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78節
程竅沒有讓,她受了這禮。 再是長大了,再是要成為一國之君了,她也知道,這是自己養大的孩子。 念之有些地方很認死理,拿什么“君臣有別”一類的話來拒絕他的禮數,不止說服不了念之,也會傷了念之的心。 這份母子感情,二十年來,真真切切。 改變不了,也不用去改變。 林繁行禮后,又免了巧玉的禮,扶著程竅往里頭走。 程竅指了指桌上的匾額:“我剛還與巧玉說,這家里都不顯得亂。” 林繁笑了起來,道:“上午黃太師與我說了,三府都是他帶人抄的,要求就是手腳干凈、有分寸。 查抄回庫里的東西,都有單子在,等庫房核對之后,這一旬里陸陸續續會送回來。 您這些天,和巧玉都先將就將就。” “自己家里,談什么將就?”程竅聽了,笑著道,“當日離京,很多東西都不舍得,只能寬慰自己都是些身外之物,只帶上了琴。能順利回京已然是極好的結果了,家里還是這般整齊樣子,這是意外之喜。” “就是缺些人手,”林繁道,“等下讓偃月留下,這幾日有什么事兒,只管讓他跑腿。” “那就先借幾日,”程竅應了,“梁嬤嬤與我約定過,她當時南下躲避,等我們回京后她也就回來,繼續在府里做事。我想著,也不止梁嬤嬤,先前不得不遣散的人手,他們得知狀況,也會來的,那就不缺人了。” 林繁扶著程竅,巧玉跟著,一路走,一路說。 正說著母女兩人一塊在西州城小住的狀況,三人進了林宣的書房。 這里也很整齊,除了屋梁上多了蜘蛛網。 巧玉拿著把掃帚,抬手就把網抹了。 林繁則直直去了耳室。 那座沙盤,完整無缺地呈現在了他的眼前。 飛門關、玉沙口、西州城…… 關外地形如畫卷般在他腦海中展開,也濃縮在了這小小的沙盤里。 程竅看著,紅了眼眶。 “真好。”她說著。 看完前頭,又去后院。 程竅知道林繁忙碌,道:“我和巧玉能照顧好自己,你還要照顧天下人。你忙,我也不閑的,這一趟遠門,回到京中,我也有許多事情要整理。我也還沒見著我那位表姐,我很想她。” 林繁點了點頭。 巧玉送林繁出院子。 林繁看著她,鄭重道:“母親就交給你照顧了。” 巧玉抿了下唇。 以前,她是老夫人的大丫鬟時,這句話很自然,也很合理。 現在,這話依舊沒有問題,只是她的身份變了。 心底里有一個聲音,巧玉不想像以前那樣答復,深吸了一口氣,她道:“她是您的母親,也是我的母親,我會好好陪伴她,做一個孝順的女兒。 我很高興我是林家的姑娘,雖然我沒有見過先父,但我從母親、從您,以及從很多很多人的話語里認識了他,我尊敬他。 我會帶著先父的那一份一起,與母親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地生活。” 林繁認真聽她說完,笑著頷首:“謝謝。我知道你不怪我,但我還是得向你道歉,當年因為我,你才沒有在父母身邊長大。對不起。” 這是他欠巧玉的。 無論事情因何而起,對錯又在誰的身上,結果便是如此了。 那日,母子兩人坦言過去時,林繁從程竅那兒得到了一遍又一遍的“對不起”,他也應該向巧玉鄭重說一次。 巧玉笑了起來,很輕松,也很自在。 在最初知曉身世時,她茫然過,沉重過,可到了現在,是真正如釋重負。 很小的時候,祖母就告訴她,人生在世,各種變故,自有定數。 這句話不是教她認命,而是教她,努力刻苦地壯大自己,做好能做的所有準備,在那些定數來臨時,才能勇敢地迎上去,才能跨過去。 她已經跨過了一道坎了,推開的這扇門后,豁然開朗。 林繁沒有在國公府待多久。 看了眼被偃月、方天重新懸掛上的定國公府的匾額,他又急匆匆地趕回皇宮,而后,直奔關押趙隸的地方。 