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99節
她選林繁。 她選的,必然就是鳳凰枝了。 林繁會喜歡這只鸞鳥嗎? 秦鸞不知道,但她想,試一試唄。 踏出一步,再踏一步。 一個能認真聽她說話,與她有商有量的人,總不會拒絕她的嘗試。 遠方的天際,露出了魚肚白。 這一沉沉的夜,終將要過去了。 而秦鸞所布的陣法,法力亦在漸漸流逝,等天光大亮時,那幾盞燈滅,舊日影像也就散去,不再出現了。 此刻,離那時,只剩一點點時間了。 望著天邊,秦鸞支著腮幫子,默默地想:真的太短了。 第115章 活人可以憶 書房里,油燈暗了暗。 朦朦朧朧的,林宣與趙臨的身影淡了下去。 林繁呼吸一緊,想要挽留,掌心里堅硬的木楔卻在提醒他,那些舊影是留不住的。 一暗一明中,他忽然又看到了不同的身影。 兩位年輕婦人,座談對笑。 一位是程竅,林繁很熟悉,是他喊了二十年“母親”的人。 比起印象里的“老夫人”,那時候程竅顯得開朗快樂許多,眉宇之間,笑容外放。 另一位,微微隆著肚子,神色之中,全是溫柔。 林繁知道,這就是房毓了。 他努力睜大眼睛,望著生母。 這對表姐妹有五六分相像,但林繁還是把那些不像的地方,都牢牢記在心中。 生母的眉骨更高一些,唇角略彎,她的脖子上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紅斑,應是胎記…… 林繁記得很認真,他必須要記得她。 生父已經入土,生母下落不明。 二十年過去了,她若還在人世間,又會在何處? 有朝一日,若母子擦肩,母親不可能認出他來。 他的模樣,與襁褓中還未長開的嬰兒,自不可能相同。 得靠他來認。 他一定要一眼就認出來。 那幾盞燈,終究是燃盡了。 風聲又起,幾縷青煙,林繁閉眼又睜眼,恍惚地對著這間書房。 透明了的隔斷重新有了實感,遮擋了視線。 天光透過門窗木板的雕花,映入屋子,灑在地磚上。 沒有那么亮,卻晃眼極了。 符靈也從上方落下來,飄飄搖搖地,落在林繁的衣擺上。 林繁伸手一提,符靈軟趴趴地覆在他的手指上,薄薄一張紙,滿是精疲力盡。 他不由失笑。 攤開另一只手的掌心,林繁的笑容一凝。 木楔與他昨夜所見,有了明顯的變化。 細密的紋路里,那種隱隱泛著的金光不見了,像是失去了全部的靈力,顯得呆板。 一個念頭不禁浮現在了林繁的心中。 他撐地站起,迅速理了理衣擺,快步往前,拉開了書房的門。 門外,秦鸞聞聲,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林繁抿了下唇。 秦鸞知他情緒必然起伏,沒有立刻就問,只道:“是不是得趕緊上朝了?” “今日休。”林繁搖頭。 “挺巧,”秦鸞淺淺笑了笑,林繁也一定需要些時間去化解昨夜看到的舊日景象,她道,“我進去把東西都收了。” 林繁應了聲“好”。 秦鸞進來時,他側開身子,與她讓路。 陣法擦去,靈燈收起,符紙焚盡。 秦鸞很有章法,按部就班,有條不紊。 林繁靜靜看著她動作,問道:“我見到了父親與母親,我還能再這樣見一見他們嗎?” 秦鸞手上未停,也沒有品出林繁此問的深意,只照著答了:“不能了,木楔只有一枚,用了后,靈力散了。” 林繁暗想,果然如此。 他又問:“你們師門一共幾枚?” “前幾輩傳下來的吧,”秦鸞道,“師父就得了一枚,給了我。” 話說到這兒,秦鸞手上一頓。 幾乎是一瞬間,她明白了林繁這么問的緣由。 不是貪心地想要再見一見故人,而是,為什么她不自己用。 東西都已經收拾了。 林繁把力竭的符靈遞給秦鸞,道:“你之前說過,你幾乎沒有母親的記憶,有這枚木楔在,你本可以見見她。” 把符靈收起來,秦鸞沉默了會兒,似是在思考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林繁沒有催,只是彎腰把收著東西的箱籠搬出了書房。 秦鸞抬步跟上,將林宣的書房門又關上了。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林繁的書房。 昨夜沒有用完的點心還放在桌上,茶已經涼透了。 秦鸞坐下,拿了塊綠豆糕,抿了半塊,才輕聲道:“我雖然幾乎沒有她的記憶,但她從未從我的生命里消失,我是聽著她的故事長大的。 父親會說,哥哥會說,蘭姨會說,只要我愿意聽,他們都能告訴我,母親是如何看待我的。 那些都是最真實的過去。 她曾怎樣期待我的降生,她知道我的命格后的擔憂與不舍…… 我見不到她的舊影,但她一直在我身邊。” 那日,打開木盒的時候,秦鸞沒有一絲的猶豫。 她想的也很簡單。 她希望林繁能見到親生父母。 祖父能說先太子的生平,怎么打仗,怎么練兵;長公主能說先太子怎么做一個哥哥;可他們都很難再說一說,先太子是怎樣的一位父親。 太子妃不知生死,原本,還有與先太子最熟悉了解的林宣,但他也走了。 能與林繁仔細說一說父母之愛的人,都不在這兒了。 “我知道失去母親是什么滋味,”長長的睫毛顫著,秦鸞抬起眼,看著林繁,“故人不可追,但活人可以憶。” 僅有一次的機會,能讓林繁看清楚來時的路,也沒有什么可惜的。 這一回,是林繁沉默了。 幾次想開口說什么,話到嘴邊,又都咽了下去。 喉頭滾滾,燒得厲害。 秦鸞抿完了另半塊綠豆糕,道:“國公爺,不妨畫下來,你看到的他們是什么樣子的。尤其是你母親,畫完后讓長公主她們也看看,將來若要找她,有個畫像也是好的。哪怕一輩子見不著了,亦是個念想。” 林繁沉沉頷首。 他有很多話要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既如此,干脆像秦鸞說的,先畫下來,也趁機理一理沉甸甸的思緒。 林繁起身,先去外頭交代方天備些粥點早餐。 他倒不怕餓,可秦鸞守了一夜陣,總得吃點熱乎的暖一暖胃。 而后,他回到書案后,取了畫紙平鋪,壓上鎮紙,研墨落筆。 一筆一筆的,他將母親的五官畫下來。 期間,方天送早點來。 林繁讓秦鸞莫要客氣,先用就是了。 秦鸞大方應了,坐在桌邊,慢條斯理喝粥。 林繁提筆落筆,時不時看向秦鸞,心情起起伏伏。 他在秦鸞身上看到了將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