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32節
趙啟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兩步。 他不喜歡永寧侯。 或者說,是看不上。 只有武勇的老大粗,仗著曾經的軍功與先帝爺給的那點體面,橫眉豎眼。 給孫女編了個金貴命,還拿他堂堂皇子來沖喜。 若那孫女是個懂事、溫婉的,他勉勉強強也就收下了,偏是個灰不溜秋的土包子! 一想起那身灰撲撲的道袍,趙啟就心煩極了。 同樣是將門的孫女,晉舒兒完全不同。 嬌嬌柔柔、知情知趣。 “婚事是父皇您定下的,又不是兒臣……”趙啟嘀嘀咕咕。 皇上聽見了七七八八,氣極反笑:“你還有理了?你不滿意這門親,永寧侯還嚷嚷著要退親,朕一國之君的臉面,給你丟完了!” 混混沌沌的趙啟,忽然間,清醒了幾分。 “您是說,”趙啟的喉頭滾了滾,吞了口唾沫,“秦家想退親?” 皇上道:“他不退親,讓秦家長孫女給你那莫名其妙的兒子當娘?” 五雷轟頂,又一次轟在了趙啟腦門上。 這一回,他徹底醒了。 退親,真有這樣的好事? 不用娶那個秦鸞,真是太好了。 “父皇,”趙啟深吸了一口氣,“兒子與舒兒情投意合,原本該發乎情、止乎禮,先來稟明父皇。 是兒子自己昏了頭,甜言蜜語哄她,才、才成了現在這樣。 這不是她的錯,是兒子的錯。 即便她沒有身孕,兒子也該遵守承諾,娶她為皇子妃,更何況她現在又有了身孕。 兒子不能做背信棄義的事。” 說完這些,趙啟垂下了眼,一副知錯認錯模樣。 他看不到皇上表情,只知道皇上并未訓他,讓他心底升騰起了一些僥幸。 說得這么有道理,父皇定能聽進去些。 他能在短短時間里想到這么一個以退為進、一箭數雕的辦法,真是有本事。 皇上的面上不見情緒,哪怕是徐公公,也看不穿皇上的心思。 御書房里,靜了好一會兒,皇上的聲音才涼涼響起。 他說:“甜言蜜語是信義,朕與秦家金口玉言的許婚,就不是信義了?” 幾乎是一瞬間,趙啟的后脖子涼了一片。 父皇的話化作了冰冷的刀刃,順著他的脖頸,一路往下,涼透了整個后背。 這話要怎么接? 他的所謂信義,難道能大過父皇的? 趙啟趕緊跪倒在地,不敢吭聲了。 皇上重新拿起了朱筆,翻開了折子:“滾出去吧,別在朕跟前礙眼。” 趙啟嚇得抬頭,本想再說些什么,見徐公公沖他暗暗搖頭,這才心有不甘地告退,出了御書房。 挨了皇上一頓批,趙啟也沒亂了陣腳,他去見了順妃。 順妃早已聽說了些,無奈趙啟沒有現身,她只能按捺著心情,焦急等候。 候到趙啟回宮,候到趙啟見完皇上。 趙啟一心以此退親,斟酌了用詞,把話又與母妃講了一遍。 “永寧侯氣不過,情理之中,那就將婚事作罷,我娶晉舒兒為妃,”趙啟道,“反正那什么婚約,也沒有走過議程。” 順妃惱極了:“你倒是挺會打算?那你怎么不算算,母妃為何要你娶秦家那丫頭?” “胡亂批的什么鳳凰命,”趙啟不屑極了,“她就一土雞,算什么鸞鳥!” 順妃硬忍著,沒捶兒子幾下。 “罷了,”順妃道,“事已至此,我也做不了主,且看皇上怎么定吧。你先回去,這幾天老實些,讓你父皇先消氣。” 能相對心平氣和地送走兒子,閉上宮門,身邊只余親信嬤嬤時,順妃的脾氣就壓不住了。 抬手間,噼里啪啦,摔了一套茶具。 “把啟兒哄得團團轉,聽著就不是什么好貨!”順妃啐了一口,“一個國公府的姑娘,比教坊司里的都不要臉!也不知道哪里學來的勾欄手段!” 嬤嬤聽她這么罵,心知肚明。 娘娘是在罵晉舒兒,也是在罵后宮里的其他得寵的嬪妃,年紀輕輕的,勾人的本事一套一套,把皇上哄得都沒邊了。 “娘娘,”嬤嬤小心翼翼勸,“殿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遇著那些手段,可不就糊涂了嘛。眼下,就看永寧侯府肯不肯……” “肯什么?秦家傲著呢!”提起永寧侯府,順妃的火氣不降反升,“既要當皇家媳婦,還指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她不是鳳命嗎?我兒的后宮還不能有其他嬪妃了?” 嬤嬤嚇得左右張望,急道:“娘娘,千萬慎言!” 雖是自己宮室,也得擔心有心人。 順妃亦知失言,摔坐在榻子上。 嬤嬤怕她氣頭上說狠話,只能硬著頭皮,好言好語:“永寧侯府那兒,禮數未行,殿下就與沒名沒分的弄出個人命來,確實是不應當的。” 順妃嘴硬,嘀咕道:“什么議程?皇上臨幸宮人是,還要先給個封號?” 這一聲嘀咕得輕。 饒是順妃自己,也知道就是一句氣話。 皇上與宮人,皇子與貴女姑娘,完全不是一回事,怎能混為一談? “肚里的孩子,該怎么辦呢?” 順妃遲疑著。 皇長孫,她也的的確確,心動了。 “嬤嬤,你說,留還是不留?”順妃問。 第40章 審時度勢 夜色漸漸籠罩了淑寧宮。 袁嬤嬤起身,先將油燈點上,罩好罩子。 一連串的動作讓她突突直跳的心稍稍平復了些,而后,她重新回到順妃跟前。 “娘娘,留還是不留,得看您想要哪一個做兒媳婦。”袁嬤嬤道。 順妃的呼吸不由一凝。 袁嬤嬤繼續往下說。 與其心里翻來覆去想,不如說出來。 說得越多,思路才會越明確。 她們主仆一塊分析,比一個人瞎琢磨強。 “若您堅持以永寧侯府的大姑娘為二皇子妃,那安國公府那位的肚子是斷斷不能留的,”袁嬤嬤說得很慢,“您且看皇上,皇上再不喜歡皇后,大殿下依舊是皇后嫡出。 皇后生育了大殿下之后,才是娘娘您與其他嬪妃們。 晉家那位若為側,斷沒有在正妃生養皇子前就生下兒子的道理。 唯有安國公府那位為正妃,那孩子倒是能留著。 可要是這般,永寧侯府那兒……” “那兒就與我毫無干系了,”順妃接了話頭,笑容無奈極了,“永寧侯那暴脾氣,他讓孫女年復一年在山上當道姑,都不會讓她以側妃身份做皇家媳婦。只是,話說回來,啟兒鬧出這等事,便是我求著秦家莫要毀了婚事,永寧侯就肯應了嗎?” 哪怕時隔多年,順妃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彼時她第一次替趙啟求娶秦鸞時,永寧侯是個什么態度。 永寧侯仗著要出征,在御書房里張口就是“順妃咒老臣戰死”。 后來,要不是秦鸞病重,秦家根本不愿意應下婚約。 “秦家有戰功,永寧侯年紀不輕了,卻也還能征戰,”順妃喃喃著,“朝廷四野未平,缺不得勇將。 要是不起事端,不管永寧侯愿不愿意與皇上當親家,婚事都能辦下去。 偏偏…… 秦家借著此次風波,堅持不接受婚事,連皇上都不能硬逼秦家。” 袁嬤嬤握著順妃的手:“您說得對,如此狀況下硬娶功臣之后,是會寒了將士們的心的。” “硬娶不能,我們還不留晉家丫頭那肚子,”順妃苦惱地搖了搖頭,“真就雞飛蛋打,一場空,什么都沒撈到了。” 袁嬤嬤聽她這么說,陪著嘆了口氣:“您看,您心里挺明白的。” “審時度勢罷了。”順妃垂下了眼。 后宮里討生活,若不懂這四個字,連命都不知道在哪兒呢。 她能有今日風光,自然有這般修行。 氣頭上關上門罵兩句,耐下心來,不管好惡,都要做最合適的選擇。 “袁嬤嬤啊,”順妃笑容萬分苦澀,“我就是舍不得那鳳凰命!她退了啟兒的親,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