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月光 第8節(jié)
秦見月退到她的身側(cè),眼尖看到mama額角的幾縷青絲。秦漪在地上放了一只枕頭,扶著膝蓋要跪下去。秦見月過去攙她一把:“你不方便就別跪了。” 秦漪沒聽她的話,還是屈下不便的腿腳,給亡人磕了幾個頭。 照片上的爸爸江淮俊美如初,這張證件照是他過世那年拍的。如今有人在蒼老、有人在成長,逝者卻是青春永駐。 江淮生前在外交部工作,妻子秦漪出身梨園世家。夫妻關(guān)系向來融洽,外人看來也很是登對。 家庭變故發(fā)生在秦見月高三那一年。爸爸應(yīng)酬完回家的路上,因為酒駕而致使慘劇發(fā)生。江淮當(dāng)場死亡,秦漪折了一條腿,再也無法登臺。 那個慘烈的春天,迄今也有六年了。 秦漪在江淮的遺照前跪了很久才起來,問見月:“對了,你跟小王談得怎么樣?” “嗯?”秦見月一時間沒想起來這個小王是誰。 和程榆禮吃了一頓漫長的晚餐,她都忘了她今天出行的目的是和王誠相親。沒有多加談?wù)摰谋匾?,秦見月糊弄道:“還可以?!?/br> “還可以是什么意思?行還是不行?” 她避不開追問,便如實告訴mama:“我不喜歡他?!?/br> 秦漪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女人,她很堅持地對見月說:“喜歡不重要,門當(dāng)戶對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聽得秦見月皺眉。她不想時時刻刻因為這些話題跟mama發(fā)生爭吵。 但門當(dāng)戶對這一類詞匯又對她的自尊造成不可避免的強烈刺痛。 也許正是因為她方才才和程榆禮分別,不愿被揭穿兩人之間那赤.裸的差距。 秦見月鼻子酸了一下,她跟mama說:“我只是想找一個可以理解我的人,如果沒有,那我也可以不結(jié)婚?!?/br> 不想再接受指責(zé),鉆進自己的房間,閉門不出。 秦見月沒有開燈,她平靜地躺在黑夜里,睜著眼睛卻沒有聚焦。 她在想少年時期的程榆禮。 那一些年,她尚可以為了看他刻意去制造偶遇,去貼近卷過他身體的風(fēng),去觸碰貨架上被他挑剩下的薄荷糖,去看窗戶里姿態(tài)懶倦的身影,一走神又望到玻璃里出神的自己。兩方身影重重疊疊,他看過來,和她發(fā)生漫不經(jīng)心的對視。 他伸出左手合上窗戶,手臂抻長,校服縮進去一截,骨感的手腕超出了袖口,潔白而溫柔。 校服一致,像情侶裝。 他們都是學(xué)生,只不過腳步一前一后。 而闊別校園,脫下校服。他們可以坐在一間車廂,卻置身兩個世界。 他們之間的高墻不會為一個女孩的貪婪和私欲而坍塌。 他是赫赫有名程家的二公子。 她是被他召來唱戲的小演員。 …… 終于,秦見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她從包里取出程榆禮給她留的那副畫。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得到。 最起碼,他真真切切地為她經(jīng)停了五分鐘。 盡管是作為交換條件,程榆禮有一幅畫是為她而作。不必患得患失。這是貨真價實的饋贈。 秦見月打開臺燈,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張輕薄的畫卷。干涸的顏料變成固定溫暖的色彩,被昏黃燈光涂抹上一層暖蠟。 哪有什么蠟筆小新,哆啦a夢。 畫紙上是一個半身的女子。穿淡粉的戲袍,戴繁復(fù)精美的頭冠。眸子垂著,睫如細紗,楚楚動人。 她眼角的那顆淚痣被涂抹成一枚細閃的朱砂色花鈿。 卷紙被一點一點展開,直到最底下,她看到兩行工整的小楷—— 聽說有淚痣的女孩都很漂亮。 原來是真的。 第6章 秦見月盯著漂亮二字走了神,從文字傳遞出來的情感讓她覺得虛無。貪心地想象程榆禮親口對她講出這句話。想入非非之際,不免臉紅。壓根沒發(fā)現(xiàn)臉上的笑意已經(jīng)無法抑制住,她羞赧地將畫紙重新卷好。 又想要多看一眼重新攤開。 再珍重地卷起來。 冒著傻氣的動作,機械重復(fù)幾次,直到手機震動了一下。 