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2節
母親有救的。 待解毒的藥喝下去,會更好。 一想到“毒”這個字,萬妙不由呼吸一凝。 “阿鸞。”萬妙輕輕喚了一聲。 秦鸞聞聲,轉而看向萬妙。 萬妙沒有回頭,低聲細語著:“阿鸞,你說,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即便是到了今兒早上起來時,都沒有想過到這種可能。 你那天明明提過一句‘大廚房’,但我沒有往那處想。 我知道祖母這幾年越來越不喜歡母親,也不滿意我,可我從來沒有想過,她下毒害人……” 短短幾句話,萬妙語氣雖平,但顫抖的肩膀出賣了她的真實心境。 “不是你的錯,天真也不是錯,”秦鸞把雙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阿妙,師父曾經與我說過,人的一生,無法理解認知之外的事情。 就像是‘皇上有金扁擔’,你心中長幼有序、有倫理律法,你自然不會以那樣的歹毒手段去揣測自己的祖母。 錯的是伯夫人,從不是你。 蘭姨想教會你的,也從不會是那些腌臜東西。” 萬妙定定看著母親,咬著唇擦了擦眼角淚光。 外頭院子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很快,來人進了屋子。 萬妙原以為是父親來了,轉頭一看,見是李嬤嬤,不由愣了愣神。 “那廂處理好了?”萬妙問。 李嬤嬤到底不放心,怕寶簪掙脫,又怕里頭有什么變故,就一直在伯夫人的院子里待著。 今日人心惶惶,伯夫人跟前那幾個厲害的奴仆都自顧不暇,根本顧不上趕人,李嬤嬤就站在廊下,豎著耳朵聽里頭動靜。 起初聽得還不夠清楚,再后來,不用豎耳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了。 里頭動靜太大了。 又是爭論、又是砸東西,把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嚇住了。 聽李嬤嬤把狀況都說了一遍,萬妙沉默了好一陣,囁囁問:“父親他當真那么說?” 李嬤嬤眼含淚花:“一字一句,全是世子原話。” “那祖母……”萬妙深吸了一口氣,“祖父答應了嗎?” 李嬤嬤答道:“世子還在據理力爭,不管如何,絕不會是處置兩個底下人就當這事兒沒發生過的那種結果。” 萬妙重重點了點頭。 父親有在努力。 她把臉頰貼在母親的掌心,細細摩挲著:“您聽見了嗎?了不起我們一塊往觀中當姑子去,您一定要好起來。” 秦鸞陪了萬妙好一會兒,才起身告辭。 走到院外,游廊下,她看到了萬承與廖太醫。 見她到來,廖太醫道:“老夫正與世子講解治療夫人的藥方。 解毒之法,失之毫厘、謬以千里,眼下知曉了毒物,便能確定下方法。 世子夫人中毒已深,下猛藥怕是扛不住,對癥下藥、慢慢紓解,三月之后,可見成效。” 萬承深以為然地頷首。 從第一次下毒到太醫們束手無策,差不多花了半年。 那解毒,自然也得循序漸進。 事關身體安康,不能冒進急躁。 他要的不是語蘭立刻就生龍活虎,而是之后二十年、三十年,能笑能動。 他們要看著阿妙出閣,要一起白發蒼蒼…… 萬承拱手與廖太醫行禮:“內子的康健,就交給老大人了。” “世子客氣,”廖太醫讓了禮,猜到萬承興許有話要與秦鸞說,便道,“老夫先去看看藥熬得如何了。” 待廖太醫走遠,萬承看向秦鸞,心中尷尬,讓以手做拳、抵著嘴角輕咳了兩聲。 饒是如此,尷尬也沒有掩蓋多少。 其實,他有很多話要說。 他想向秦鸞道個歉,當時他對語蘭的病情心灰意冷,對阿鸞的能力有所顧慮,以至于險些就拒絕了阿鸞的幫助。 