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88節
當然了,可以討價還價,不會一口氣把西涼吃死,適度讓讓步,也是彰顯大周的遼闊胸懷與氣度。 若是能說動降將,感召他們來為大周效力,也是可以的。 泱泱大國,海納百川。 想當年,天下大亂之時,許多英雄逐鹿天下,手下將士們各為其主。 先帝在征伐過程中,亦招募了不少人,有與原主志向不和、主動來投的,也有投降后決心效力的。 先帝并不會刻意區分他們的出身,一視同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那些降將,亦為大周建朝立下許多戰功。 如今的大周,如此缺少將領人才,若能通過降將補充,稍作緩解,也是個途徑。 當然,話說回來,不管是繼續打下去,還是兩方和談,都是建立在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勝利之上。 旁的暫且不用說,夸前方將士,那總歸錯不了。 “永寧侯不愧是先帝麾下的第一猛將,雖因病情上不了陣,但他是定海神針!” “是啊,老侯爺一道飛門關,軍心一定,便出成效了。” “等老侯爺恢復康健,區區西涼,不在話下。” “此戰大捷,定國公當居首功!不愧是林家的兒子,用兵神了!” “哎,我看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正是因他年輕,才會這樣膽大、敢打。” “年輕好啊,都說故人遠行,大周后繼無人,現在看看,還是有的,只要給他機會,他就能一飛沖天。” “那也是老侯爺當機立斷,敢讓定國公這樣的小輩領戰。” “是啊,太師家的孫兒也是奇襲兵里的一人,誅殺石魏、擒獲李芥,他也出了一份力,好好培養一番,將來也是我大周棟梁。” “我們大周,老有永寧侯,少有定國公,真是天佑大周!” “皇上英武圣明。” 太多年了。 已經有太多年,大周不曾取得過這樣的大勝了。 讓人怎么吹噓都不為過。 夸贊之語,誰不會說? 說人壞話時需得斟酌、思量,夸人根本不用過腦子,那真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絕。 夸完這人夸那人,只恨不能吹上天。 黃太師站在殿內,不時與人拱手,在眾人對黃逸的夸贊中謙虛著。 笑容堆滿了他的眼角眉梢,讓原本打不起來精神的老頭兒看著都年輕了幾歲,但只有黃太師自己清楚,他的心里很沉。 孫兒有出息,孫兒在一場大捷里做了貢獻,黃太師定是為他高興,臉上有光。 若非早朝上不合適,他都想回家去與家里人說一說,一家老小舉杯慶賀了。 可讓黃太師如鯁在喉的,是皇上的態度。 皇上先前那莫名其妙的動搖與畏懼。 太反常了。 黃太師在官場上混跡幾十年,直覺告訴他,皇上的這些情緒背后,一定有故事。 他不能戳破,他要裝作不知道,但他絕對不能真的不知道! 假糊涂、真敞亮。 若不然,哪天山崩地動,他卻睡得云里霧里,這怎么行? 一面與眾臣謙虛,一面,黃太師又悄悄觀察皇上。 皇上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悅。 哪怕是朝臣三呼萬歲、天佑大周,皇上的眉頭都皺著。 滿朝的歡喜,如夏日燦然,而龍椅之上,卻是寒冬臘月。 皇上緊緊握著龍椅的扶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一刻,他如墜冰窖。 底下夸林繁夸得越多,皇上的心就越冷。 無可抑制的,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 從趙臨登上戰場之后,他的勝利傳回來,皆是一片沸騰。 駐地的軍帳、主城的議事堂、立朝后的金鑾殿…… 而他趙隸,站在其中,以不同的身份,聽著大臣們幾乎如出一轍的夸贊。 尤其是建隆三年,朝中被這些夸贊淹沒了。 “皇太子用兵如神。” “皇太子所到之處,舉城來降,這是天下對大周的認可,對太子殿下的認可。” “我大周的太子,驍勇、有人望,真乃幸事!” “天佑大周。” 那些贊言從記憶深處翻涌出來,與如今殿內夸獎林繁的話重疊在一起。 皇上閉上了眼睛。 大笑著的趙臨,與神色淡淡的林繁,兩人的面容在他的腦海里一點一點重疊。 像嗎? 比前些年像。 越來越像了,他為何早幾年沒有看出來這種相像呢? 那林繁是嗎? 一定是的。 哪怕林繁不似趙臨情緒外放,哪怕林繁那彎彎繞繞又煩人的脾氣與趙臨截然不同,但他打起仗來,這種完全不要命、兵行險著、大膽又有想象力的方式,和趙臨一模一樣。 通過血脈延續的本性,哪怕林宣養了他八年,依舊埋在了林繁的骨血里。 一旦到了他展現的時候,鋒芒畢露。 第217章 一盆冷水 徐公公立在皇上身邊,后脖頸拔涼拔涼。 金鑾殿中這么多人,只有他真正知道皇上的想法。 皇上為何格格不入、為何悶悶不樂? 他一清二楚。 清楚到,徐公公沒法不心驚rou跳。 文武大臣們夸得越多,他就越怕,怕到恨不能立刻退朝,讓皇上回御書房里生悶氣,他小心翼翼伺候,也好過站在這兒,兩面煎熬。 好在,皇上沒有讓他煎熬太久。 許是他自己也聽不下去了,皇上揮手退朝。 朝下雀躍的聲音瞬間止住了,紛紛列隊,恭送皇上。 皇上亦知自己臉色不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勉強冷靜三分。 “前方大捷,眾卿喜悅難抑,朕亦相同,”站在殿中,皇上冷聲道,“只是,大戰并未結束,西涼之后會怎么選,南蜀確定不摻和了嗎?這些還都沒有答案。現在高興,未免太早了!大軍尚未回京,各方不該放松警惕!” 這些話,如一盆冷水,迎面潑下。 卻也十分有理。 眾人忙拱手行禮,口稱“謹遵皇上教誨”。 皇上大步流星出了金鑾殿,儀仗跟了出去,等那廂走遠了,殿內的氣氛才緩和了些。 當然,不似先前一般、恨不能立刻打開酒窖、開慶功宴了,而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起了后續的安排。 黃太師沒有參與,他背著手慢慢往外走。 邁出大殿時,初陽伴著晨曦,照亮了整座廣場,也映在那層層琉璃瓦上,閃著光,落到了黃太師的眼中。 不由地,老太師瞇了瞇眼。 而后,他轉頭看向皇上離開的方向。 皇上早走了,看不到什么,老太師卻沒有收回目光,他在心里反復咀嚼著皇上最后說的話。 理是這么一個理。 只是,不合時宜,也不該由皇上來唱這個黑臉。 先前最合適流暢的,該是有人站出來為永寧侯、定國公等人請功,皇上安排賞賜、退朝后送往各府,再由一位老臣站出來把黑臉的活兒做了,皇上打個圓場,賞歸賞,后續謹慎也需謹慎…… 偏偏,這套最流暢的,能提振士氣的同時,也讓眾人不會因盲目樂觀而另出岔子的議程,沒人出來當先鋒。 當然,他黃太師也不是光吹不練的假把式,偏今兒這先鋒官,不適合他來。 黃逸亦出了戰功,黃太師出來嚷嚷請功,這也太…… 太厚臉皮了嘛! 各司其職,各行其是。 今日適合他的是黑臉,他來當那個破壞氣氛的人。 可惜…… 身后傳來腳步聲。 黃太師看了一眼來人,正是范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