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40節
真的,好想跟父親一塊肆意大笑啊…… 父親的笑容,哪怕是泥塑像,都那么地,觸動人。 他們人手不少,一個上午,一片狼藉的吳王廟就清理了一大半了。 中午休息時,林繁又見到了孔聞生。 孔知府不住用帕子擦著額頭上的汗,訕訕笑著看著林繁。 昨日沒有打聽出什么,他們幾人回到城中,一夜都不踏實。 白天上衙門,底下盯梢的人就來稟,說是定國公帶著一群人到了吳王廟,清雜草、搬碎石。 孔聞生與同知們面面相覷。 這是什么意思? 這“反賊”大軍,到他們商城,來做土木建設的? 還是說,祁陽那兒挖出了什么消息,那吳王廟底下也埋著礦? 孔聞生弄不明白,糾結了一上午,還是決定來看看。 哪怕打聽不出什么真話,好歹比坐在衙門里,自己糾結、胡思亂想強些。 “國公爺怎么想到整理這兒了?”他問。 “國法里有哪一條寫著,我不能修繕這廟嗎?”林繁反問。 “沒有,”孔聞生連連擺手,“沒有。” 再說了,國法里造反十惡不赦,這位爺不還是穩穩當當的? 嘴上這么說著,孔聞生也聽出林繁并沒有挑釁之意,便又道:“下官只是慚愧,這吳王廟在商城城下,原本該由本官負責修繕之事,不該勞動您與眾將士們……” 林繁睨了孔聞生一眼,半晌,道:“你要怎么負責?” 孔聞生“啊”了聲。 這難道不是一句場面話? 莫非京城官場上,場面話不能浮于表面,還要面面俱到? 這么難的嗎…… 被林繁盯著,孔聞生又忙擦了擦汗,斟酌著道:“今年核算的銀子都緊巴巴的,做明年籌劃時,得把這條列上,問京里再要點銀子。等銀子撥下來,采買材料、增添人手,把里里外外都修一修……” “你不如現在就上折子討銀子,”林繁道,“看看京里怎么一個說法。” 孔聞生干巴巴笑了兩聲。 大軍駐在這兒,沒有個說法,京里肯定頭痛著。 他不止沒有弄清楚大軍狀況,還伸手要銀子修廟…… 他活膩了嗎? 林繁又道:“孔大人不用這么緊張,說了三五天就走,不會多停留。” 孔聞生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最后,再一次無功而返。 衙門里,兩位同知看他面色,就知道這一趟還是沒有收獲。 孔聞生把狀況說了一遍,道:“明明是個后生,怎得這么難纏!愣是沒有一句真話!” “若不然,怎能得個煩的名號?” 孔聞生訴苦幾句,見于同知一直沒出聲,問道:“于大人,琢磨什么呢?” “我在想,也許國公爺說的是真話呢?”于同知說完,見另兩人瞪大眼睛看著他,忙又道,“我是說,也許他們來商城,目的就在吳王廟。” “怎么個說法?”孔聞生追問。 “起兵,總得名正言順。”于同知道。 孔聞生吸了一口氣:“不是拿顏氏開刀了嗎?那地道從前朝就開始挖了,輔國公撇不清……” “舉吳王大旗,為大周清jian佞,”于同知問著,“聽起來,比以自家名義興兵,好聽多了吧?” “面子工夫,”孔聞生道,“吳王都死了這么多年了,也沒留下個兒子,等他們真打到京城去,給吳王從宗親里抱一個便宜兒子?” 話一出口,于同知猛拍大腿,“啊呀”一聲,把另兩人嚇了一跳。 “怎、怎么了?” 于同知先前是想到哪兒、說到哪兒,自己都沒理順,剛被那么一點,突然開竅了。 “誰說吳王沒兒子?”孔聞生連連拍著大腿rou,念道。 第387章 愿效犬馬之勞 孔聞生與另一位同知,入仕不過十年出頭。 于同知混跡官場年月久,先帝年間就在京中當小吏了。 “太久了,”他道,“我差點都沒想起來,吳王妃后來生的是男是女,誰都不知道,他們說是兒子,那就是兒子!” 孔聞生聽了于同知的解釋,一面念叨一面擦汗,卻沒有出言質疑。 