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10節
“不能、肯定不能,”何師爺忙擺手,“小的的意思是,其中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誤會?”長公主鳳眼一揚,語氣極其嘲諷,“這得跟我那寶貝弟弟說去,喊著要抓反賊的圣旨又不是我下的。” 何師爺語塞。 唐籌在外頭,也聽了個正著,木著臉揉了揉鼻尖。 他算是聽出來了。 長公主對皇上把她也視作反賊同黨,憋著一肚子火。 難怪連儀仗來迎,都堅持不肯回京去,這是壓根沒有消氣。 等謝羽抓反賊是假,賭氣“離家出走”是真。 這氣一天不消,長公主就要在她祁陽待著、一天不走,這事兒真是…… 誠然,吃喝用度上有顏家負責,長公主一個人、一張嘴,再怎么錦衣玉食也吃不空他們祁陽府,了不起回頭問京城討錢去。 可眼前供著這么尊菩薩,唐籌真是提心吊膽。 畢竟,事兒被耽擱了不少。 因著這一樁,顏家那兒頗有微詞。 六老太爺清早還來了一回,讓唐籌別管平陽長公主,該辦事就辦事。 京里那么多年都沒有察覺的內情,長公主只在這兒住了這么些時日,便是有通天的手眼,也握不住。 唐籌沒法子,嘴上是應下了,可心里還是七上八下。 也不知道這位的氣,哪天能消。 隔天,驛官快馬加鞭來報,說是大軍已經進了祁陽地界了。 送走驛官,何師爺向唐籌建議道:“按小的的想法,就是別管。那永寧侯與定國公,是被押著走的也好,是大搖大擺回京也罷,總歸前幾個州府都當沒看見,我們又何必當那只出頭鳥?” 出頭鳥,都是被一石頭從樹上砸下來的命。 唐籌深以為然。 何師爺又道:“等過祁陽城時,軍中來請,您也可以用瑣事繁忙給推了,他們沿途又不耽擱,繼續往前走,再走幾天出了祁陽府,萬事大吉。” 就跟陰兵過境似的,別看、別管、別想,兵來了、兵走了,就行了。 除非,是自個兒都不想在陽間過了。 唐籌還想繼續當他的陽間人物,何師爺亦然,沒想到的是,外頭傳來了匆匆腳步聲。 “秦胤他們進祁陽了?”人未到,聲先至,平陽長公主道,“來得正好!” 唐籌忙迎上前去:“殿下這是……” “我要去見秦胤,”長公主道,“我倒要問問他和林繁,他們的項上人頭是不想要了嗎?” 唐籌一個激靈:“您萬萬不可……” “怎么?”平陽長公主冷哼一聲,“我有什么不可?難道秦胤敢殺我、或是以我為人質?他瘋了,晉彷、馮仲他們也瘋了嗎?” 突如其來的狀況,一時間,唐籌都不知道怎么接這話。 長公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眼:“你要不放心,不如陪我一道去?” 何師爺見唐籌語塞,很是心急。 腦筋直轉,也顧不上合適不合適,他忙道:“您是長公主,是殿下,哪有您去向永寧侯他們討說法的道理?該是他們前來向您請罪!” 話音一落,長公主眉宇一揚,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何師爺被她的反應弄得愣在了原地。 他是不是出了個餿主意? 唐籌苦著一張臉,恨不能踹何師爺兩腳。 這何均平日里跟猴一樣精,怎么現在,尾巴掛不住樹,直直摔下來、摔了一嘴泥? 出頭鳥還得用石子打,掉下來的猴,那真是白送的。 唐籌趕在長公主發話前,趕忙恭謹又嚴肅地說道:“下官奉命,陪長公主前往。” 平陽長公主睨著唐籌,輕笑了聲:“倒也不用這么緊張。