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0節
祖母畢竟是父親的母親…… 萬承垂著頭,沒有看萬妙,也沒有看伯夫人。 他誰都沒有看,視線落在腳下地磚上,看著那條拼接縫,一瞬不瞬。 甚至,連忠義伯聞訊趕到時,萬承都沒有把目光從縫隙上挪開。 忠義伯落座,凝重地看著老妻,沉聲道:“秦家丫頭說的都是真的?你真去害了兒媳婦?” 伯夫人哼了聲,以作回答。 秦鸞直直看著伯夫人,道:“您不說話,我就請廖太醫照著這個毒方開解藥了?!?/br> 伯夫人的眼珠子轉了轉。 秦鸞見她這般反應,又道:“伯夫人,丑話說在前頭,這要是真方子,解了毒,蘭姨好了,您就是下毒之人無疑,忠義伯府要如何處置這事兒,我一個外人管不著。 可若是個假方子,解毒反而害死了人,廖大人身為太醫院院判,可不會白背個害死人的罵名,太醫院定要查個明明白白。 而我呢,也不吃這種虧,哪怕告到御前,我也要證明是你毒害蘭姨、還誤導廖大人?!?/br> 一個是家務事,一個是告御狀。 忠義伯聽得腦門火星直冒,轉頭瞪著伯夫人:“你給個準話!” 伯夫人正是一肚子的氣。 別聽秦鸞說話慢條斯理的,可正是這種慢條斯理、不疾不徐,讓伯夫人愈發憤怒。 人為刀俎我為魚rou。 一個晚輩,竟然如此! “她說什么你都信?”伯夫人的火氣被忠義伯的火星子點燃了,猛得拍了幾下幾子,“她說什么,皇上就信?還告御狀呢!御書房是她隨隨便便就能進去的地方?” 這個問題,秦鸞沒有等忠義伯回答,直接給了伯夫人答案。 “我興許人微言輕,但我的人證,御前還是能說上話的,”秦鸞道,“昨夜從兄長帶走寶簪,到寶簪交代真相,定國公都在場。” 忠義伯猛然扭頭,愕然道:“誰?” 秦鸞道:“定國公、赤衣衛指揮使,林繁。” 忠義伯倒吸了口寒氣。 同樣是開朝封爵,定國公林家是眾公侯伯之間,最最受皇家倚重的。 不論是先帝,還是今上,提起林家,全是溢美之詞,以及nongnong的惋惜。 林翰戰死,林宣因傷病而亡,若是這兩位還在,朝廷收復疆土會順利許多。 因著祖父、父親的戰功,林繁早早被調到皇上身邊,從御前侍衛到赤衣衛指揮使,是大紅人。 當然,這不是最讓忠義伯害怕的。 林繁那人,最讓京中勛貴、大臣們頭痛的是,他真的很煩。 第13章 林繁很煩 林繁很煩。 這是京中勛貴簪纓們的共識了。 倒不是說林繁話多,整日里說個沒完沒了,相反,林繁多數時候,比較沉默。 尤其,與他幼年時的小孩兒心性相比,長大了的林繁可以被稱一聲穩重。 同是開朝封爵,忠義伯也算是看著林繁長大的。 這孩子吧,小時候屬猴,活潑又外向,精力充沛,甭管成國公布置了多少功課、讓他cao練多久的功夫,一樣能上房揭瓦。 淘氣是淘氣了些,卻也不胡鬧。 打哭了的手下敗將兩只手數不完,且都是哭嚎著回家揮拳扎馬步,成國公拎著林繁登門賠禮,被打的那家樂呵呵地反過來道謝。 連皇上、皇太后都夸林繁虎父無犬子、林家后繼有人。 但凡家里有孩子的,對林繁都眼饞。 誰不想要個能讓自家老臉生光的男?。?/br> 而忠義伯,更是羨慕得眼睛都紅了。 不止是羨慕林家有個林繁,更羨慕別家有年紀相仿的男丁能讓林繁捶一頓。 本朝尊武,有本事的,都是好兒郎。 打不過就練,練完了再打。 平日里不錘煉,等上了戰場再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萬家的爵位是拿金銀供出來的,沒有武勛,沒有文功,底氣不足。 忠義伯一直等不來男孫,失了讓林繁捶一頓的機會,后來,林繁性子也變了。 