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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風雨下西樓 第74節

    第一次見姨母出行用這么大的排場。

    姨母坐在車里,而高車后頭浩浩蕩蕩跟了一眾服侍的下人,粗粗一看,不止五十人之眾。而車兩側的護衛也是站滿了兩排,外排之人還立著步障,儼然奢靡。

    朝煙曉得,這是姨母來給朝云擺架子撐場子來了。可惜那樓上的鄭大娘子不在這里,倒叫姨母白費了一點心思。

    “煙兒,鄭家的人呢?”姨母問道。

    朝煙領著魏國夫人上樓去了。

    朝煙推開雅間的門,見到喝著茶的鄭大娘子,和站得謹微的鄭平。

    魏國夫人一進門,看到這鄭平,眼神恍了一恍。

    說是國子監解元,也說是個難得的簡樸兒郎,不想竟簡樸到了如此地步么。身上那套粗布衣裳,像是穿過又穿的,不知是哪一年所裁。再看倏地站起來的鄭大娘子,卻是衣著富貴。可見不是家中沒有金銀,只是鄭平為人平實罷了。

    而他面容也確如李訣所言,文質彬彬,身有書卷之氣,一看就是好脾氣的人。

    這是配朝云的。朝云脾氣烈,只有好脾氣的人,才能與她好好說話。

    鄭大娘子楊氏總算等到了魏國夫人,一改先前的傲慢姿態,媚笑道:“夫人快坐,快坐。”

    鄭平默默不言,楊氏瞪他一眼,他才道:“見過魏國夫人。”

    魏國夫人不和他們講虛禮。鄭平的父親鄭同梧在朝中任通直郎,是個從六品下的小官。楊氏雖也有誥命,不過是個孺人,比魏國夫人低了不知多少。

    她坐下后,朝煙也順勢坐到了身邊。

    楊氏笑道:“許大娘子與我說夫人要來,我還當大娘子與我玩笑呢,不想夫人還真來了。”

    魏國夫人笑笑,并不說話,任憑楊氏作出諂媚姿態。

    她和朝煙一樣,一入了雅間,目光便盯在站著鄭平身上。

    楊氏接著道:“夫人是圣人母親,能過來見我,實在叫我也汗顏。我生了這不成器的兒子,cao心了十幾年,總算考了個功名出來,竟然能入夫人和李中丞之眼,我鄭家……”

    魏國夫人看了鄭平一會兒,出聲打斷楊氏的話,對著鄭平問道:“鄭生是今年國子監解元?”

    “是。”鄭平低聲答復。

    “鄭生見過了我外甥女,李家三娘?”魏國夫人又問。

    楊氏替他答道:“哎,對,對,見過了見過了。”

    魏國夫人不理她,只看著鄭平。

    楊氏嘖了一聲,又瞪向他。

    鄭平點頭道:“遙遙一見,未見娘子尊顏,只是看見娘子在水邊亭中。”

    “你沒同她說話?”

    “不敢驚擾娘子,遠望已是小子冒犯。”鄭平低順著眉眼,答復著魏國夫人的話。

    楊氏插嘴說道:“夫人莫怪啊,我這兒子就是這樣,不善言辭,說話也不曉得抬頭。”

    魏國夫人擺了擺手:“無事。二郎性子沉穩,頗為難得。”

    楊氏笑笑,不知該接句什么話。

    朝煙看著這站著的鄭平,心里疑惑:

    這確實是東京城難得的好兒郎,相貌也好,談吐也尚可,身上的文氣不凡。換做誰家小娘子,見了都會說聲好。

    但朝云……朝云真的會,喜歡他嗎?

    第85章 落雪

    魏國夫人又仔細看了鄭平一眼,這小官人雖一直低垂著頭,可也能見相貌生得不錯。

    “煙兒,你帶著鄭二郎先出去一下,我和鄭大娘子有話要說。”

    魏國夫人道。

    朝煙行了個禮,同鄭平一起出去了。

    她和鄭平算是平輩,而魏國夫人和楊氏都是長輩。長輩之間關起門來要說的話,那就是要談正事了。

    朝煙曉得,魏國夫人既打算和楊氏單獨說話,便是心里已經看中了這鄭平。

    好吧。爹爹說這鄭平好,姨母也看中了,爹爹還說朝云也說他好,朝煙也不作他想。興許是關了朝云幾天,meimei已經收斂了點性子。

    她轉頭瞥著那鄭平。那人還站在雅間門口呢。

    “鄭兄。”朝煙出聲提醒鄭平,“長輩們要說話,我們去別處坐坐。”

    鄭平低眉順眼:“不勞煩許大娘子了…小生……小生站在此處便是了。”

    朝煙也不勉強,這里反正是自家地界,就隨他站在哪里,她自己則隨手推開另一間雅間的門。

    許衷坐在里頭喝茶,見她進來,笑問:“見過那鄭生了?”

    朝煙點頭:“見過了。就在那里呢,你出去看看么?”