里里外外,重兵把守。 林繁進去時,趙隸陰沉著臉,怒不可遏地看著他。 “逆賊!”趙隸罵道,“你們對朕用了什么妖法?” 他只記得,金鑾殿里群臣都在爭相看先帝的遺詔,而之后,他怎么離開的,又怎么來的這里,就空白一片了。 林繁對趙隸的“清醒”并不意外。 趙隸,畢竟不是晉舒兒。 第431章 誰說沒有 林繁記得很清楚。 弄傻晉舒兒的那一次,秦鸞曾說過,符靈能夠奏效,得益于晉舒兒的膽小、心智不堅定,如此才有一旬的效果。 若是心智堅定之人,符靈毫無用處。 趙隸顯然與膽小靠不上邊,同時,他的思想很“成熟”,他有他的一套想法與思路,不管對還是錯,他至始至終都是堅持自我的那一種人。 今日在金鑾殿上,秦鸞能夠得手,更多是因著機會合適。 勝負已分,偏趙隸想要謀求的、挖得那些坑,又都沒有成功。 徹底落于下風,又毫無還手之力,讓趙隸變得急躁、憤怒,他的情緒很不穩定。 如此,才給了秦鸞可乘之機。 秦鸞一擊得手,由永寧侯把趙隸帶來了這里關押。 這些工夫過去了,趙隸身上的波動的情緒也隨之漸漸平穩,符靈的作用自然越來越小,直到再也不能讓趙隸傻下去了。 剛才在茶樓里,秦鸞也已經提醒了林繁,估摸了大致的時間。 果不其然,眼下已經過了秦鸞預估的時辰,趙隸已然清醒。 “什么妖法都不重要,”林繁道,“重要的是,您只能待在這里了。” 一面說,他一面左右看了兩眼。 永寧侯不愧是老將軍,什么東西能惹事,他一清二楚。 整間屋子收拾得一干二凈,能傷人傷己的物什,一樣都沒有給趙隸剩下。 這里,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空屋子了。 床都沒有,只鋪了厚厚的草墊子。 就算想要懸梁,趙隸身上也只有一根夠不著屋梁的腰帶。 趙隸哼了聲,道:“你也不用得意,你看,你根本不敢殺朕。” 林繁挑眉:“我倒覺得,是您不敢跟我動手。” 趙隸臉上一白。 他確實不敢,論拳腳,他在林繁這兒只有一味吃虧的結果,那他當然不會動手。 可這不妨礙他嘴上說個不停。 林繁不想聽他說那些,又道:“要你性命的辦法很多。 既有妖法,讓你病怏怏的也就不是什么難事,病上些時日就好了。 我也不瞞您,阿鸞手里還真有這種方子,她回京前,太醫院對忠義伯世子夫人的病束手無策,阿鸞給斷出了毒方,讓廖大人解的毒。 那方子很好用,看起來就和風寒病倒一個樣,神不知鬼不覺的。 用在您身上,比什么夜里走水了,想不開自盡了,都好使。 或者再直接些,說您買通了守衛后,從宮里密道逃出去了、失蹤了。 連顏家都知道挖地道,誰說宮里就一定沒有呢? 至于挖在哪兒了,皇祖父應該告訴過您,我的皇位不是從他和先太子手里接過來的,我一概不知。 人失蹤了,下個月傳一出有人在江南看到個和您想像的,再過三月,人在兩湖,再一年就嶺南,如此說道了兩年,誰還提您啊? 殺您?臟我的手。” 如此道理,像一把把刀子,扎向趙隸。 正因為林繁說的都是合理的話,落在耳朵里,才越發得血淋淋。 也對。 林繁這么一個貪心的、什么都要的人,豈會親自對他動手,來落人口實? 林繁不會“殺”他,起碼,不會用被人在背后猜疑的方式殺他,可這并不表示,他不用cao心自己的命。 他連豁出去命,都不可能“污”了林繁的名聲。 思及此處,趙隸恨趙隸恨得幾乎吐血。 “那你想到什么?”他咬牙切齒地問,“想看朕的笑話?” “有什么好看的?”林繁反問,“留您性命,不是為您,只是為了老大人們,僅此而已。” 雖然,老臣們都背棄了趙隸。 可說得準確些,他們背棄的是作為皇帝的趙隸,但在他們眼中,趙隸又不僅僅是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