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77節
他要是周人將領,這時候往京中催糧的折子,一天能寫三封! 而周人朝廷,勤修內政這么多年,還會送不出糧餉? 路雖遠,但都是自己的土地,也不用擔心被人劫。 等糧草囤積到飛門關,再步步往西送,有秦胤那樣的老將坐鎮,穩當極了。 只要這條補給不斷,周人光靠圍,就能圍死他們西州城。 時間,從來都不公平。 周人可以圍一月兩月,他們西州城卻堅持不了那么久。 城中儲糧有限,一旦餓了肚子,兵士與老百姓們還愿意守城嗎? 恨不能立刻打開城門! 畢竟,在他們看來,這一座城池被大涼朝廷所拋棄了。 要不然,能遲遲看不到一點救援的希望? 便是余柏自己,想到會有可能出現的局面,心情都十分沉重。 快些來消息吧 他默默祈禱著。 隨便什么消息都行,讓他可以告訴麾下將士們,朝廷正在努力調兵,來救西州。 這一等,等到日頭西斜。 西州城外出現的,不是大涼朝廷的傳令兵,而是周人的兵力。 離城門還有三里路,陣勢擺開,手持盾牌的兵士在前,弓兵再后,再往后則是騎兵隊。 余柏久經沙場,看這布局,不由眉頭一皺。 這顯然不是沖鋒進攻之姿。 騎兵被己方擋著,根本沖不起來。 周人想做什么? 距離不近不遠,真要看清敵將模樣,頗為困難。 余柏只能從那廂飄揚的旗幟來分辨周人出陣的大將。 余暉下,馮字大旗局中,邊上是林字。 再無其他。 余柏打聽過了,此次預備進攻西州的周人大將,還有好幾位。 他們現在是在駐地壓陣,還是在一旁埋伏,虎視眈眈? 三里之外,馮仲坐在馬背上,對林繁點了點頭。 林繁夾了夾馬肚子,獨自離開己方軍陣,向西州城方向進了百余步。 余柏定睛看著他。 單騎出陣的人很是年輕,一身銀甲,手持長槍。 如此年紀,又有如此氣度與膽識,毫無疑問,此人就是林宣的兒子林繁。 他想做什么? 余柏握緊了拳頭。 叫陣? 不管這后生等下如何挑釁,余柏都做好了左耳進、右耳出的準備。 被激怒得氣血上涌、沖不出與對方單挑,那太傻了。 他余柏可不是初登戰場的毛頭小子。 守將、守將,與擅長進攻的將軍們不同,目的只在防守。 說得難聽點,就是比誰是真王八! 縮在殼里,堅決不冒頭,穩如泰山,才是好守將。 林繁將馬步壓住。 這個距離,正好在城墻上的弩箭射程之外。 “余將軍,”林繁高聲道,“別那么緊張,今日布陣,不為進攻,也不想圍城,只因有一封信要交給將軍?!?/br> 余柏哼笑了聲。 比上來就粗鄙罵街的那種叫陣,還是強上一些。 畢竟,粗話誰都會罵。 罵得多了,聽得也多,一般都激不起火氣。 反倒是不帶一個臟字的陰陽怪氣,字字往心肝肺里頭鉆,才惱人的緊。 余柏沉得住氣,邊上的兵士卻不是個穩重的。 見林繁站得靠前,他舉弓就射。 余柏看了一眼,沒有阻攔。 這距離,看著是有機會,其實根本射不到。 長箭破空,咻的一聲。 林繁看得清楚,不躲不避,面不改色。 果不其然,那長箭途中漸漸失去了力量,在他幾步開外落地。 反倒是身后軍陣中的馮仲,因為離得遠,估不好弓箭的力道與距離,被嚇了一跳。 連帶著,馮仲邊上的兵士們,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乖乖。 定國公忒膽大了。 城墻上,弓兵見一箭失手,又想再來一箭。 這一次,余柏伸手攔住了他,與他搖了搖頭。 弓兵忿忿收手。 余柏的視線重新落在了林繁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箭落地時,林繁的身形很放松,他甚至懷疑,那一刻,林繁在笑。 不是沒有反應過來,也不是躲不開,而是林繁很確定,根本不用躲。 這份從容、自信與膽識,余柏的心情復雜極了。 周人并非后繼無人。 年輕的林繁便是一顆新星。 反倒是他們大涼,年輕一輩之中,沒有耀眼的人物。 深吸一口氣,余柏大聲問道:“不知是何人書信?” 林繁回道:“是余將軍的至交好友、在玉沙口一戰中被俘的李芥李將軍,給將軍的親筆信?!?/br> 提起李芥大名,余柏的呼吸一緊。 玉沙口敗得太慘了。 石魏等人戰死,李芥他們被俘。 消息傳回來時,余柏急壞了,使人往京中打聽朝廷的應對之策。 兩軍交戰時,不說把俘虜換回來,戰死的大將總要有個交代。 結果,朝中吵成一片。 要換的,不換的,各種意見。 吵到最后,沒有吵出個結果,事情擱置了。 再問,就是等周人開口談條件。 余柏腦袋都氣疼了。 周人占上風,咄咄逼人之態繼續進攻,他們能主動談什么條件? 可他一城守將,在京中實在說不上什么話,只能作罷。 見余柏不回話,林繁取出信,高高舉起,揮了揮:“余將軍不會是不敢接吧?” 第315章 誅心之語 夕陽下,那身銀色鎧甲亦染了淡淡的金色。 而那封舉起的信,讓余柏忐忑極了。 也許,這是周人狡詐、胡亂編造的,可若真是李芥寫的…… 他與李芥關系甚篤,他不能不看李芥的信。 “我有什么不敢接的?!庇喟靥裘?。 “怕”這個字,可以在自己心里,但絕對不能傳遞給手下兵士們。 如果連主將都怕了,兵士們會怎么想? 余柏高聲道:“不如,辛苦小將軍替我送上來?” “我不辛苦,”林繁朗聲道,“就是不知道,余將軍敢不敢把城門打開,讓我送上去?!?/br> 余柏冷笑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