    “你看過便是了。”許衷給她倒上茶,“快來坐下喝口茶吧,如今實在不能勞累的。”

    “嗯。”

    而另一邊的雅間之中,楊氏單獨面對魏國夫人,也十分局促起來,全沒有平日在自家府上的倨傲。

    魏國夫人道:“夫人教子有方,二郎是個好孩子。”

    楊氏媚笑:“他從小就愛讀書,跟他哥哥一樣。他哥哥當年讀書也是不差的,只是后來各種瑣事耽誤了功名。”

    “二郎的哥哥?倒是沒聽過鄭家大郎的名字。”魏國夫人淡淡喝了口茶。

    楊氏又言:“我家大郎倒也還沒成親,要不,我去叫來,讓他給夫人見見?”

    “……”

    魏國夫人忽而默然。鄭二郎已經到了該婚嫁的年紀,若是二郎的兄長,起碼也該比二郎大出了一兩歲,怎么還沒成親?

    她先前派人去打聽鄭家事時,是聽人說鄭家有兩個兒子。但只說鄭二郎文章寫得好,從不曾聽說鄭大郎是個什么人。

    這楊氏倒也奇怪,好好說著朝云和二郎的事,莫名提起大郎的婚事。

    楊氏那市儈模樣叫魏國夫人厭惡,好在鄭平確實頗合她眼緣,這婚事也是談得來的。

    只是擔心,朝云性子烈,將來到了鄭家,不喜歡這位婆母,怕是要鬧得家宅不寧的。故而,魏國夫人還若無其事地說道:“說來慚愧,我家這三娘是我看著長成的,在李家自然不用說,在我曹家、馮家,都是人人疼愛的,便是進了宮里,她那表姐、表姐夫也時常問起她。”

    表姐,是皇后。表姐夫,是官家。

    魏國夫人特地擺出圣人圣上來嚇楊氏呢。

    “鄭二郎是今年解元,我家三娘又是圣人表妹,這樁婚事若要成,是要從圣人那里過一遍的。”魏國夫人接著道,“至于能不能成,還得聽圣人之意。”

    楊氏楞楞地,疑問:“夫人的意思是,這樁婚事,是要官家、娘娘賜旨意的么?”

    魏國夫人不作答,讓楊氏自己想去。

    十月,娘子張氏因有身孕,升為正五品才人。

    朝煙入宮參見張才人,又去單獨見了自己的皇后表姐。

    其余妃嬪問道怎么不見朝云,朝煙只是笑笑,說meimei近來不再出門了。

    十一月,天氣愈來愈冷,朝云還是呆在院子里,不曾出去過。

    她在自己院子里呆著時頗為安分,不吵不鬧,也從不曾硬闖,慢慢地,守在她院子門口的雜役也松懈起來,不再是每日只盯著這一處院子,該出門消遣消遣時,院門口甚至連個人都沒有。

    眼看著再過幾日就要落雪了,家里的火爐一只只都燒了起來。唯獨朝云叫人不準在她的書房里燒火爐,也不準去焚香。韓婆婆給她燒了手爐,朝云也就當作沒看見,放在一邊,不曾上手用過。

    朝云是體燥,在這種天里,不怎么怕冷,反倒覺得身邊有熱氣難受。

    山光閣里唯二不覺得冷的,除了朝云,便是白草,因她一日從早到晚不是在屋子里睡覺,就是在廚房里煎藥。屋子里有火爐,不冷。煎藥時對著火,更加不會冷。只有把藥從廚房里端去院子里時,走起來的那幾步,才覺得有冷風從袖口灌進去,吹得人骨頭都在疼。

    白草奇怪,姐兒大晚上地坐在院子里,就這么枯坐著看天,都不會覺著冷么?

    朝云在院子中間處擺了個凳子,坐在這兒仰著頭,看著天。

    日子正值十三,月亮幾乎是個整圓。圓了,反倒沒什么生趣,朝云扭頭看著月邊的星星。

    白日里看天時,還覺得天陰沉沉的。韓婆婆在院子里說該要落雪了,便是天上云多的緣故。不想晚上再來看天,這天便沒那么陰沉了,起碼能看得見星星。

    天實在太暗,看不清到底是云散了,還是星星很亮,亮得能透出稠云。

    忽而有一道光,從東而來,像西南劃去。

    朝云順著那道光看去,似乎是一顆星星在飄落,身后還跟著一條尾巴。

    上一顆星星不曾消逝,“唰”地又是一條帶尾巴的星星,照樣是自東而西,橫穿了整個穹頂。

    朝云眨了眨眼,不曉得那是什么。

    從沒有見過會飄飛的星星,也沒見過這樣亮的尾巴。

    正在凝思之時,第三顆星星再度飛過。

    朝云問端著藥過來的白草:“你看見了嗎?”

    白草納悶:“看見什么?”

    朝云道:“星星落了。”

    白草搖搖頭,疑惑:“星星怎么會落呢?”

    她沒看見。

    朝云想,興許只我一個能看見。

    快到月底的時候,一場驟雪才痛痛快快地下來了。

    朝云早間剛起,推開門,便看見一地的白。

    去歲冬日沒有下雪,連一點兒雪的影子都沒有見著。今歲的雪來得也晚,將入臘月了,才肯屈尊降貴地從天上飄落。

    韓婆婆在她身后,想給她披一件衣裳,可朝云大步子走出了門,跑到了院子之中。

    “姐兒!”韓婆婆急了,生怕姐兒在雪里凍著。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一入冬月,就有人說快要落雪了。朝云等了大半個月總算等到,這一場雪也沒叫她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