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7節
太醫院里聞訊,當值的李太醫和廖太醫一前一后,迅速往御書房趕。 才到半途,催促又至。 李太醫跑得氣喘吁吁,白著臉問:“皇上龍體欠安?” “沒有沒有,”小內侍忙擺手,“是永寧侯,老侯爺他厥過去了。” 李太醫愣在原地:“……哈?” 壯碩如牛、熊腰虎背的永寧侯,還會厥過去? 李太醫扶著小內侍,深吸、長呼,勻氣。 等廖太醫喘著氣趕上來,李太醫才一把挽住他:“走走走,老大人,可不好了!” 想也知道,御書房里定是不好極了! 李太醫可不會傻乎乎,一個人進去觸霉頭。 廖太醫猜到李太醫心思,也不點破,由著他和小內侍左右架著趕路。 誰還不是個人精? 他廖太醫也不敢一個人進去。 永寧侯真厥假厥,都不好應對! 兩人提心吊膽進了御書房。 “與皇上說著話,忽然就厥過去了,”徐公公解釋著,指了指邊上榻子,“不能讓老侯爺躺地上,就挪了挪,兩位快看看。” 廖太醫上前,伸手一探。 之前厥不厥的不曉得,反正現在,永寧侯是醒著。 李太醫也看出來了。 神仙打架,不好摻和。 李太醫硬著頭皮,道:“老侯爺這是氣急攻心。” “是,”廖太醫打開藥箱,“施針試試,先讓老侯爺醒過來再看。” 幾根銀針,依次扎入。 順氣平心的,扎不壞。 “老侯爺、老侯爺,醒醒。”廖太醫喚了幾聲。 秦胤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想坐起身,沒撐住,又倒了回去。 廖太醫見狀,只好道:“莫要著急,氣血還不順暢,躺著好些。” 李太醫有樣學樣:“老侯爺,是不是頭發暈?屋子跟在轉似的?” “需得靜養,躺個幾日,”廖太醫與徐公公道,“旁的無礙。” 徐公公看著秦胤身上那幾根針,木著臉點頭:“雜家這就去稟了皇上。” 不多時,徐公公去了又回,身后還跟著黃逸等人。 “老侯爺行動不得,”徐公公尖著嗓子,“你們幾個力氣大些,弄個縛輦,抬老侯爺回府。” 聽了這安排,李太醫不由嘴角一抽。 永寧侯鐵骨錚錚一漢子,以前就算身受重傷,也沒有平躺著讓人抬過。 這回,已經厥了又醒,戲唱了一半,只能咬牙受著了。 廖太醫摸了摸胡子。 老侯爺為了解決這門婚事,真是豁出去了。 縛輦安排好了,黃逸幾人把秦胤挪上去,一人一角,四人抬一人,把他抬出了御書房。 李太醫順勢跟上。 廖太醫收拾了東西,隨著徐公公又給皇上請了脈,這才出來。 外頭起風了,呼吸之間,涼意沁心。 廖太醫打了個寒顫,卻覺得,這么冷冰冰的,也在剛才在皇上跟前舒坦。 皇上那陰郁神色,說不好是二殿下氣得重、還是永寧侯氣得重,亦或是,疊在一塊,氣上加氣。 廖太醫垂著頭,小跑著往前,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來不及走出多遠,一雙青色靴子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靴子的主人就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站在了廖太醫離開的路徑上。 廖太醫心里咯噔一聲。 順著靴子往上看,果不其然,青灰的袍子,顏色樸素,料子卻十分講究,祥云暗紋,金色回字紋繞了下沿一圈。 喜好這般裝扮的,宮中只有一人。 廖太醫心知躲不開,干脆恭謹行禮:“國師大人。” 鄧國師淡淡應了一聲:“老大人腿腳看著還利索。” “哪里、哪里。”廖太醫擺了擺手。 鄧國師又道:“貧道聽說,老大人前幾日往安國公府出診,請大夫的正是他們府上二姑娘。” “是。”廖太醫答道。 鄧國師白色的眉毛微微一揚,低聲問:“她當真有孕在身?” 