥頗少。

    朝云在三清觀住了三日,一共只吃過一餐rou。她是沒喊一個“饞”字,但雪滿看著每日都一色的菜和羹湯,也心疼姐兒,想著到哪里去弄點rou給姐兒吃吃。

    聽說后山崖邊常常有野兔走動,雪滿想,要是自己會抓兔子便好了。話本子里的游俠在郊野沒東西吃時,總是會寫他們到林子里或是山崖邊打了兔子。

    把兔子殺了,烤在火里。不僅rou質(zhì)鮮美,而且別有野趣,姐兒一定會喜歡。

    但可惜雪滿并沒有打兔子、抓兔子再殺兔子的本事,她能做的,也就是在廂房外唉聲嘆氣,等著姐兒回家。

    白草從鄭家到了這三清觀,頭一天覺得新鮮,白天到處亂走著,撐著傘把前山后山都走了個遍。當天夜里腿疼了一宿,第二天卻又不長記性,照樣在水邊玩著。

    不知什么緣故,山上的流水竟沒結(jié)成冰,只有小小的冰碴子順流而下。白草左右看兩眼,確定沒人注意到她,才偷偷伸出手去,從水里撈出一小塊冰碴來,放在嘴里舔了一舔。

    手一碰這冰水,便凍得發(fā)紅。白草向雙手吹著暖氣,心里想著:誒?不是說這種風(fēng)水寶地里面,水都是甜的嗎?怎么沒味道呢?

    又撈起一小塊,放進嘴里嚼,還是沒味道。

    雪滿笑話她傻,白草便撈起一捧水,向雪滿揚過去。

    到第三日的早間,雪全然停了,朝云坐在水邊的亭子里,雪滿和白草則在亭子邊。

    白草指著一塊石頭,問道:“jiejie,你看,這是什么?”

    雪滿便走過去,用手拂去石頭上積起的雪。石頭干凈了,露出上頭雕刻的字。

    “是塊石碑呢!”雪滿驚喜道。她拉著白草蹲下來,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這寫得什么?”白草問。

    字雪滿倒是都認得,只是連在一起就看不懂意思。

    白草小聲說:“要不問問姐兒,這是什么意思?”

    雪滿更小聲地告訴她:“可別去吵姐兒。姐兒最煩有人吵她。這幾日姐兒沒rou吃,恐怕正煩躁著呢?!?/br>
    “哦?!卑撞輳牡厣习纹鹨桓?,“這怎么沒凍死呢?”

    “前山是道觀,草也有靈唄。聽說大冬天的,山上也還有兔子啊,羊啊什么的。”雪滿道。

    “兔子…羊……哦!”白草想起來件事,頓時笑開了,“jiejie,我想起來了!姐兒在這里吃rou吃得太少,那我們可以去買點rou來給姐兒吃?!?/br>
    “傻蹄子,山上哪里有賣rou的地方?!?/br>
    “不,不,jiejie,前幾日我們來時,我從車簾子外看出去,看到山下就有賣羊rou湯的。姐兒不是愛吃羊rou?”

    “羊rou湯?遠嗎?”

    “不遠,就在山下。”

    “現(xiàn)在下去,晚飯前能回來?”

    白草篤定道:“肯定行。”

    雪滿湊過來,小聲地說:“咱們要不叫車夫去買?他不是也住在山上嗎?”

    白草卻道:“我怕他找不到地方。jiejie,要不我和他一起去,趁著晚飯前回來?羊rou湯,肯定能讓姐兒高興一下了。”

    “好,好。那你去找車夫吧?!?/br>
    車夫是鄭家的人,朝云嫁過來時只帶了女使和婆子,并沒有帶上李家的仆役。

    白草與車夫其實也不相熟,只知道車夫姓江,行四,家里人都管他叫“江四”,白草便稱呼他為江四哥。

    江四年紀看著不大,嗓子卻是沙啞的,像是個四十來歲的人。白草這聲“哥”也喊得不是很情愿,總覺得該叫聲“叔”了。

    不過白草與他提了這事,他倒是痛快地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只是臨下山前,又說自己要出恭,走開去了一陣。

    再回來時,手里提著一盞燈。

    白草撓撓頭,問道:“江四哥,咱們天黑前能回來的,不必提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