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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風雨下西樓 第36節

    最熱的日子過去了,進了九月,天氣便愈來愈涼。

    王娘子與娘家走動,一盆盆往李家搬來新菊。送到朝煙這里來,笑道:“二娘快看,這是洛陽來的菊花。這朵又大又黃又圓,多么好看!”

    朝煙自然感謝嫂嫂的贈花,但其實這洛陽菊對她而言也不怎么稀罕。王娘子的花都從她嫡親meimei那里來,然王娘子妹夫是洛陽大商,他家有的,許衷自然也有。早兩三日,許衷便假托了名義,給朝煙搬來了許多。

    九月賞菊,素來是文人雅事。王娘子沒讀過什么書,也識不得菊花的品目。她只道花“又大又黃又圓”,朝煙卻能一眼認出來:“嫂嫂,這株叫做‘金鈴菊’。”

    “喔唷!”王娘子撥撥菊花的花瓣,“這菊花都還各有各的名字?那這粉紅色的呢?”

    “這叫做‘桃花菊’。”

    “桃花菊?哈哈!桃花便是桃花,菊花就是菊花,竟然還有桃花菊,聽起來倒漂亮,可誰的兒子都不是!”

    朝煙撇撇嘴,心里想:這么美的名字,怎的嫂嫂說出來,就變得這么市儈俗氣了?

    好在王娘子送花之心懇切,送來的都也是好花,朝煙心中終究還是感念她的。給她一一講了菊花的名字,又邀她重陽之日去梁王城登高。

    王娘子本是答應的,可一聽到梁王城去,是去赴魏國夫人的雅集的,又露了怯:“魏國夫人的宴會,我…也能去么?”

    “自然可以。嫂嫂是我兄長正妻,也是我家宗婦,如何去不得?”

    “那魏國夫人她們,雅集之時,多做些什么?會吟詩填詞么?”

    如果要填詞,王娘子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去呢!她胸腹里頭的詩詞歌賦,兩只手也數得過來了。要她填詞,頂多填一個“一朵大花兩棵樹”。

    朝煙鼓勵她:“嫂嫂不必擔心。姨母是最最和善的人!你回京之后,也并未見過姨母。這回陪我一同去了,也當拜見她老人家了。她是我的姨母,也是你的姨母呀!”

    朝煙與李莫惜一母同胞,魏國夫人疼愛朝煙朝云,也慈愛李莫惜。對于李莫惜的妻子,魏國夫人哪里會虧待。

    只她還是沒說要不要填詞,王娘子還是猶豫:“要不還是不去了。等雅集過后,我再上門去拜會?”

    “嫂嫂,你就當陪我了!”

    朝煙從來不和王娘子親近,平日也不怎么走動。今日忽然撒嬌,使得王娘子以為自己送的菊花討得了這小姑子的巧。

    李莫惜有多珍視這兩個meimei,她是知道的。

    討了朝煙的巧,便也是討了李莫惜的巧。王娘子垂思片刻,答應下來:“好吧,我陪你一同去。朝云去么?”

    朝煙笑了:“我一會兒去問問她。”

    山光閣,朝云還不曾下學回來。

    朝煙在她書房里坐了一會兒,喝了兩盞茶水,等不到她,便隨意在書架里抽書看看。

    沒想到一抽就是一本話本子,里頭還帶著圖畫。朝煙頗為吃驚,因她知道,朝云的話本多放在她自己的床底,怎的書房里也有一本?

    隨手翻開,是一本大俠傳。

    中間夾著一片樹葉,大抵是朝云看到了這里。仔細看看,發覺這話本寫的是李廣的故事。葉子夾處,恰好是李廣射石之處。書的邊角又有朝云的筆跡,寫著“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

    盧綸的詩,漂亮極了。

    再往前翻一頁,瞧見書頁上有朝云隨筆畫著的一把大弓。只是朝煙也只是看過摸過真弓,卻不曾上手用過,畫出來的弓也只是畫出了個形,樣式并不精準。若真有匠人照著這圖做弓,也未必就能拉得開。

    這樣想著,聽見外頭有點動靜。

    “這許多菊花是哪里來的?”是朝云在問。

    而雁飛答道:“是二娘子送過來的。二娘子也來了,在姐兒書房里等了一會兒了。”

    “哦。我花開后百花殺,這花不錯。”

    她說著,便推門進來。

    朝煙剛把手上的話本子放回書架上,笑:“總算吟了首還算貼切的詩。我花開后百花殺,吟的是菊了。不像去年問你,看著菊花,開口卻說‘去年今日此門中’,把姨母笑得呢!”

    朝云從實道來:“今日范教授教了許多詠菊花的詩詞,我聽著,一首首都酸溜溜的,不見豪氣。只有黃巢這首聽著不錯,先是我花開后百花殺,又是滿城盡帶黃金甲,頗有豪邁之意。之前就讀過,今日再學,就記得了。”

    “好,好。記得就好,重陽日我們去梁王城赴姨母的宴,姨母肯定要你背重陽詩,就背這首吧,省得又惹別人笑了。”

    朝云努嘴:“我不大想去。”

    “姨母那里?為什么不想去?”