我看唐知府這樣子,倒像是會被秦胤一刀子砍了似的。” 笑是笑著,可唐籌就是覺得,后脖頸一陣發涼。 他甚至想伸手去摸一摸,全靠硬忍著才沒有動。 “您、您可真是太會說笑了,”唐籌咧著嘴,笑容心口不一,“哈、哈哈!” “有我在,”長公主又道,“你不用怕。” 唐籌可不敢盡信她這話,表面奉承幾句。 平陽長公主沒有再說什么,轉身出了大堂,又往后頭去。 唐籌這才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而后,狠狠瞪了何師爺一眼。 何師爺亦是萬般委屈:“小的也是為了長公主的安危。 永寧侯若無發難的打算,進城還是出城,自是沒有關系。 若他想動手,城外營中就是他的地盤,不似城里,他進城回話又不能帶兵,到時候孤家寡人的,還能飛出城墻去?” “話是這么說,”唐籌何嘗不懂這個道理,“可你想想,請神容易送神難!” 城里已經有位神仙了。 不是他們請來的,但卻怎么都送不出去。 萬一永寧侯與定國公進城,一口一個“長公主若不回京、臣無顏回京”之類的,幾尊神仙在他祁陽城打架,他們凡夫俗子,能擋得住? 所以,斷不能讓人進城,只能出城去。 唐籌深吸了一口氣。 他要帶上府兵,帶上同知、通判、推官,能帶多少帶多少。 他就不信了。 有平陽長公主這么一尊輕不得、重不得的菩薩在,永寧侯會有什么不智之舉。 沒看到他們祁陽府,這些時日過得是多么忐忑的日子嗎? 可萬一、萬一他們真是一伙的呢? 那他豈不是羊入狼口? 唐籌苦不堪言,他也說不好,是把狼放進祁陽城,還是他洗洗干凈送上門。 任何一個,都不是什么好選擇。 第352章 時候不早了 比起已經入秋的飛門關,祁陽府的秋老虎兇悍極了。 唐籌瞇著眼看了看毒辣的日頭。 他的祁陽府,說小也算不得小。 平陽長公主要親自來見班師回朝的大軍,唐籌以為,起碼得等到大軍走到祁陽城附近。 哪里曉得,長公主很不耐煩,大軍離兩府的地界碑還有大半日的路程,她就在這兒等著了。 這位姑奶奶堅持,唐籌自然擰不過她。 反正早等、晚等都是等,干脆順了她的心思,亦是一大清早就點人,一路隨行來。 起初倒也還好,可等到日頭爬到正中央,汗水就再也收不住了。 這一帶官道,沒什么大樹可乘涼,那么多人都在大太陽底下。 官服嚴實,官帽更是讓一身熱氣都籠在了腦袋上,全化成了汗。 邊上,何師爺輕輕撞了撞唐籌。 見唐籌看過來,何師爺往背著的小包袱里伸手,將里頭的東西露出一個角。 唐籌定睛一看。 嘿! 好家伙! 竟是一把蒲扇! 面上喜悅之情涌出,下一瞬,又垂下了嘴角,沖何師爺搖了搖頭。 見何師爺不解,唐籌又朝長公主方向努了努嘴。 一把太師椅,正擺在路邊。 椅子后頭,立著兩個侍女,亦是頭發絲都粘臉上了。 長公主坐在椅子上,一點兒都沒避著日光,只半垂著眼簾養精神。 金枝玉葉都曬著,他們這些官員先掏蒲扇,顯然不合適。 何師爺領悟了,把東西都收了起來。 因著姑奶奶在前,唐籌饒是熱得頭暈眼花,也沒真扯開官服領子透氣。 打開水囊咕咚咕咚灌了大半囊,他問同知道:“大軍還沒有到嗎?” “應該快了。” “再忍一忍,忍過去就好了,”何師爺也勸道,“就像六老太爺說的,若是能趁此機會,把長公主請出祁陽、請回京城,那倒是一樁好事。” 唐籌苦笑。 這前半句話,聽著還挺耳熟。 當時他們隨楊行人把長公主送出祁陽時,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