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97節
咚、咚、咚。 墻外,秦鸞微微一怔。 她剛剛到的,本該直接過墻,卻是心念一動,敲了敲墻。 很簡單的動作,想敲就敲了,也沒有想過會得到回應。 可偏偏,那回應,恰到好處地響了。 一樣的節奏,一樣的三下。 這讓秦鸞不禁想著,林繁回敲時,是什么樣的心境,會覺得她“禮數周全”,還是笑她“名堂真多”? 這么一想,秦鸞忍不住揚了揚唇。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過墻去看看就知道了。 后退兩步,助跑蹬墻,一個翻身,穩穩落地,然后,秦鸞看到了林繁。 知她要過墻,也知她這點兒功夫,空中不好控制,林繁已經從墻邊退開了,給她留出個足夠的地方落腳。 夜色沉沉,遠處光線照不到這一隅,但秦鸞還是看清了林繁的五官。 唇角上彎,眸子含笑。 他是愉悅的。 秦鸞笑意更濃。 林繁定定看著她的笑容,壓了壓心中情緒,道,“只你一人?錢兒呢?” 秦鸞答道:“先讓她回去了,恐又是一整夜,不讓她熬著了。” 林繁的心跳快了一拍。 不管秦鸞尋他做什么,這一整夜,她都會在這里。 抿了下唇,林繁道:“你讓備的那些東西,都送到書房了。” “請國公爺引路。”秦鸞道。 林繁頷首,往書房去。 秦鸞抬步跟上。 待到了林繁書房,聽方天與偃月問安,她才后知后覺地想到,先前,在墻外聽到那三聲回應時,她根本沒有想過,敲墻的人不是林繁。 從始至終,她都認為,林繁會站在那兒,等著她。 或者,這不是什么心有靈犀,但從她理順思路、踏出的第一步來看,這是一個極好的開端。 林繁請秦鸞坐下。 知道秦鸞要來,書房里已經備好了點心與茶水,方天和偃月退了出去。 秦鸞打量了幾眼。 三開間的屋子,中間待客,東側有隔斷,出入垂了長簾,應是寢房,西側以博古架相隔,通道簾子卷起,能看到里頭擺放著書架書案,便是書房了。 書案上,堆著厚厚的文書,似是在她到來之前,林繁正在翻閱著。 見秦鸞往那側看,林繁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起身進去,取了兩冊又出來,拿給秦鸞。 “父親留下來的手記,”林繁道,“都是他以前行軍布陣時的一些體會想法。” 秦鸞接過來,翻開看。 林宣的字工整又不失瀟灑,手記清晰易讀,亦畫有簡圖,配合講解地形、陣法。 這一冊里,是他早年攻克南方兩州六府時的筆記。 秦鸞看了兩頁就明白了。 林繁在這些舊年文書里,一點一滴地,尋找趙臨的痕跡。 第113章 我想見一見他 油燈光熒熒。 燈下認真翻閱的人,亦盈盈。 林繁坐在旁側,鐘情之人近在咫尺,他甚至能看到她臉上細細的絨毛。 秦鸞的神情專注且認真,讓林繁舍不得出聲打攪她。 同時,這種專注也叫林繁稍稍放心,能夠直直看著她,不用想著怎樣掩飾心間喜愛,不用擔心被秦鸞看出端倪。 秦鸞一頁一頁翻完,才抬起頭來。 林繁忙挪開視線,取了茶盞抿了一口。 他的反應很快,應該沒有露餡。 “從我父親書房里找出來的,”清了清嗓子,林繁起了個話題,“我這兩天也去兵部翻了一部分舊檔,想要多了解他一些,他的性情,他打過的仗,他立過的功。可惜,那么幾頁紙,終究是……” 秦鸞的手覆在手記上。 趙臨的一生,并不長,但那短暫的人生,亦不是舊檔上那些平鋪直述戰事經過的文字可以概括的。 抬起眼簾,秦鸞看著林繁,鄭重問道:“你想見一見你的父親嗎?” 