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8節
不止,還有鬼,西四胡同鬧鬼,京城人人都知道。 她不能一個人留在這里,不能的! “等、等一下!”寶簪心急如焚,喊道,“秦大姑娘,你放過我吧!我是奉命行事,我必須得聽伯夫人的話啊!” 秦鸞頓住了腳步,重新回到寶簪跟前:“那你就說說,伯夫人讓你做了什么?” 驚恐和慌張、以及背主的不安聚在了一塊,讓寶簪抖成了個篩子,眼淚不住往外滾。 “我,伯夫人,馮嬤嬤……”寶簪急于開口,一時之間難免顛三倒四,直到東拉西扯了好幾句,才算理清了坦白的頭緒,“世子膝下無子,伯夫人恨世子夫人生不出兒子,還把世子管得服服帖帖,反而叫他們母子生分了。 半年多之前,伯夫人給了我一個方子,讓我到城里抓藥,說是給世子夫人用的。 我怕急了,原是不敢的,馮嬤嬤說,那是伯夫人求來的仙方,摻在世子夫人日常用的養生湯里,神不知鬼不覺,太醫都查不出來。 大姑娘你知道的吧,世子夫人有舊疾,常年用湯湯水水。” 秦鸞對這個答案毫不意外。 此事起因,前回從忠義伯府回來時就猜了七七八八,現在也就是印證而已。 而讓寶簪說出來,也是讓林繁聽個來龍去脈,知道他們兄妹并非無故綁人。 “讓你抓藥,你就抓了?”秦鸞追問,“蘭姨若出事了,伯夫人想怎么樣?” “伯夫人想續個聽話的填房,”寶簪答道,“后來又說,要是門當戶對的,十之八九不聽話、不好拿捏,是個難相與的,不如就、就讓我伺候世子,我是馮嬤嬤的侄孫女,我肯定聽她的話。” 說到這里,寶簪的眼淚涌得更兇了:“我怎么可能不聽話呢?我是伯夫人的丫鬟,我得聽話啊……” 明知道是害人,明知道許諾的東西全是鏡花水月,甚至,許諾的所謂“好處”,她也不稀罕,但她拒絕不得,也不知道怎么拒絕。 要不是今日被綁在這里,被嚇得三魂七魄散了一半,寶簪連背主都不敢。 秦鸞聽出她話語中的惶恐與矛盾,道:“你既不得心安,不如老老實實把毒方告訴我,蘭姨若保住性命,你起碼不用背一條人命。” 因由已然說了,寶簪的心防自是崩塌,秦鸞問了,便老老實實將毒方背出來。 “我分幾家鋪子買的,從沒有人起疑,我就更信馮嬤嬤的說法,這毒方罕見,大夫都看不出來,”寶簪道,“我買來交給馮嬤嬤,后頭事就不用我插手了,方子是一旬的量,每旬我都會去買。 本來這一個月已經沒有買了,世子夫人毒深了,太醫們都放棄了,沒藥救的。 秦大姑娘卻保住了她的命。 伯夫人著急了,眼看著要到什么月圓時了,就催我再買一次藥,給夫人加量……” 秦鸞把毒方暗記心中,撕下了符紙,收入袖中。 至此,所有經絡都順暢了。 如此真相,并不復雜,卻叫人很不痛快。 出了東屋,回到院子里,秦灃深吸了一口氣,才覺得舒暢了些。 “全叫阿鸞你算準了。”他道。 秦鸞輕輕點頭,轉眸看向林繁,道:“國公爺,事情就是這樣,我們綁她是為了那方子。” 林繁聽到現在,是非曲直全然有數,便道:“既問得了方子,打算如何處置那丫鬟?” “忠義伯府的丫鬟,自然還需送回伯府去,”秦鸞道,“今晚帶回我們府里,明日一早就送去,如何判斷定罪,得聽聽伯府的意思。” 林繁頷首。 雖是人命案子,但主家不親告,他們不能隨隨便便把寶簪丟進京兆衙門。 赤衣衛有巡查緝捕之職,卻主要是查文武大臣,管世家紈绔。 