    “去歲她們都笑我。”

    “今年你不是背了一首了嗎?她們今年不會笑你了。”

    “可去歲她們就笑過了。jiejie,我不想去。”

    朝云性子倔,朝煙拿meimei沒什么辦法。不過已經有了個姜五娘陪在身邊,也就夠了。

    她不再堅持,只叮囑了meimei幾句“不可多吃羊rou”。

    重陽日至,九九歸真,一元肇始。

    東京城中但有空閑之人,便會出城登高賞菊,遍插茱萸。

    往常倉王廟、四里橋、愁臺、梁王城等地都是登高雅集的佳選,只是自曹皇后入宮后,魏國夫人偏愛的梁王城便獨屬于她一家了。每年重陽之日,魏國夫人都會在梁王城辦小宴,邀請京中名門夫人們前來集聚。兩年前的重陽,就連曹皇后也帶著苗娘子、俞娘子出宮來了。

    朝煙年年都去,聽聽同齡的小娘子們作出來的詩詞,再默默與自己作的一比,笑著想自己的書到底讀得比她們好得多。

    魏國夫人每年也都給朝煙介紹席上的人,可大部分人都也只在這一日見上一次,一年過后再見,朝煙又說不出人家姓甚名誰了。在與這些人來往的方面,朝煙與meimei一樣,都不怎么掛在心上。

    倒是王娘子緊張了幾日,就連坐上了馬車,都還在問朝煙還有哪些娘子會過去。若是今年皇后也來,那王娘子便是要冒汗了。

    好在朝煙告訴她:“宮中的苗娘子快要生產了,表姐不會出宮來的。”

    王娘子才放下心來,又問起見那些有封誥的夫人們的儀禮。

    “嫂嫂不必擔心,姨母的宴席不會叫人局促的。”

    馬車出了城,路程還有一半。

    駕車的是羅江,便是羅川的弟弟,孟婆婆的小兒子。朝煙臨出發前交代過,路行到城門外后,須停一次車,讓她和王娘子都能下去走動走動。

    羅江于是便把馬車停了,給朝煙和王娘子擺好小凳,自己坐在車軾上等兩位主子走動回來。

    他看著朝煙施施然下車,在大路上走了兩步,又往小路上走去。

    姐兒去做什么?他心里想了想。這里已經出了城,也不在城外的東北或正南等熱鬧地,這小路通向的是一片樹林。但見姐兒并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羅江從車上跳下來,看著朝煙去的方向。

    王娘子也問:“二娘,你到哪里去?”

    朝煙轉身道:“車里悶壞我了,我就隨便走走,很快回來。”

    王娘子沒作多想,可羅江卻覺得反常。因二姐兒從來都是坐慣馬車的人,要說如今天也逐漸冷下來了,車里怎么就悶了她呢?

    何況要透氣走動,大路上也能走動,怎么就要一個人往小路里去了呢?

    姐兒的女使和王娘子的女子都在下一輛馬車上,他也不好去叫秦桑跟著姐兒。

    私下看看,也不可能去指使王娘子,只好自己也跟著姐兒往小路里走去。

    王娘子叫住他:“誒誒,你做什么去?”

    羅江直言:“姐兒一個人往小路走,怕有什么危險。”

    王娘子便說:“哦,那你跟去看看吧。”

    朝煙手里握著小帕子,越走心越慌。

    四周看看,沒瞧見別人的身影,她心跳得更加快。

    不是說好在這里的嗎?人呢?

    直到走到林子深處,瞧見了地上躺著的人,她的心才安下來一些。

    地上躺著一個瘦弱的漢子,少了只右耳,一動不動,連胸腹都不曾因呼吸而動。

    是他。

    先前許衷信里提到的人,就是他。

    少一只耳朵,瘦得隔著衣服能看見骨頭,除了他,怎的還會有別人。

    朝煙在他身邊蹲了下來,輕輕地說:“小哥,可以動手了。”

    那小哥仍然沒有個動靜。

    朝煙又喊一聲,他還是躺在那里,像死尸一樣。

    朝煙以為他等得太久,已經睡著了,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誰知沒推動他,將手收回來時,看見上頭沾著的紅血。

    “啊!”她輕叫出聲。

    這這這!這是怎么回事!許衷的信里可沒說有這一出啊!

    很快她又發覺,不僅她的手上沾著血,在這小哥的胸口,以及地上一片,都是暗紅色的血跡。只是秋日落葉覆蓋,不太明顯罷了。

    她心中一緊,退后幾步,詫異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退后的過程中,卻撞上了一個人。

    她以為是許衷,可轉身一看,竟不是他。

    一只粗糙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朝煙os:我擦,來真的???

    第46章 搏殺

    “噤聲,不要說話。”

    捂住朝煙嘴巴的人,是個滿臉胡茬的大漢。

    他的官話聽上去很別扭,朝煙只是勉強聽懂,配合地點了點頭。

    許衷怎么找了這么個人!她心里暗道。

    那大漢又兇巴巴地說:“只要你乖乖的,我問什么你答什么,我保證你會沒事的。”

    朝煙又點點頭。

    “說,從這里進城,要怎么走?”大漢瞪著眼睛問。

    朝煙眨眨眼:這人怎的演得這么好?還真像個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