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127節
但聞欣乖巧地笑笑,回家時的腳步看上去居然比出門的時候雀躍。 虞萬支就是帶她出門轉個圈,還以為要半天才能哄回家,心里雖然松口氣,但還是說:“怎么這么高興?” 聞欣先是親他一口才說:“想到你要去挨刀,忽然覺得很公平。” 她身體上那點些微的不適煙消云散,只是講出來好像有點過分。 虞萬支不覺得,扣著她的手指說:“是不是還很疼?” 說真的,也就是生那一陣真的要人命。 聞欣本來就是愛哭的性子,想起來都眼眶紅紅的,含淚點頭說:“超級疼。” 可是陣痛的時候,她一滴淚都沒有掉,還勉強地笑笑。 虞萬支想起來就難過,說:“對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聞欣手背在臉上毫無章法地擦著說:“是我要生的。” 怨不得人。 虞萬支指腹劃過她的眼角,安慰道:“要不你再踹我兩下?” 說不準還能更高興點。 聞欣噗嗤,在他肩上捶一下就算完事。 兩個人這才進家門,正好聽見虞得得在嚎啕。 還怪有勁的,聞欣一下子對他充滿憐愛,從張阿姨手上接過來說:“哭什么呀小寶貝。” 虞萬支看一眼手表就知道是喝奶的點,打開暖水壺先給自己倒一口,這才擰開奶粉舀一勺,看著底下露出來的鐵皮,心里的小算盤又打起來。 孩子胃口一天勝一天,一罐九百克的奶粉就要七十塊錢,按現在的奶量只夠半個月的,更別提一片八毛錢的尿不濕。 說夸張點,要不是自家的孩子,他都得說一句是無底的窟窿。 自然,省錢的養法也有,可一來他們都舍不得,二來這樣做父母的省心很多,別的不提,聞欣夜里就能睡整覺。 這樣算起來,是再劃得來不過。 虞萬支微微晃著奶瓶,心想明天還得再買兩罐。 聞欣不知道他在琢磨什么,哄著孩子說:“再等等,爸爸馬上就來好嗎?” 虞得得像mama,是個經不起餓的,扯著細細的小嗓子,擠眉弄眼的一滴淚都沒有。 要不是他才一個月大,聞欣都得批評句“假哭”,好笑道:“知道你很餓,咱們悠著點行嗎?” 虞萬支恰在此時過來說:“給我吧。” 他覺得少干活有利于恢復。 聞欣心想自己又不是瓷娃娃,但還是只坐在一旁看,忽然鼻子動動說:“要換尿布了。” 她鼻子最靈,虞萬支哭笑不得說:“讓他吃完再換。” 張阿姨不湊小兩口的熱鬧,打盆水過來說:“那我煮晚飯了?” 她本來是負責帶孩子的人才對,現在已經變成買菜做飯干家務,誰叫沒有可以摻和的地方,不過哪樣對她來說都是工作,只要錢給到位就行。 反正她飯菜做得好,聞欣一聽就忍不住咽口水,可下午的話還言猶在耳。 虞萬支給她臺階說:“早上我特意給你買的牛肚,先吃好不好?” 聞欣下巴略抬,一副勉勉強強的樣子說:“行吧。” 眼睛里要不是帶笑,虞萬支也叫糊弄過去了。 他裝作沒看見,麻利把兒子收拾好。 虞得得剛換過尿不濕,又是香噴噴的小孩,大方地給父母露出一個笑容來。 光禿禿的牙床,叫人看著也想笑,聞欣輕輕地翻看著他稀疏的頭發說:“胎垢還有一塊。” 醫生說別硬摳,回頭就會掉,可她瞅著有點膈應,天天都得看上好幾遍。 虞萬支湊過來看,只剩下指尖那么大。 他道:“也快了。” 夫妻倆挨著頭研究,好像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虞得得卻不管誰是主人公,眼睛一閉又睡過去,也不知道是夢見什么,嘴角無意識地抽動著。 虞萬支心想還挺愛笑,說:“感覺得得有酒窩。” 聞欣沒看出來,倒覺得臉是圓滾滾的,說:“他會不會吃得太多?” 又道:“要不還是我喂,省點錢。” 月子的時候虞萬支不想折騰她起夜,都是自己一手包辦,現在她能管,不如少花點錢,不然也是坐吃山空。 但總不能用孩子綁她好幾個月,虞萬支道:“人家說‘吃慣母乳的不喝奶粉’,這樣你就脫不開手了。” 倒不如還是現在這樣,反正他們是攢著錢預備給孩子花的。 聞欣也正琢磨著這件事,掰著手指頭說:“是不是剩一年,那三萬塊錢就還完了?” 說的是虞萬支當時開加工坊時借的那筆,每個月還六百六,一眨眼四年已經過去。 虞萬支知道她提這個的意思,說:“等得得滿百天,咱們就開始找店鋪。” 沒辦法,加工坊吵鬧的環境并不適合帶孩子,不然他天天背著兒子去干活也行,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做老板方便些。 