顯示:cyl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手機發(fā)燙,心跳慌亂。 秦見月緊張地站了起來。 他的網(wǎng)名一貫簡單。高中的時候第一次意外獲知他的聯(lián)系方式,是陰差陽錯,在鐘楊發(fā)的一則打比賽獲勝的說說底下,她看到cyl點了一個贊。秦見月壯著膽點進他的空間,然而沒有任何內(nèi)容。 一分鐘后,她的訪客顯示 1—— cyl訪問了你的相冊。 秦見月驚得從床上坐了起來。一時間身軀僵直,身體被熱浪裹緊。 訪問相冊的目的很好猜,無非就是想知道你是誰。 她飛速地點進自己的空間相冊,大批量的照片,一張一張看。幸好都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網(wǎng)圖。唯一有本人照片的那個相冊,被她上了鎖。 一陣慌亂后,秦見月總算鎮(zhèn)定下來,點進有照片的那個相冊。她自戀地覺得里面有幾張自拍還是挺可愛的。一邊慶幸他沒有看到,一邊又遺憾他沒有看到。 百感交集。 這一樁小事讓她陷入失眠。 合眼睡不著,秦見月又忍不住打開手機,戳進cyl的空間。 然而這一次屏幕上赫然顯示的是:你沒有訪問權(quán)限。 好像整個人被拋進一個濕冷幽深的山谷。低到極致的氣壓讓她無法喘息,凌空的失重感讓她難受得眼角泛起潮氣。 越界了嗎?被討厭了嗎? 揣測了千百種的可能性,試圖為自己找臺階下,無論怎么編織緣由自我安撫,終究還是抵不過屏幕上那道冷硬的隔絕,它真實又殘忍。 像嵌入心臟的冰棱。 生平第一次,她睜眼到天亮。 還有誰會記得許多年前的一些小情緒呢?喪失了訪問權(quán)限的秦見月會記得。 恒久的失落跟酸澀、那一些年,折戟沉沙的悲愴,鮮為人知的黯然,迄今仍然清晰如昨。 看著手機上姍姍來遲的添加消息,是通過名片。不出意外,應(yīng)該是孟老師推過去的。 秦見月不覺間又晾了他一陣,終于按下了添加鍵。 他應(yīng)該是在候著,很快發(fā)來消息。 程榆禮:還喜歡? 斟酌了一下,半晌,秦見月也只發(fā)送出去兩個字:喜歡。 程榆禮:那就好。 程榆禮:畫筆拿得不順手。瑕疵多了些,見諒。 秦見月:你常畫人像? 程榆禮:第一次。 心情難得的暢快,她輕輕勾了勾唇角。 篤篤篤的敲門聲讓秦見月從手機聊天里回過神來,秦漪的聲音傳來:“月月你出來一下,跟你說個事?!?/br> 秦見月把門打開:“怎么了?” 洗完澡的秦漪正拿一塊干毛巾擦拭著頭發(fā),她本要開口,見女兒一臉笑意闌珊,忽的嘴巴頓住一下,往屋里瞅瞅,像是秦見月在里面藏了什么人似的。又上下打量她一番,在秦見月的催促下,秦漪才開口道:“我要說那什么來著——哦,秦灃最近好像惹上什么事,他要是跟你借錢你千萬別借,有去無回?!?/br> 秦見月愣了下,她沒細問,也沒告訴mama說她已經(jīng)借過一次,少頃只點點頭:“……嗯?!?/br> 不論秦漪是否提醒,秦見月都心知肚明,借給他那位紈绔表哥的錢是收不回來的。就當(dāng)親眷一場,念及情分,給他一些接濟罷了。 秦漪又問:“藥喝了沒?” 見月點頭:“喝了?!?/br> “行了,早點兒睡啊。把你嗓子好好養(yǎng)養(yǎng)。”秦漪走前,還狐疑地往她房間里探頭。 秦見月催著:“知道了?!?/br> 送走mama,她重新坐下,關(guān)閉燈光,在曖昧的黑暗里鄭重地繼續(xù)進行他們的聊天。 秦見月:我要買一個好一點的畫框把它裝裱起來。 程榆禮:夸張了。 程榆禮:既然如此,我改天重新給你畫一幅。認真一點。 秦見月:不用,浪費你的時間。 程榆禮:怎么會。 秦見月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細思著要如何回應(yīng)。 而剛打出來兩個字,程榆禮的消息已經(jīng)提前發(fā)過來:早些休息。 看來他是要睡覺了。秦見月便刪除了自己的內(nèi)容,改為:好。 程榆禮:盡快見面。 有些突兀的通知,讓她方才落下的唇角又不禁揚起。 秦見月:晚安。 程榆禮: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