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13節
秦鸞了然了。 皇太后的“真心話”,在這之后。 那話里要藏刀,不止是沖著她,也要沖著鄉君,以及,鄉君后頭的長公主或是林繁。 秦鸞便道:“您有客人,我就不打攪您了。” “哪兒的話,”皇太后留她,“阿芷又不是外人,說來,她與你母親是舊識,你見過阿芷嗎?” 秦鸞搖了搖頭。 林芷進來,行了禮,故意打量了秦鸞兩眼,道:“好俊的丫頭,這是娘娘近來的心尖尖?我沒有見過,又有些眼熟……” “又說渾話!”皇太后笑罵道,“哀家的心尖尖,只有平陽,你這話可別胡說,叫平陽知道,又要醋了!” 林芷笑個不停。 兩人裝不認得,秦鸞自然自報家門。 “阿矜的女兒?”林芷恍然大悟,“難怪眼熟。” 皇太后瞇著眼笑,心里揣度著這兩人的對話:似是真未見過。 讓兩人都坐下,皇太后與林芷道:“這丫頭剛從皇后那兒過來,趁著你沒有到,哀家留她說話。” 林芷含笑。 皇太后使人來長公主府時,她正和林繁說話。 得知房毓還活著,她和長公主又是歡喜、又是難受。 時間有限,不足以讓她們好好消化情緒,就得抓緊時間商議以后行事。 林繁下了決心。 信念必須堅定,但成事講究辦法。 三人才說了幾句,她就受召、需得進宮來。 以她對皇太后的了解,十有八九是鴻門宴,就是不知道,都備了些什么菜。 林芷的視線從秦鸞身上劃過,又看向皇太后:“我往這兒一坐,感覺自個兒都年輕了二十歲。” “怎么說?”皇太后問。 “我看著這丫頭,就像是十幾歲的阿矜坐在我和您跟前,那時候,我也就十幾歲。”林芷道。 “不害臊!”皇太后道,“說得像是你只有三十多似的,好姑娘哦,四十好幾了!” 林芷哈哈大笑。 “還笑!”皇太后嗔道,“平陽不嫁人,你也不嫁人,一個個的,四十與十四,活得沒什么區別,可總得惦記著些晚輩們吧?你嫂嫂寡居,不出來走動就算了,你好歹是宮里宮外行走的人,念之都二十出頭了,你還不定個侄媳婦?” 第131章 駙馬 林芷的笑容微微一凝。 她就知道,慈寧宮之行,絕無好事。 眼珠子一轉,笑容化作嗔怪,透了幾分撒嬌意思,林芷道:“哪有姑母著急侄媳婦的,我手伸長了,念之怕是不高興,您知道的,公子哥們,主意大著呢,長輩吃力不討好。” 皇太后被她一堵,又想起趙啟了。 主意大過天的趙啟,簡直是一想起來就讓人憋得慌。 “那你說,念之有主意沒有?”皇太后問。 林繁當然有主意,林芷看破了,但她絕對不會在皇太后跟前露餡。 連個眼神都沒有給秦鸞,林芷搖了搖頭。 “那不就行了,”皇太后道,“哀家看著,念之的心思就不在這上頭,還是要長輩們多拿主意,哀家琢磨著,宛平如何?雖比念之小了好幾年,但男方年長些,也不要緊。” “四公主?”林芷垂下眼,她徹底明白皇太后的想法了。 邊上,靜靜坐著的秦鸞亦聽懂了。 既然皇太后疑心林繁身世,那么這樁堂兄妹的婚事,根本不可能成。 皇太后此舉,僅是試探。 林家拒絕,給了皇太后一個“實證”。 林家假意應下,以后林繁捧著遺詔,作為人證的長公主、老夫人與鄉君,又要如何解釋? 誠然,可以推說是為了成事、不得不以此做保護,卻也不好聽。 林家必須要拒,也要拒得讓皇太后與皇上挑不出錯來。 至于她秦鸞,皇太后讓她坐在這兒聽,就是為了驗證她與定國公府,與林繁,到底熟不熟了。 林芷開口,順著說了幾句四公主的好話。 事出突然,頃刻間,她沒有一個回拒的好理由。 她當然可以說,需得回去問問嫂嫂與侄兒的意思,但她出了慈寧宮,不用兩個時辰,定國公要當駙馬的消息能傳遍京城。 他們林家,此后需要站在百官面前,來解釋為何拒絕。 那樣,一點不慎,在念之決意爭權的將來,都會成為隱患。 必須當場就拒絕了。 