廖太醫的喉頭滾了滾。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那日定國公讓他不要瞎摻和時,廖太醫就猜到晉舒兒腹中孩子的父親身份不一般了,只是沒有猜到二殿下頭上而已。 當然,他也更猜不到懷孕之事會以那樣一個方式宣揚開,后續二殿下與永寧侯府又是這么一個反應。 廖太醫聽說的時候,下巴都險些掉下來。 就這狀況,沾上一丁點邊,他不想摻和都難。 誰讓他依著定國公的意思,讓安國公府請秦大姑娘上門驅邪呢? 說白了,晉舒兒那傻愣愣的狀況,從頭到尾就是布置好的戰局。 既已半推半就著給定國公當回了擂鼓兵,此時如何說,還用猶豫嗎? “那日看診,老夫并未診出喜脈,”廖太醫沉聲道,“今日一早,皇上點派了童大人,照童大人今日所斷,晉姑娘確實有孕在身。” 鄧國師道:“這么說來,廖大人失手了?” “女子初有孕,喜脈不明顯,前后相差了幾天,老夫當時診不出來,”廖太醫頓了頓,道,“可能是才疏學淺吧。” “哪里的話,”鄧國師瞇著眼,緩緩道,“老大人也說前后差了幾天,興許就是這個緣故。” 廖太醫不吭聲。 鄧國師打量了他幾眼,沒有再揪著不放,往御書房方向走了。 廖太醫擰眉看著他的背影。 他知道,國師并不信他的說辭。 不信就不信,他咬死得這么說。 鄧國師在廊下候了一小會兒,才由徐公公迎到了御前。 皇上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鄧國師行了禮,道:“貧道聽說,您讓人把永寧侯抬回去了,如此,恐不大體面。” “他壓根也不想要什么體面!”皇上睜開眼睛,眼底滿是怒氣,“那老東西,當朕看不出來他是裝的?” “裝的?”鄧國師訝異極了,尖聲道,“他怎能在皇上您跟前,弄虛作假呢?成何體統!” 第46章 沒得選 從徐公公手中接過茶盞,皇上一口飲盡。 想到永寧侯在御書房里的舉動,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老臣為趙家,征戰幾十年,落得一身傷病,自認鞠躬盡瘁,功勞苦勞都有。” “老臣一介武夫,不會教養精細姑娘,在京里的那個養得每天只知道舞刀弄槍,送去山上的長孫女更是,山野兔子一只,京城貴女那一套一套的,她不懂,更不會。” “殿下看不上她,情理之中,老臣高攀不上,只當沒有這門親就是了,實在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給老臣一家難堪。” “老臣不會說漂亮話,就是想來問一問皇上,老臣到底做錯了什么、要讓全天下看這等笑話?” “安國公兩父子死了,就是比老臣這么個活著的金貴了,說到底,是老臣沒有死在戰場上,才禍害子孫了?” 長篇大論、興師問罪。 皇上根本沒有找到打斷的機會,只聽著永寧侯從開口到說完,中氣十足。 若話語有形,永寧侯那身量、那氣勢,句句擲地有聲,簡直就如八月半澎湃的海潮,連片著把御書房都淹了。 最最讓皇上氣憤的是,永寧侯在說完這一長段之后,身形往后一倒,直接“厥”過去了。 以至于,皇上憋了無數反駁、解釋、打太極的話,一個字沒有說出去。 只能硬生生塞在嗓子眼里,堵得胸口發悶。 那么壯碩一人,前一刻還聲如洪鐘,下一瞬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騙鬼呢! 皇上看穿永寧侯是裝的,但他罵不動了。 罵人,有兩種最沒有勁。 一是罵趙啟那樣的,他不頂嘴了,左耳進右耳出,從頭到尾是對牛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