家里一筆債接一筆的欠,好像這幾年就沒有無債一身輕的時候,得虧是月月都還得上,不然聞欣頭發都能愁到掉光,嘆口氣說:“又要好幾萬。” 還不是穩打的買賣,萬一全砸手里可不好講。 虞萬支手戳在她的眉間說:“眉頭松開些,我來搞定。” 加工坊的生意算是蒸蒸日上,做技術活的名頭打出來就行,他道:“我現在每個月也能掙兩千。” 兩千說多不少的,扣掉貸款和張阿姨的工資,加上個呼吸就要錢的小崽子,也就夠花銷而已,要不是生之前攢著一萬塊,聞欣連坐在這兒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她晃晃腦袋說:“沒事,家里不緊張。” 又說:“得虧要孩子晚。” 擱前幾年,別說是一萬,五百塊錢都要他倆半條命。 虞萬支也這么覺得,心想二十八當爹其實正正好,說:“幸好離家遠。” 老家那地界,別說結婚五六年才生,就是超過五六個月沒動靜,出門左鄰右舍就得追問兩句,家里人能急得上吊。 提到家,聞欣就琢磨著怎么娘家的滿月禮還沒到。 別說她就惦記著錢,但人情來往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她不管是侄子侄女還是外甥女的份都沒落下,這要是誰不還,那大家就一拍兩散的好。 她道:“對了,聞婷寄了六百,說給孩子買個小鐲子,你明天記得去把錢取出來。” 匯款單早上剛到,她差點給忘記。 虞萬支替小姨子心疼起來說:“她也才工作,掙點錢不容易。” 聞婷去年六月份大學畢業,因為成績優異留校工作,學校管吃管住,可現在做老師不過體面而已,加上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工資并不算高,別全副家當全拿來送禮才好。 到底是親姐妹,聞欣道:“她要沒錢,不會充大頭。” 達才能則兼濟天下,姐妹幾個都是先管好自己的個性。 虞萬支稍微放點心,把這筆人情記下來說:“那回頭給得得戴上,拍張照給他小姨寄過去。” 這兩年開始流行什么數碼相機,膠片機的價格跌得狠,現在普通國產的五六百就能買一臺。 他尋思孩子一天一天大,多拍幾張做紀念也好,那天咬咬牙給買下來的。 拿到家,光拍聞欣就用一卷膠帶。 她想起來就好笑說:“跟之前拍的一起拿去洗。” 虞萬支估摸著效果不大好,他是新手啊,先鋪墊兩句說:“你好看,拍出來肯定好看。” 聞欣一眼看破,用腦袋撞他一下說:“行啦,只要拍到人我都不生氣。” 虞萬支反而慌張起來,心想自己當時鏡頭應該都對上了。 他思索片刻,聽到“開飯”的聲音站起來說:“先吃吧。” 餐桌上坐著三個人,比兩個人的時候更安靜。 張阿姨倒是不見外的,嘮嗑說:“豬rou又漲了。” 聞欣都好久沒去過菜市場,說:“多少錢啊?” 張阿姨咂舌道:“五塊二,吃供應那幾年都沒這么貴。” 以前雖然樣樣要票,但舍得錢的人家花上兩三塊也能買一斤,那幾乎是大家能想象得到的天價,誰能預支這三五年是一路飆漲,漲的那些工資都不夠用的。 聞欣是倒吸口氣,模糊回憶道:“怎么記得去年還是四塊。” 虞萬支也就最近沒怎么去,不確定道:“過年的時候才五塊。” 按理正月會更貴,怎么過一個月不降反升,講出去都沒人信。 誰說不是啊,張阿姨自己很勤儉,要不是做這份工作能跟著雇主家吃飯,她是一禮拜都不見葷腥的,說:“反正這世界大變樣了。” 準確來說,就這十來年,那簡直是翻天覆地。 別的不提,就工業區這片都在大搞建設,隔段時間不在街上走,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這天是虞萬支結扎的日子,夫妻倆一塊出的門。 聞欣久違地跨出小區大門,坐在公交車上說:“感覺路也不一樣。” 這條路虞萬支幾乎天天走,說:“新種的樹。” 聞欣了然點點頭,像剛進城的時候一樣嘰嘰喳喳。 可見是憋得不輕,虞萬支摸摸她的頭發說:“其實我自己去也行。” 按醫生說的壓根不復雜,現在去做,觀察一下明天就能出院。 但聞欣放心不下,心想虞得得還有張阿姨管著,執意跟著他一起。 有人陪著是好事,不過跑上跑下的還是虞萬支自己。 他交完費說:“等下就出來,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