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74節
林繁又與黃逸交流了幾句,沒有先問毛將軍的意見,而是把另幾個隨行的兵士叫到了崖邊,讓他們自我評斷一番。 有兩人說可以,有一人坦誠搖頭,還有一人,略顯猶豫。 林繁聽完,暗暗數了數,道:“此次增兵,選拔的騎兵陣的狀況,我大體有數。能從這里策馬殺下去的,五十人左右。” 毛將軍一聽這話,眉頭青筋一跳。 果不其然,林繁下一句就來問他了。 “駐軍的騎術功夫,您清楚些,能有把握策馬沖下去的,有多少人數?” 毛將軍摸著胡子。 京畿與附近幾個州府調來的兵,七八年也不一定能打上一場仗,即便有戰事,對面八成還是山賊、土寇那樣不入流的玩意兒。 他們都能有五十個沖陣好手,飛門關能輸了去? “不說大話,”毛固安道,“七八十個,不在話下?!?/br> 這崖壁,看著唬人,真沖起來,身子一低、馬肚子一夾,風蕭蕭兮,也就下去了。 他毛固安,現在的老骨頭是不太行了。 若年輕個三十歲,他也有膽子、有能力上。 “真要沖?”黃逸聽著,啼笑皆非,想想,還是笑意占了上風,“一百二三十號人,是比我們兩人多些,但你們看看仔細,底下營帳有多少人!” “又不是瞎沖,”毛固安擺了擺手,“做些戰術儲備而已,不一定用得上。哪怕真用上了,也不會是孤軍下去?!?/br> 牽制、掩護、聲東擊西…… 運兵上一套一套的,各方配合。 林繁贊同毛將軍的說法。 儲備從不怕多,各種狀況想得夠多夠細,后續與敵軍對壘時,才能有更多、更快的變化與布局。 又觀察了一番玉沙口、石林以及遠處西涼大軍主帳的狀況,毛將軍席地坐下,幾人做最后休整,啃完了干糧,牽馬下山。 下山比上山難行,直到到了平地上,毛固安舒了口氣,用拳頭捶了捶腿。 掏出地圖來,毛固安攤給林繁看:“來的時候,永寧侯指的是這一條,現在是原路回去,還是再在附近探查探查?” 林繁想著不久前在山崖上看到的狀況,問:“這里差不多是西涼主力的位置吧?從這個方向繞,多久能繞過去?” “得到天黑了,”毛將軍道,“到這個位子,能從南邊觀察大帳。今兒可別生這個念頭,我們帶的干糧也不夠再去繞一圈的。” 林繁笑道:“說得是?!?/br> 毛將軍松了一口氣。 饒是原地返回,這一路上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等他們回到飛門關下時,已經近三更了。 林繁下馬,與毛將軍拱手道謝:“辛苦毛將軍給我當向導。” “倒也不用客氣,”毛將軍說完,忍不住就想念叨兩句,“這事兒,是老侯爺想一出是一出,上懸崖探探是應該的,但怎么說,也得給你找個認路的?!?/br> 林繁忍笑道:“老侯爺這不是讓您來了嗎?” “我那是……”毛將軍的話堵在了嗓子眼里。 他這個向導,是被永寧侯拿話擠兌、擠兌出來的。 “我和永寧侯打了這么多年交道,處不攏,他那說話態度,真是……”毛將軍好奇道,“他在京里,在皇上跟前,也這么說話?” 林繁笑出了聲:“有過之而無不及?!?/br> 難以想象。 就那大嗓門、得理不饒人、老實人說耿直話、直直往人心里扎刀子…… 皇上竟然沒有把那秦老頭砍了? 第201章 意氣奮發 “老侯爺脾氣直,”林繁輕聲勸道,“毛將軍有什么想法,不管好的壞的,不妨與他直說,了不起……” 毛將軍嘴巴快:“了不起打一架?” 林繁笑著點頭。 見他頷首,毛將軍的心中,倏地升騰起了一絲懷念來。 拍了拍林繁的肩膀,毛固安想說些什么,在嗓子眼里繞了繞,還是咽了回去。 很多年前,林宣也這么跟他說過。 