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93節
鮮血濺開,慢慢留了一地。 確定鄧國師咽氣了,王公公才啐了一口,回去復命。 慈寧宮里,皇上扶著額頭,半醉半醒。 那梅子酒嘗著順口,后勁卻不小,讓他都有些頂不住了。 撤了桌,他聽從皇太后的意思,坐一會兒緩緩。 醒酒湯遲遲沒有端來,皇上揉著發脹的腦袋,閉目養神,催促了聲。 腳步聲從外入內,他睜開眼睛,看了眼進來的王公公。 見王公公兩手空空,他問:“醒酒湯呢?” “廚房已經在熬了,”說完,王公公走向皇太后,稟道,“已經辦好了。” 皇太后的嘴角邊,這才露出了一絲笑容:“很好,去與幾位老大人傳個話,就說妖道已伏誅。” 宮門早就關了。 王公公接過皇太后的腰牌,奉命去了。 皇上從渾渾噩噩里聽到了那幾個字,整個人一激靈,問:“母后說什么了?” 事成了,皇太后也就實話實說:“妖道已伏誅。” 這下,皇上徹底聽懂了。 他猛地站了起來,愕然看著皇太后:“母后是瘋了嗎?朕封的國師,母后說殺就殺?母后眼里有沒有朕?” “此人害皇上已久……”皇太后很是冷靜,“念之拿下了西州城,皇上確定要在此時與哀家爭論妖道該不該殺嗎?” “母后想殺他很久了,”皇上咬著牙,語氣嘲弄,道,“不用拿西州城說事。” 皇太后直直看著皇上,上前一步,道:“是,哀家是想殺他很久了。 為何遲遲沒有動手?哀家顧念皇上,不愿意以此舉動傷皇上的心。 為何今夜動手?哀家得為皇上打算! 皇上想想,念之打下西州后,他若要發兵東進,他該有什么理由,才能師出有名?” “他是趙臨的兒子,”皇上冷笑一聲,“這還不夠嗎?” “他要如何證明?只靠永寧侯?平陽都還大罵他們兩家是反賊!”皇太后道,“他要帶兵返京,要說服馮仲他們,最好的理由就是清君側。 他要清的就是鄧國師。 鄧國師迷惑皇上,使得徐太傅遠離朝堂。 也是鄧國師興風作浪,使得他們背上造反罪名。 所以,哀家必須在念之發難前,把這個側給清了。 皇上已經殺了jian佞,他們還清什么?馮仲還會讓他們清嗎?” 皇太后的話,一字一字落在皇上發脹的腦門里。 他用力地搖了搖頭。 “無側可清,他就不起兵了嗎?”皇上問,“他一樣會!” “清君側,別說馮仲了,京里眾多官員都巴不得,可是,皇上已經撥亂反正了!”皇太后又道,“哀家連夜聯絡三公,明日皇上務必去與太傅請罪,請太傅回朝。 他是趙臨的兒子,皇上也是先帝的兒子,你的皇位是先帝給的! 現在,就看你們誰能得更多的支持,讓更多的人替自己說話!” 第332章 沒那么容易 殿內靜悄悄的。 皇太后與皇上之間忽然的劍拔弩張,讓還留在里頭伺候的人,瞬間就低垂下了頭。 連呼吸都緊了。 皇上的身體緊繃著,深深望著皇太后。 皇太后的強勢、獨斷,讓他很不舒服,尤其是,如此先斬后奏的行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 他想要質疑皇太后的做法,只是那梅酒的后勁不住往上涌,讓他連發火都使不出力氣來。 王公公剛剛點派了人手去三公府上,再一進來,就是如此場面。 他把拂塵換了個手,動作不輕不重,恰恰有那么點兒動靜。 見其他人看過來,他沖他們抬了抬下顎。 所有人魚貫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王公公壓著他那尖銳的聲音,對眼前的幾人道:“都回去睡了吧,剛聽見了什么,睡一覺,也該都忘了吧?” 他笑瞇瞇著看了眼自己的雙手,又道:“雜家還是很珍惜這雙手的,取那妖道的性命,雜家都沒有親自動手,你們幾個別讓雜家臟了手。” 幾個宮女皆是渾身一顫。 王公公的笑容,比鬼都嚇人。 “叮囑”過了,王公公也沒有全放心,見夏嬤嬤也退出來了,他道:“嬤嬤說話比雜家好使,仔細與她們講講道理。” 