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55節
那幾個,從他的麾下被挑走,在探子這一途上,奮斗多年。 關鍵時候,幾個真真假假的情報,就夠秦胤利用的了。 另一廂,黃太師在衙門里見到了范太保。 范太保見他神色凝重,心里一沉:“說不動?” 黃太師簡潔說了狀況。 范太保聽完,長嘆一口氣。 他理解徐太傅的思考,老太傅的確不能在這個時候登超,至于永寧侯…… 老侯爺比他們更加積極,只是他的身體,真的能吃得消嗎? 這么想,他就這么問了。 黃太師的手握成了拳,捶了下書案:“他能吃得消什么? 只能站那么一會兒安撫安撫家里人,身上那點力氣,連我都比不過了! 若是年前,我能摁得住他?直接被他掀出去了。 就這樣,他能上陣? 若讓他去,這不是派大將,這是催他去送命!” 范太保愁得直搖頭。 那么壯實的一人,竟然力氣都比不過黃太師了,可見虛成什么樣了! 幾十年的老交情了,即便這是永寧侯自己的期望,范太保也狠不下心去成全他。 再和林宣似的,病故在征戰途中,這也太…… 而且,狀況也不太一樣。 林宣出發前還很康健,只因戰事疲憊辛苦,以至于舊傷復發。 永寧侯是未曾領命,就已經病倒了。 他們大周,難道已經落魄到,一個能壓陣的老將軍都派不出去的地步了? 這一個問題,不止范太保在問,后頭幾日,朝堂之上,也有人提了出來,慢慢的,京中也是這樣的聲音。 “邊關的狀況,難道是一個主將就能解決的?永寧侯是厲害,但他一個人,就能破局了?” “馮將軍還未與西涼軍交上手,怎么就一味唱衰?” “馮將軍能讓毛將軍服氣?先前的敗仗,要我看,就是毛將軍不服馮將軍才會發生的,若此次的主將是老侯爺,你看毛將軍還會不會急攻玉沙口!” “就是!馮將軍要是有脾氣,以軍法處置毛固安,才能讓駐軍都老實聽話!可馮將軍沒有那么做,他也知道來硬的不行!” “這要換了永寧侯,早提著軍棍打過去了!” “永寧侯提不動軍棍了,他老人家病倒了,病人,如何領兵?” “那還有誰,可以擔此重任?” 這話一出,甭管先前吵得多兇的,都沉默了。 沒有答案的事,怎么吵? 各處繞了一圈,各種聲音融合著,再到了早朝上,亦變得尖銳起來。 龍椅上,皇上的臉色非常難看。 比起眾臣對秦胤的吹捧,更讓皇上煩心的,毫無疑問,是南蜀會加入戰局。 飛門關的壓力,一下子就大了起來。 大周的地域寬廣,萬幸在北方一帶有長城護衛,經過前朝加固,今朝又增固過,讓西涼與北方部落從北面南下的機會少之又少。 除了幾處關口,壓力都不大。 與西涼的沖突點,主要集中在飛門關一帶,掐住此處,就能筑起防線。 可大周與南蜀的狀況就不同了。 南蜀北上的路子很多,除了繞到飛門關與西涼聯軍,亦可以從其他地方進攻,與西涼打一個配合。 大周為了防備南蜀進犯,南邊重鎮,向來布置嚴密,也不敢輕易調軍。 若僅是飛門關,可以讓馮仲指揮死守,但若南蜀生出心思來,則需要幾地兵力聯合調度,統一安排,打亂那兩方的布局。 馮仲未必能做好。 或者說,皇上心里知道,馮仲真就做不了。 駐守南邊防線的那幾位,資歷不比馮仲輕,戰功也不比馮仲少,誰主誰次? 再跟毛固安一樣,來這么一出,誰扛得住? 能雷厲風行的,只有秦胤。 秦胤能帶兵,皇上不否認這一點,防住西涼與南蜀,是眼前的重中之重。 道理上是這樣。 只不過,調兵大責都落在秦胤身上,一旦他有些心思,那…… “秦愛卿在養病。”皇上開口,聲音沉沉。 金鑾殿里,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黃太師垂著眼皮子,抿住了唇。 如果說,那日在徐府之中,他能夠明白太傅說的意思的話,此時此刻,在這大殿內,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些話中的含義。 斷層了。 大周,無論文武,都在斷層。 文臣斷了,他們這些老骨頭勉勉強強還能撐一撐,等待科舉時能冒出新芽來。 武將斷了,真的撐不住,老侯爺倒是很想撐住,可領兵作戰,不是屋子里做文章,必須要身體康健。 而新生的年輕人,即便是如林繁這樣、可以成為將帥人選的苗子,沒有前人引路,一時半會兒間,成長不起來。 能力有,缺經驗,缺威信。 這個坎兒,很難邁過去。 而且,大周的斷,不止是中間與年輕的層斷了,連老將,都…… 正思考著,突然間,不知道那兒,冒出了一個聲音。 “林翰、林宣兩位定國公,安國公父子,先安北侯,但凡有一個在,就好了。” 不輕不重的,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 黃太師扭頭去看,卻不知道這話到底是誰說的。 頃刻間,他的腦海里,浮現了一張張鮮活的面龐,不止是那被提到的幾位,還有許多人。 都是大周曾經赫赫有名的戰將。 曾經的。 都不在了的。 第180章 倒逼 一股無奈之情,感慨于心田。 那些是故人,是先人,也是于黃太師而言,年輕之人。 即便其中最年長的林翰,與今時今日的黃太師相比,也是個“小年輕”了。 黃太師想,他是老了,而那些人,沒有老。 先走的人無法再為大周做什么,而他們這些活下來的老骨頭,能做的事情又越來越少。 就像永寧侯與他說的那樣,一旦他們再閉上眼睛,大周的將來,還剩下些什么? 黃太師回轉過頭,目光從左右站立著的文武大臣身上滑過。 一張張臉龐,比他蒼老的,幾乎沒有。 而這些年輕人…… 幾乎是難以抑制的,一聲長長的嘆息,從唇間漏了出來。 很沉,亦很苦。 再念著故人,故人也回不來。 那么,現如今還能站在這里的人,必須為大周留下些什么。 哪怕是這一身已經老得松動的骨頭。 黃太師側向走了一步,站在金鑾殿的正中,躬身道:“皇上,前些時日,臣去永寧侯府探病。得知戰況,老侯爺十分激動,他希望能得征召,前去主持戰局。” 因著黃太師低著頭,他并沒有看到龍椅上皇上的表情。 范太保卻是看清楚了。 皇上的面容里,有幾分不耐煩。 “哦,”這種不耐煩,不止掛在臉上,也出現在了聲音里,皇上道,“太師既去探望過,與大伙兒說說,秦愛卿身體如何?” 黃太師既然決心開這個口,就不會被皇上語氣里的反對意思給糊住嘴。 他道:“在太醫的調理之下,已經能行走幾步了。” “能騎馬嗎?能舞刀嗎?能全須全尾地去,全須全尾地回嗎?”皇上問道。 “奔赴邊關,什么結果都有可能,誰也不能保證一定活著回來,哪怕是臣那個活蹦亂跳的孫兒,都可能回不來……”黃太師欲揚先抑,話說到了底,便要揚起來,“只是……” 皇上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反正都有可能死在那兒,所以秦愛卿即便重病,也得去?” 這話,很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