皇太后聽林芷夸四公主,視線時不時落在秦鸞身上。 秦鸞微微蹙著眉頭。 這個神態,在皇太后看來,她應是在思考什么,也僅僅如此而已。 小姑娘家家聽說心上人要另娶她人時的不滿、難過、忐忑之類的情緒,皇太后尋不到。 這么說,秦鸞和林繁真就不熟? 即便認得,也只是點頭之交? 思量著,皇太后問:“你這孩子,想什么呢?說給哀家聽聽。” 秦鸞抬起眼簾:“是有些想法,我來說,可能不太合適。” “有什么不合適的,”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只管說吧。” 秦鸞這才道:“我在想,長公主為何至今不曾嫁人,先帝與皇太后您那么寵愛長公主,為何沒有給她挑一個如意的駙馬?” 皇太后一愣。 倒是林芷,靈光一閃。 長公主不嫁人的理由,她很清楚,她相信秦鸞一樣清楚。 秦鸞這是給了她一個拒絕的方向。 阿矜的這個女兒,看著性子淡淡然然的,腦子比誰都快。 林芷趕緊接過了秦鸞的話,問道:“前朝末年大亂,天下諸侯割據,最初的起因,你知道嗎?” 秦鸞頷首:“先生教過的,起于前朝的幾位駙馬爭權。” 彼時皇族男丁不興,繼位的皇帝年幼,沒坐穩幾年,病故了,沒有后人,皇位落在更小的弟弟身上,朝政亂得一塌糊涂。 公主、長公主,兩只手數不完,而出身強勢的駙馬又有好幾位。 勾心斗角,互相謀算,以至天下大亂。 “正是如此,”林芷道,“因而大周建朝后,先帝爺曾說過,不許駙馬入仕,只能閑散。這也是長公主遲遲不婚的原因。” 林芷佯裝恍然大悟:“所以,并不是我們大周,滿堂挑不出一個出眾的兒郎?” “大周人才濟濟,豈會沒有出色兒郎?”林芷嘆道,“長公主文能作詩,武能掌兵,才華出眾,她能看得上的,只有我們最最出眾的文臣武將。 那些與她年紀合適的,都是當時的開朝功臣,是棟梁,是建朝之本。 只因長公主的思慕就讓他們賦閑,不止傷害駙馬,更是傷害大周的開拓與平穩。” 秦鸞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而后,與皇太后道:“這么說來,定國公還真不能為四公主駙馬。” 林芷起身,與皇太后沉沉一禮:“念之年輕,皇上和您念及他是林家唯一血脈,讓他早早承爵,又讓他在赤衣衛統領。 我知道,皇上與您想讓他在京中一生平順。 可念之那性子,是想和父親、兄長一樣為大周鞠躬盡瘁,建功立業。 留在京中當駙馬,對別人是榮耀,對林家子弟,是孬種。 念之他心里念著的,還是他父親沒有打下來的西州城,有朝一日,皇上若要發兵出征,他一定第一個請纓。 若成了駙馬,他怎么能出征呢? 不止不能廝殺,連日常朝政都不能參與,這不合他一心想做一位良臣的性子。” 皇太后臉上的笑容依然在,看著與先前一般情緒,唯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燒得有多么厲害。 在秦鸞把“駙馬不入仕”翻出來后,皇太后就知道后頭能接什么話了。 誠然,皇太后在等林家拒絕。 要是不拒絕,她才要擔心其中出了什么狀況。 她需要的,是從拒絕中抓到她想要的破綻與線索,越多越好。 同樣的理由,等林芷回去后、過幾日林繁當堂說出來,和此時此刻,直接被林芷堵了,結果一樣,過程不同,成效差遠了。 聽從皇上建議,把秦鸞和林芷叫到一塊來提,看來是失策了。 原想著,林芷是聰明,行事多斟酌、面面俱到,但她缺少急智。 先帝活到現在的女兒,只平陽一人。 本朝,大公主早早嫁了一閑散,二公主、三公主早夭。 太久沒有人提過駙馬該如何、不該如何了。 突然被問及,林芷未必能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