父親林宣在西征途中因舊傷復發病故,定國公府只剩下孤兒寡母,林繁似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小孩兒心性收了,不上房不揭瓦,聽說沒日沒夜地念書練武,就為了能早些撐起家業。 前些年,林繁成了御前侍衛,大伙兒再看他時,才驚覺,時間過得真快。 少年郎當家,不容易。 他們這些世叔、世伯,甚至更長一輩的,朝堂上能多指點、多引路的,自當出一份力。 等林繁當了赤衣衛指揮使,有人在他手里吃了虧,這樣的心理是半點沒有了。 別看林繁話不多,逮到小辮子時能把人煩死。 順藤摸瓜、抽絲剝繭,官員不正、紈绔鬧事,但凡犯到赤衣衛手里,統統不客氣。 偏他御前大紅人,祖上功業深,自己又承了爵,論品級滿京城也沒幾個能對他發號施令的,威逼利誘全無可能,真真讓人無可奈何。 這還引什么路,指什么點? 只盼著自家太平,別叫林繁惦記上! 無人想被他念著,更不想他念著自家,因著他字“念之”,“之”音同“枝”,與他有摩擦的,就在背后拿“樹上那個”、“樹上那個”的叫。 一來二去的,在背后,很少有人以“定國公”、“指揮使”來稱呼他。 也就忠義伯這樣的老資歷,仗著當年曾和林繁祖父林翰一起、支持先帝爺揭竿起義,叫一聲“林小子”。 當然,忠義伯心里明白,如此擺輩分是自己厚顏了。 若無其他狀況,互相樂呵呵的,倒也無妨。 一旦被林繁揪住了,別說捋著胡子、自擺姿態叫“林小子”,就算是他點頭哈腰一口一個“國公爺”都無濟于事。 思及此處,忠義伯看向自家老妻的目光越發不滿。 真是老糊涂了! 看寶簪那渾渾噩噩的模樣,就知道秦家丫頭所言非虛。 兒媳婦那病癥,定與老婦脫不了干系。 心生歹念,還被人抓到了把柄,愚蠢至極! “那方子準是不準?”忠義伯板著臉,問道,“事關兒媳性命,你老老實實說!人若救不下來,鬧到御前,你讓我怎么向皇上回話?” 伯夫人被忠義伯的怒目瞪得心里發虛。 她不怕秦鸞那一套一套的話,一個小丫頭,她不放在眼里。 她更不在乎兒子怎么想,孝字當頭,兒子還能為難她這位母親嗎? 她做這些全是為了萬家,為了忠義伯府。 可她怕自己的丈夫。 “方子……”伯夫人的嘴唇動了動,語氣不甘,“有幾味藥的分量不對……” 聞言,秦灃不由看向秦鸞。 竟然連這個都叫阿鸞估準了。 神了! 伯夫人調整的幾味藥都是混在一起時極好分辨的,把藥包打開挑揀出來就是了。 秦鸞把準確的方子記下。 不用她提醒,萬承忙不迭讓親信去請廖太醫,萬妙取了屋里紙筆,急急寫下。 在等候太醫登門的兩刻鐘內,明明屋里聚了那么多人,卻是靜靜的,無人說話。 或者說,來龍去脈雖確定,但人心里的情緒依舊醞釀著、翻滾著,沒有立刻付諸言語,不過是風雨之前的寧靜而已。 一旦風雨起,便是驚濤駭浪。 待廖太醫被引進屋中,也叫里頭狀況給弄愣了。 原想著,伯府匆忙來請,興許是世子夫人的病情有反復。 哪知道一進府,沒有往那廂去,反而是來了伯夫人院子,這叫廖太醫暗暗嘀咕。 面上恭謹請了安,廖太醫從萬妙手中接過了一張紙。 墨香清新,一看就是剛寫的。 定睛一看上頭內容,廖太醫的呼吸緊了緊。 單獨看,全是日常見的藥材,可這么配在一塊,若說是給體質燥熱之人用作紓解,似乎又不太對…… 不! 忠義伯府拿出來的方子,十之八九與世子夫人有關。 那么…… 順著這個思路意向,再觀屋里眾人各種神色,廖太醫腦海里只剩三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