毛固安當作一樂子,林宣隨口說,他也隨便聽,聽完就擱腦后去了。 直到剛剛林繁那么一說,陳年記憶翻涌上來,毛固安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真不愧是兩父子啊。 毛將軍在心中深深感慨。 原就聽說過,林宣對這獨子很是重視,除了征戰、練兵,他留在京里時,就親自培養兒子。 文武啟蒙,都是做父親的親自來。 只可惜,林宣早早就不在了。 而他與永寧侯嘛。 他還硬朗,能應戰,能殺敵;秦胤連走路都要兒子架著了…… 這個樣子,連打一架都打不起來了。 反正他毛固安,肯定沒臉皮跟個病人動手,勝之不武。 這么一想,毛將軍苦笑搖頭。 看法、不合、不滿,確實有很多,但是,加起來都一百多歲的人了,過兩年,他也硬朗不了了,還老惦記著那些事兒,好像是沒有什么意思。 總不能說,憋著這股氣,讓棺材板兒打架去吧? 要不然,他就聽林繁說的,去跟永寧侯說道說道? 打不了架,了不起就吵一頓。 他身體比永寧侯健康,他少計較些,也不是不行。 也就當作是給早亡的林宣一個面子。 毛固安安慰、鼓勵了自己一番,語氣里還有一絲倔強:“好意,心領了,我再想想?!?/br> 說完,他邁開步子,大步流星地回自己帳子去了。 林繁看著他的背影,笑出了聲。 黃逸站在一旁,這時候也笑了起來。 “嘴巴硬,”黃逸嘖了聲,“嘴巴比腰板硬。” 當然,這是對自己人。 同是大周的將,在西涼、南蜀虎視眈眈之時,對同袍彎腰又不丟人。 若是對著外敵,黃逸知道,毛將軍腰板筆直。 林繁笑著道:“不說親密無間,能少些心結,也是好事。” 黃逸樂得不行。 在他看來,有心結的只有毛將軍,永寧侯根本不會把這些放心上,倒是林繁…… “不止能當孩子王,”黃逸一面說、一面笑,“林小子真能討老頭兒們的喜歡?!?/br> 聽黃逸打趣他,林繁挑眉,道:“你確定?京里的老大人們提起我就煩?!?/br> 黃逸哈哈大笑。 笑完了,他看著林繁嘴角的笑意,沉聲道:“不一樣?!?/br> 林繁一愣。 黃逸面上的笑容都收了,難得認真,重復了一遍:“不一樣?!?/br> 林繁的性子,變了。 這種變化,黃逸也是近幾天才漸漸察覺出來的。 不再是赤衣衛指揮使,不用再斟酌、掂量朝堂上的進退,不用絞盡心思從各方打探消息,林繁也就不再是煩透了的樹上那個了。 這樣的變化沒有讓黃逸覺得陌生,反而,不知不覺地,添了熟稔與懷念。 十幾年前,黃逸還是一個小孩兒時,他認得的林繁,就是如此的。 開朗、直率、天不怕地不怕。 用“意氣奮發”來形容一個淘氣搗蛋、爬樹上房的小孩兒,那好像不太合適,但這個詞,可以形容現在的林繁。 林繁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就能讓軍中許多兵士們被他吸引、折服于他。 黃逸經常與cao練、輪值的兵士們交談,也聽馮靖嘰嘰喳喳說認識的誰誰誰講定國公真厲害…… 就像是,當年的那個孩子王。 這讓黃逸感慨萬分,又十分欣喜。 “認得你十幾年了,”對著黑漆漆的夜空,黃逸嘆道,“我覺得,這才是真的你,跟小時候一樣,我還真就挺懷念的,在京里從東南打到西北……” 林繁輕笑了聲。 那時候,確實無憂無慮。 也難怪說,皇太后會對他起了疑心。 他的五官肖母,與作為姨母的養母自然也有六七分相像,他小時候其實長得并不像生父趙臨。 即便是現在,以知情人的永寧侯的目光來看,也就是隱隱有了幾分趙臨的影子,過幾年會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