他的心里,已經認同了這一說法。 唯有如此才說得通。 再一想到定國公提議,讓他盡快問京里討銀子修吳王廟,孔聞生打了個哆嗦。 這人,忒壞心眼了。 這事兒能干嗎? 于同知沉聲道:“真要如此,我們商城也摻和不了,干脆裝死到底。他們要修就修,要拜就拜,儀程走完了就北上京師了。三五天的工夫,裝死、裝死。” 孔聞生苦著臉,點了點頭。 神仙打架,他實在無能為力。 轉過天,于同知的猜想就得了個印證。 探子回報,大軍那兒擺出了陣仗,應是要祭祀吳王廟了。 孔聞生秉持著“裝死”的計劃,只當不知情,連去看一眼都省了。 吳王廟旁,迎著旭日,香火裊裊。 永寧侯大步上前,對著趙臨的塑像,三次彎腰。 大周律法,臣子不跪王。 只是,在永寧侯之后,所有人都看到,定國公在塑像前跪了下去。 前排將士們面面相覷,后邊雖看不清狀況,卻也打聽著,壓著聲音嘀嘀咕咕。 大軍走到今日,出祁陽、赴商城,他們雖猜不透緣由,卻也很清楚,在直面京師之前,所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件事,都有其目的。 每一個舉動,也一定都意義,不可能莫名其妙。 定國公的這一跪,亦是如此。 永寧侯伸手入袖口,從中取出明黃色的卷軸,高高舉起。 “先帝遺詔在此。” 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們瞪大眼睛看著那卷軸,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做。 然后,他們看到,立在大殿外的平陽長公主跪了下去,而與她站在一塊的文定鄉君,與永寧侯府的人亦跪下。 既然長公主都認了那道詔書,他們還有什么可疑惑的。 很快,所有將士都跪在地上。 見狀,永寧侯放下胳膊,解開遺詔的系帶,將它展了開來。 深吸一口氣,老侯爺從頭到尾,一字一字念著。 雖是上了年紀,但他身體康健,中氣十足,聲如洪鐘,哪怕是離得最遠的兵士都能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因此,也被遺詔的內容深深震撼著。 原來,先太子之死另有內情。 原來,先帝傳位給今上,但他對今上并不放心。 原來,先帝在駕崩前,還另做了準備。 隨永寧侯來商城的將士,幾乎都是跟隨過先帝,跟隨過先太子的老人,他們愿意為永寧侯所用,可內心里,還是對先帝、對皇上、對大周,存了幾分愧疚。 而這道遺詔,一下子就把愧疚給打散了。 他們此次揮劍向京師,是奉先帝遺命,并不是什么“造反”。 清君側,扶新君,這就是為了大周,且名正言順。 照先帝心愿,若先太子留下的是男兒,則立他為新君,若是女兒,就從趙氏族中選一合適的,那么,那人在哪兒呢? 有靈光的,一下子把目光凝在了定國公身上。 國公爺最先的那一跪,莫非…… 永寧侯念完,把遺詔收起,重新系上,雙手捧著,對林繁便是一跪。 “為助殿下回宮,遵從先帝遺詔,臣等愿孝效犬馬之勞!” 一聲“殿下”,解了所有疑惑。 在質疑泛上之前,將士們的腦海里浮現的是邊關戰事的一幕幕。 玉沙口崖壁上神兵天降的一躍,西州城外孤身縱馬上前、面對飛箭時的沉穩,以及與余柏喊話時的談笑風生。 吳王、先太子是什么模樣? 先太子的造像就在那兒立著,笑得那么恣意,那么豪爽。 他們都是曾經跟著先太子出征過的,先太子的音容笑貌,即便記憶所有暗淡,在看到這座造像后,也漸漸地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