他也要跟秦鸞道謝,若不是阿鸞堅持著說服了阿妙,兩個孩子讓他有了拼一次的念頭,語蘭現在定不在人世了。 可萬承也知道,秦鸞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道謝。 “姨夫、姨夫答應你,”萬承懇切道,“會竭盡所能地保護好阿妙和你蘭姨。” 秦鸞并不懷疑萬承對妻女的真心,只是…… 萬承見她欲言又止,苦笑道:“姨夫那位父親,會做出聰明的選擇。” 秦鸞敏銳,結合李嬤嬤帶回來的話,當下便了然了。 先前伯夫人狂妄,縱得底下嬤嬤的眼睛都長在腦門上,并不是她在府中真的多么只手遮天,也不是忠義伯懼內,而是,她代表了忠義伯的利益。 兩者利益一致,無關痛癢之處,忠義伯自會給伯夫人體面。 眼下,利益出現了沖突。 明知伯夫人做出了毒殺兒媳的舉動,忠義伯若一味維護,真被林繁參上一本,他會在御前難以交代。 婆婆殺兒媳,太難聽了,忠義伯上朝都要抬不起頭。 不想倒霉,必須做出取舍。 秦鸞抬頭看著萬承。 能讓忠義伯下定決心,除了她祭出林繁這面大旗,萬姨夫定然也打到了忠義伯的七寸。 秦鸞道:“您的用心,蘭姨和阿妙一定都懂。” 目送秦鸞離開,萬承緩緩往自己院子走。 先前,忠義伯答應了把伯夫人送去莊子上“養病”,實則是拘束起來。 這是萬承能爭取到的、能過得了自己這一關的最好的結果了。 子告母,是干名犯義的十惡之罪。 作為兒子,生養之恩下,他不可能把母親送到衙門大堂里,送了也白送。 但是,母親錯了就是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怎么可能處置兩個嬤嬤丫鬟就了了? 萬承與忠義伯說的那些也不是氣話,真不處置,不止楚語蘭和萬妙離開伯府,他去懇求皇上革了世子封號,陪著妻女隱居去。 反正父親也沒有到一定生不出兒子的年紀,興許過兩年老來得子。 這話,打的不止是忠義伯的七寸,還有伯夫人的七寸。 從族中過繼一個孫兒,和讓老伯爺再添一個兒子,伯夫人哪里還敢再鬧騰,對自己被送去莊子上的決定毫無異議。 走進院子,藥香撲鼻。 丫鬟婆子們見了萬承,紛紛行禮。 萬妙聽見動靜,從窗內探出頭來,沖他露出個歡喜的笑容。 見了女兒模樣,萬承心中那些紛雜的、沉悶的郁氣,頃刻散了。 他想,他確實逼迫了父親,也逼迫了母親,但他今日做的事,是對的。 第16章 生分 永寧侯府。 秦治邁出大門。 這會兒日頭不錯,照得他下意識瞇了一下眼。 略理了理袖口衣擺,秦治從親隨手中接過了韁繩。 “貴香樓已經備了雅間,幾位老爺都快到了,就等老爺您了。”親隨道。 秦治淡淡應了聲。 正欲上馬,他聽見了一聲“二叔父”。 秦治趕忙轉身,左右一看,在石獅子下看到了秦鸞的身影。 “阿鸞早上出門去了?”秦治笑了起來,“怎么只錢兒和阿青跟著你,阿灃人呢?” 秦鸞道:“哥哥先一步回了。” 秦治一聽,眉頭直皺:“這怎么行?你剛回京,人生地不熟的,阿灃怎么能放心讓你一個姑娘家就這么出門,真不像話……” 念叨了一半,秦治突然止了話,尷尬地沖秦鸞笑:“阿鸞,叔父沒有別的意思,京城就是你的家鄉,人生地不熟這、這,哎,叔父嘴笨。” 秦鸞笑著搖了搖頭:“您這么說也沒錯。” 比起天一觀,京城對于秦鸞,確實是人熟的不多,地熟的就更少了。 秦鸞這么應了,秦治更不知道怎么說了,支吾了會兒,憋出一句來:“不妨事不妨事,想吃什么想買什么,就與叔父說,想去哪里耍玩也只管開口,叔父給你安排好。” 秦鸞自是應下。 目送侄女兒進了侯府大門,秦治才收回視線。 身邊,等待多時的馬兒哼哧哼哧喘著氣,秦治順手安撫地拍了拍馬脖子,卻沒有翻身上馬。 想到秦鸞,他心里不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