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05節
鄧國師不得不閉嘴。 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他不知道樹上那個想要同往的理由,但他想的是,決不能讓林繁留在京里。 林繁一口一個查jian細,誰知道藏了什么花招。 聽說,前幾天,林繁一直出入兵部,借閱舊檔,理由是要知己知彼,才能揪出jian細來。 萬一真被林繁找到了“信口開河”的佐證? 等他鄧國師去了皇陵,離京半月,林繁趁著他不在,大張旗鼓抓jian細。 是與不是,還不是林繁一張嘴? 京中發生任何變化,鄧國師都鞭長莫及。 與其被林繁逮著那樣的機會,倒不如一起去皇陵。 他鄧國師固然夠不著京師,林繁也不能親手夠。 只赤衣衛其他人,失了林繁指揮,還是缺了一口氣。 所以,他得讓樹上那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鄧國師正思考著要如何說服皇上,皇上忽然開了口。 “行吧,”皇上道,“他想去就讓他去。” 鄧國師暗暗松了一口氣。 出殯當日,落了一場小雪。 雪很快化成了雨水,沒有堆起來就散開了。 靈柩離京,伴著浩浩蕩蕩的儀仗,一路往皇陵去。 第八日黃昏,儀仗抵達皇陵所在的山腳行宮。 說是行宮,遠不及皇家宮殿貴氣,只空曠的前后大殿,給祭陵的皇親與官員休憩。 儀仗會在這里停一天,后日再上山。 林繁早早歇了養神,翌日四更,天未明時,他翻出宮墻,離開行宮。 走上半刻,到了約定之處,偃月已經備好了快馬。 林繁策馬揚鞭,一路趕赴泰山。 山腳鎮子中,秦鸞與阿沁已經到了。 不用跟隨儀仗,兩人輕裝簡行,雖是晚了幾日離京,也于昨日抵達。 此處香客多,修道之人也多。 秦鸞一身道袍,在這里很是常見。 兩廂會合,知道時間緊,急急上山。 山腰往再往上,就不適合行馬了,馬匹留在山門,秦鸞熟門熟路,帶林繁一路快行至天一觀。 泰山各處都有景,林繁卻無心觀賞。 他的生父趙臨在這里墜馬而亡,他的生母房毓,忘記過去,在這里生活了二十余年。 這座山,讓他五味雜陳。 直到,他看到了天一觀的匾額。 秦鸞說過,在泰山這么多的道觀中,天一觀很普通,隱在高山上,香客很少。 林繁想象過它的模樣。 古樸、清幽,遠離俗世。 直至眼前,他想,它與他想象中的還有幾分不同。 很難用言語形容。 或許,不是因為道觀,而是他近鄉情怯。 他急著想見生母,又對這次見面心生忐忑。 萬一,靜寧師太并非房毓;萬一,她正犯著病,無法認真看他;萬一,她看得再仔細,也依舊想不起來…… 各種情緒,紛雜心田。 秦鸞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林繁。 表面看起來,林繁面色如常,但秦鸞敏銳,她知道林繁心中很是起伏。 “國公爺,”秦鸞輕輕開口,“機緣若是到了,她就一定在那里。” 林繁一怔。 山間雪未化盡,沒有溫度的日頭從云后露出,水氣成霧。 明明還是寒冷時,林繁卻感覺到了暖意,從心底里源源不斷滾出來。 按說,他日常做事,喜歡成竹在胸,盡在掌握,而機緣顯然與此背道而馳。 它太玄妙了。 可此刻,從秦鸞口中聽來,他卻品出了另一種味道。 那是命中注定。 身世、親情,只要他孜孜不倦地追,一定有掀開迷霧、塵埃落定的一日。 他心尖上的姑娘,也一定如此。 林繁抿了下唇,舒展眉宇,笑了起來:“帶我去見她吧。” 第122章 不屬于這里 天一觀很安靜。 在這里修行久了,自然而然地,心性都淡泊了許多。 即便有香客登門,亦只按規矩引客,并不隨行,各自做各自事情。 此刻見外人到訪,院中灑掃的幾位轉身行一道家禮,再定睛一看,紛紛驚訝。 “阿鸞?”一人笑了起來,“阿鸞怎么忽然回來了?” 秦鸞回了一禮。 幾人這才注意到,跟在秦鸞身后的,除了一位中年婦人,還有一頎長青年。 這兩人,都是生面孔。 “我這趟來得急,才沒有事先遞消息來,”秦鸞上前,道,“那位公子極有可能是靜寧師太的家人,我帶他來認一認。” 秦鸞與師姐們寒暄,林繁自沒有過去,只站在院中,打量四周模樣。 也不曉得那廂說了什么,忽然間,林繁敏銳地察覺到,幾注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或是打量,或是審視。 不自禁地,林繁站得更直了些。 “看他的年紀,恐是不曾見過師太,”一人道,“即便見過,也定是極小的時候,可能沒有什么印象了。” “我看他的五官,與師太確有幾分相似,興許真是家里人。” “師太在觀中多年,從未有人來找過她。” “她自己不記得舊事,家里八成也不知道她去處,找都無從找。” “既是阿鸞帶來的,就叫他見一見師太吧。” 聽她們說完,秦鸞便道:“我帶他去見大師姐。” “她在大殿那兒。”有人與秦鸞指了指。 秦鸞道了謝,轉身走向林繁:“國公爺,這邊走吧。” 天一觀小,有什么消息,頃刻傳了個遍。 知道秦鸞回來,這一路往大殿,好幾位都來與秦鸞問候。 林繁走在秦鸞身后,看著她一一回禮。 他還記得,頭一回在西四胡同見到秦鸞時,觀她衣著打扮、舉手投足,便是一位常年修道之人。 現在,置身道觀里,周遭一切與道家有關,這種感覺越發深刻。 秦鸞真真正正地,融入這里。 倏地,林繁回憶起,早先有一次,秦鸞曾說過,若沒有婚約在身,也沒有家中親人,不用回京,她可能就在山上一直修道了。 在林繁看來,秦鸞很適合這里…… “秦姑娘,”林繁喚了聲,問,“我剛聽著,你的師姐們都以俗家名字稱呼你,先前不曾問過,你沒有道號嗎?” “沒有,師父沒有給我取過道號,”秦鸞笑了笑,“師父說,我雖跟著她修行,但我沒有斷了俗事,我遲早都要回到俗世之中,我在天一觀只是暫居,卻不屬于這里。” 這個理由,秦鸞以前并不認同。 在小小的她看來,既然已經入了此門,就該有一個道號。 觀中的那些被賜名的師姐,也不是完完全全就斷了俗世因果,偶爾,她們也會有親人上山探望,每月會給家中寫信。 可秦鸞說不過師父,只能作罷。 再后來,她慢慢習慣了,有沒有道號,她都是她。 秦鸞過去與大師姐行禮說話,林繁看著她的背影,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感情之事,生于人與人之間,有付出、有回報,同樣也會有妥協。 他喜歡秦鸞,他想要與秦鸞有更多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