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84節
林繁定定地,對著那面旗看了很久。 “十幾年前,父親就想把這面旗立在這里。”他道。 秦鸞看向林繁。 林繁的眼睛很紅,就像是落日亦落進了他的眼睛里,染得比晚霞更濃。 伸出手,借著袖子的遮擋,秦鸞握住了林繁的手指。 林繁微微一怔,而后,他輕笑了聲,反手握住,十指相扣。 交疊的掌心之中,除了對方的體溫,隱隱約約的,還能感覺到那番心跳。 秦鸞壓著聲,輕輕道:“站在這里,你是不是想哭?” 聞言,林繁垂眼看向秦鸞。 她的眼睛晶亮晶亮,里頭全是打趣。 知道她是淘氣,但被這么一問,一逗,他心底里壓著的那些沉沉的感嘆,一下子變得輕松許多。 不禁地,又笑了聲。 秦鸞亦笑。 她當然能明白林繁的心境。 在他終于踏上這里,完成養父的遺愿,也為自己的前路打下必不可缺的夯實基礎時,他的心情一定是感慨萬千的。 換作是她,秦鸞想,她大概會想大哭一場。 情緒得宣泄出來,好的、不好的,都不能完全壓在心里。 可林繁不肯哭。 那夜,在國公府中,他親眼見到已經逝去的兩位父親,看著他們舊日的音容笑貌。 父輩們對未曾出世的他的期許,一股腦兒涌向他。 那么重、那么沉的情緒下,若有父愛的甜,也被nongnong的苦痛包裹著。 饒是如此,林繁當時都沒有哭出聲。 秦鸞就在外頭臺階上坐著,通過符靈完完全全感知了林繁的情緒。 壓抑的,咽嗚著,憋在心里的怒吼。 整整一夜。 那么沉默,卻又那么得震耳欲聾。 那時候,林繁自己整理了所有的情緒。 現在,秦鸞想幫他一把。 這人既是不愿哭的,那就不哭吧,她可以讓林繁無奈又好笑。 這也算是一種“亂拳打死老師傅”了吧。 而林繁,情緒散開了些,緩緩道:“以前在沙盤上看,聽父親說此地要緊,連通東西,坐此地觀西才有可圖。 這里是父親的執念,只可惜…… 若當年得了此城,想來整個西涼都早已經是囊中之物了。 我聽他說了很多,也知緊要,可直到真正站在這兒,從城墻上看東南西北,才真正感悟到什么是連通東西。” 秦鸞沒有打岔,很認真地聽林繁講述。 “此城在手,東西皆可圖,”林繁道,“這是父親的夢。” 正如林宣當年排布的一樣,西州城,至始至終都是最重要的支點。 它支起的,不止是大周西進的路。 它也支起了林繁向東,奪取皇位的路。 第322章 他的夢想 夕陽西斜。 指尖微微收緊,十指扣得更緊。 十幾年前,林宣夢碎于此,十幾年后…… 秦鸞輕聲問:“那你的夢呢?” 林繁顯然是沒料到她會這么問。 看著天邊霞光,林繁認真想了很久。 他當然,也有他的夢想。 去年秋日之前,他追隨著自己的身世,他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他們又都遭遇了什么。 后來,是阿鸞給了他答案。 身世之謎揭開,必然地,林繁迷茫過,又是阿鸞助他走出那層層濃霧,看清了腳下,也看懂了將來。 隨之帶來的,他想要的一切,也變得格外清晰。 “活下去,”林繁道,“以他們希望的方式,活下去。” 如此出身下,若不去拼去戰,那連“活下去”都會是奢望。 皇上的疑心病日漸嚴重,哪怕他就是一紈绔子弟,總有一天,皇上也不會容得下他。 他的母親、姑母,所有人都會被牽連在其中。 還有他那么鐘意的姑娘。 他的喜歡,會成為她以及永寧侯府的負擔。 所以,不止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親人,為了心上人,為了兩位父親想象過的在他治下的大周。 這就是他的夢想了。 秦鸞聽他說著,聲音壓得很輕,信念卻是萬般沉。 “以西州為據,西涼已經元氣大傷,沒有進取之心了,南蜀孤掌難鳴,輕易不會摻和,”林繁道,“外敵動彈不得,我們發兵清君側,盡快結束戰事。平定之后,登泰山祭祀父親,迎母親回京……” 當然也絕不僅僅是那樣。 在天下安定后,他要下聘求娶,讓阿鸞做他的皇后。 他的鸞鳥,他的鳳凰,他要做一株高大梧桐,無論阿鸞想飛去哪兒,等她要落腳時,就能看到他。 這些,是他之后想要做的事情。 而眼前,他更想抱一抱她。 像離京前那日一樣,抱著她,說很多很多話,把這些時日顧不上說的那些故事,一一講給她聽。 余暉盡了。 天色漸漸沉了下來。 城墻上,駐守的兵士們將火盆一一點亮。 林繁牽著秦鸞,一直往邊上走,直到進了角樓。 角樓里的火盆也點上了,因著有墻壁阻隔,挨著角落時,外頭看不到狀況。 林繁背靠著墻,慢慢悠悠說玉沙口之戰。 細細碎碎的,之前趕路時怎可能說得那么周詳,爬山時見到了什么,提議奇襲時,又發生了什么。 秦鸞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地,好奇問上幾句。 一說一問地,把奇襲前后的所有狀況,如畫卷般鋪開,全展現在了秦鸞面前。 與京城中茶博士們追求爽快的潤色故事不同,這種視角,很零碎,亦很真實,讓秦鸞亦覺得十分過癮。 秦鸞與林繁說京城瑣事。 她如何跟著阿沁夫人學習騎術,又鬧了什么笑話。 她又是怎樣與淑妃娘娘合伙,給皇上點那香料,淑妃之后又是如何與他們傳遞消息。 再說那日安國公府,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不過半日光景,因著狀況不同,時時調整策略與話術,從嚇唬晉舒兒到挑動她,讓她攪起了攪起了渾水。 林繁亦聽得仔細,幾次忍俊不禁。 兩人聲音壓得都低,為了聽清楚彼此的話,不知不覺間,秦鸞的腦袋都挨到了林繁的肩膀上。 他們都注意到了,卻都沒有刻意拉開距離。 反正有角樓墻壁擋著。 而他們,有那么多的話想說。 飛門關內,永寧侯笑得合不攏嘴。 西州城,兵不血刃地拿下來了,而且,花費的時間比他預想中的快了許多。 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坐在大案后,永寧侯提筆,親自寫了軍報,又把文書官叫來,請他看看有沒有需要潤色的地方。 文書官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捧著看完,問道:“傳令兵說,能迫使余柏投降,有您的長孫女的一份功勞,您不為她請功嗎?” 按說,秦家此刻背著“反賊”的身份,正是需要功績來洗刷罪名的時候。 秦大姑娘無功也就罷了,明明居功至偉,怎得老侯爺從頭到尾都不提一句呢? 在軍報上,只寫了定國公說服李芥寫下勸降信,而眾將在城前叫陣,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雙管齊下,讓余柏開了城門。 永寧侯大手一揮,道:“小丫頭誤打誤撞,不敢居功。好不容易打下西州城,別神神叨叨的。” “可是……”文書官還想再勸。 永寧侯打斷了他,道:“你也是軍中老人了,營嘯是怎么一回事,你肯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