夏嬤嬤微微點頭,表示心里有數。 王公公這才走開去,見不遠處那紀公公探頭探腦,他又上前道:“母子之間,有些爭執……” 紀公公喉頭一滾,硬逼著自己做了個無奈又感慨的表情:“近些時日,皇上與皇太后之間總有不快,我們這些身邊伺候的人,也忐忑呢。” “可不是嘛,”王公公哼笑了聲,“還得是有人多勸勸,以前那徐六,盡不干人事!你可別學他。” 紀公公點頭哈腰。 王公公拍了拍他的背,轉身去小廚房,提了個食盒。 再入內殿,他把食盒打開,取出溫溫的醒酒湯。 皇上接過去,一口飲了,坐回椅子上用力揉了揉太陽xue。 被這么一打岔,之前那緊張的氣氛散了許多。 見皇上沒有再怒不可遏,皇太后也放緩了口氣:“哀家盼著皇上知道,那鄧國師是斷斷不能再留了。” 皇上道:“朕也說了,有沒有鄧國師,念之都會起兵。” “真因為攔不住他了,”皇太后道,“才要在其他地方下功夫。” 耐著性子,皇太后問道:“皇上認為,這二十幾年,三公對大周如何?對皇上如何?” 皇上沒有回答。 皇太后倒也不是真要聽他講,語重心長著,自己與皇上分析:“三公對大周之心,毋庸置疑,而在皇上與趙臨之間,他們也有偏向。” 先帝還在時,趙臨為太子。 對于太子親征,縱情沙場,最反對的莫過于三公了。 這也是情理之中。 即便趙臨所向披靡,三公贊嘆他帶兵的手段,也明面上說過好多次,希望他沉下心來,把這些手段用在政務上。 當然,兩方之間的拉鋸隨著趙臨墜馬,也就結束了。 皇上登基,專心內政,三公很是滿意。 這種偏向,即便皇上心里憋著火,都不可能說瞎話。 他只能冷冷道:“那是早幾年。” “那么,近幾年間,是什么讓三公對皇上不似從前一般愛戴、滿意了呢?”皇太后自問自答,“首當其中的,就是鄧國師的存在,三公對鄧國師咬牙切齒。 太師、太保的性子委婉溫和些,只說了些不滿的話,直脾氣如太傅,可是一次次逮著國師與徐六破口大罵。 也是因為皇上默許鄧國師和徐六搗鼓出來的那些事兒,才讓太傅傷透了心,閉門不登朝。 其次,三公、尤其是太傅用心教導的皇長子病故了。 哀家知道,在皇上看來,源兒有很多不足。 皇上不喜歡程皇后,對源兒自然也少些親近,源兒又是體弱多病,皇上也不敢把未來放在他身上,事實就是,他確實走在皇上前面。 可他身上有三公喜歡的資質,仁厚、質樸、寬容……” 皇上一直沉默著,沒有開口打斷,在聽皇太后講到趙源時,他不禁眉宇緊蹙。 皇太后把他的看在眼中,道:“皇上不喜歡,因為源兒在你看來,聽話到了迂腐的地步。 可為何他能得三公親睞,僅僅是因為聽話,因為他是皇長子嗎? 是因為,皇上現在的幾個兒子里,他曾是一枝獨秀。 他病死了,就啟兒和逞兒以及底下更小那幾個,讓人更看不到希望! 三公都上年紀了,尤其是太傅,如此高齡,他哪有歲月等下去?” 皇上胸口郁氣被皇太后說得翻來滾去,幾番忍耐后,從牙齒縫里蹦出一句來:“依母后的說法,朕還爭什么?給念之讓路吧。” 如此氣話,皇太后沒跟皇上計較。 “現在,鄧國師已殺,三公最不滿的一點就除了,”皇太后道,“幾個皇子不堪重用,但皇上正值壯年,還會有皇子降生。 三公之中,尤其是太傅,他許是等不到了,但皇上要給他們信心。 正幾身,三公不能直接給小皇子授課,那不還有三孤嗎? 請三公多多提點三孤,再在朝中多選拔、教導一些有能力的晚輩,讓他們將來接過輔佐之事。” 皇上抿了抿唇。 皇太后趁熱打鐵:“念之的身份,你我母子知道,三公不知道。 你是皇上,念之是臣子,清君側清那妖道,還算師出有名,沒有妖道,念之貿然起兵,三公、乃至眾多文武大臣,無人答應他。 三公對皇上的感情很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自是會向著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