林繁驚訝地挑了挑眉。 然后,他想到了秦鸞備下的那些紙墨,以及他都不認識的物什。 “你們師門,”林繁的喉頭滾了滾,“有這樣的法子?” 秦鸞點了點頭。 她解下了腰間荷包,里頭裝著她從烏木盒子里取出來的東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木楔,只兩指節長。 “師門里傳下來的舊物,師父給了我,也教過我配合使用的陣法,”秦鸞道,“陣法發動后,陣中人能看到一些過去在這附近發生過的事。先太子當年住在東宮,我不能去宮中擺陣法,但太子與先定國公情同手足,我想,他一定經常到訪國公府,這里應該有他的痕跡。” 林繁的呼吸凝了凝。 他不懂道家術法,自然也從未想過,世間有這樣的辦法能讓他親眼看到生父的身影。 怔怔地,他看著那木楔,問道:“我能拿起來嗎?” 待秦鸞點頭,林繁把木楔拿在手中,就著油燈光觀察。 木楔上有極其纖細、又極其復雜的紋路,那些紋路隱隱有金光,說不好是燈光映照,還是它本身玄妙。 握緊手心,又緩緩松開。 林繁把視線重新落在了秦鸞身上。 前兩天,秦鸞就讓劉家嬸子準備這些了,在他們兩人知曉真相的當日,她就在為他做這些準備。 秦鸞知道他在困惑什么,也知道他在遺憾什么,她用她的辦法替他解惑、彌補。 只這份心,不管是出于何種心思,林繁都感激不已。 亦,慶幸不已。 在他身邊、助他邁過這份彷徨的人是秦鸞,這是他最值得慶幸之事。 “我想見一見他,”林繁深吸了一口氣,一瞬不瞬地看著秦鸞,“我想親眼看到他,不是誰的回憶,也不是文字。” 秦鸞彎了彎眼,頷首應道:“好。” 地點,選在了林宣的書房。 這里已經空置許久了,但每日都有人打掃,林繁時不時也會過來,里頭干凈、整齊。 物什擺放如舊,墻上掛劍、懸琴,書畫皆是林宣親筆,只可惜,終究不及主人在世時,缺了人氣。 林繁把備好的東西都搬了來,在秦鸞的指點下布置著。 秦鸞提筆畫陣、寫符,一氣呵成。 “國公爺,你坐在陣眼上,”秦鸞把木楔交到林繁手中,“等下我揮拂塵時,你滴三滴指尖血到木楔中,攥著它,你是先太子的兒子,血脈相連,你能看到他。” 林繁應了。 墻角點了燈,秦鸞口中念念有詞,抬手一揮,符紙飛出去,懸在了陣法四周。 最后飛出去的是符靈,它停在陣眼正上方。 小小的紙人,不再是之前蕩秋千時軟乎乎的形態,它繃得很直。 林繁看著秦鸞。 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如意坊,站在棋社樓上,他看秦鸞與那妖道斗法。 那時候的秦鸞,舉手投足隨意大方,游刃有余,現在則不同,她全神貫注,沒有一絲一毫的分心。 林繁的心,很暖。 暖到,他不由自主地想,等見到了父親,哪怕對方只是舊日影子,根本無法意識到他的存在,他都想告訴父親,他遇到了一位很好很好的姑娘。 是他心悅的,是他想要靠近又小心翼翼的。 那位姑娘,為了他,本事盡出。 陣外,拂塵揮動。 林繁咬破了中指,殷紅的血落下,沿著那繁復的紋路,包裹了整個木楔。 掌心攥緊,他聽到了簌簌風聲,急切得叫他本能地閉上了眼。 隨后,風聲漸漸小了。 林繁睜開眼,秦鸞已經不在剛才的位置了,書房的門也被關上。 下一瞬,他聽見了一聲輕笑。 他認得這個聲音,從記憶深處滾滾而來,是林宣的笑聲。 林繁循聲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