像這種婆媳矛盾鬧出來的狀況,除非皇上授意,輕易不好往別人內院插手。 見林繁同意這么處置,秦灃讓阿青和錢兒一塊動手,把寶簪重新蒙眼堵嘴,從柱子上放下來,塞到馬車上,等下押回永寧侯府。 林繁看了眼怏怏的、被拖著走的寶簪,又把目光落回了秦鸞身上。 秦大姑娘先前問詢,內里是威逼嚇唬的那一套,林繁查案時碰上多了,見怪不怪,表象卻十分新鮮。 噬心符? 還真是睜眼說瞎話,張口就來。 要不是他眼尖,看清秦鸞貼符的時候,飛快地在寶簪胳膊的麻xue上點了一下,林繁都差點信了。 而那位滿口胡話的秦大姑娘,完全臉不紅心不跳地嚇唬人,連招鬼都敢說。 夜風又起了。 秋葉沙沙,被云層遮擋的淺淡月光沒有讓視線清明,反而越發影影綽綽,風中搖擺的枝葉如精怪一般。 確實滲人了些。 今夜天氣占了天時,西四胡同占了地利,真不愧是嚇唬人的好機會。 思及此處,林繁便問:“秦大姑娘,能否讓我看一下那符紙?” 聞言,秦鸞抬眼看去,烏黑的眸子眨了眨。 林繁伸出手,指了指胳膊上的麻xue。 秦鸞會意了。 原以為她那一手無人察覺,不成想,被林繁看在了眼中。 “國公爺既看穿了我的把戲,還看假符紙做什么?”秦鸞反問道。 林繁還未答,秦灃倏地轉過頭來:“假的?那符紙是假的?阿鸞你騙她的?” 錢兒剛回來院子里,一聽這話,三步并兩步到了秦鸞面前,亦是一臉驚愕。 姑娘那么厲害,刷刷幾下就讓那寶簪說了真話,符紙怎么會是假的呢? 她剛才都看呆住了呢! 簡直佩服死姑娘了! 竟然是假的…… 不,假的能起真的效果,姑娘當真太厲害了! “可是,寶簪要是沒上當,”錢兒奇道,“那怎么辦啊?” 秦鸞沖錢兒笑了起來:“你不是會打架嗎?你打她一頓?” 錢兒撅起了嘴。 定國公在呢,怎么能做“屈打成招”的事情。 姑娘又尋她開心。 第11章 不麻也麻了 秦鸞也沒有指望這么“皮一句”能唬得住錢兒,見秦灃也好奇地看向了她,干脆多解釋了幾句。 “忠義伯夫人十分迷信神仙鬼怪,寶簪平日耳濡目染,多少也會信一些,”秦鸞說得不疾不徐,“寶簪年輕、不堅定,如此性子,容易嚇唬。 即便一時不曾嚇住,也不是我的符不靈驗,只因初回京城,城里的黃紙朱砂不好用、與我在觀中用的不同罷了。 那就告訴她,待我取了觀中畫的符紙,再來叫她嘗嘗噬心的滋味。 她信也好,不信也罷,我們只管走,讓她在西四胡同待一夜,吹冷風、聽鬼叫,天亮就老實了。” 錢兒聽懂了,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西四胡同這么個嚇人地方,孤零零地待一夜,確實可怕。 姑娘的符紙雖假,但后招齊備,果真是厲害。 秦灃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人嚇人、嚇死人,鬼怪不來,他讓阿青裝神弄鬼,效果應該也不錯。 祖父曾言,打仗與下棋一般,走一步,看三步,想九步,各種變化都在心中想好應對之策,才能隨機應變、運籌帷幄。 他不知道阿鸞的棋下得怎么樣,但這思路,很合祖父的要求。 有譜! 秦鸞見兩人聽進去了,不由抬起眼簾,看向了一旁沒有再討符紙的林繁。 林繁察覺到了秦鸞視線,他不想多作評說,只與秦灃道:“時辰不早了。” 秦灃會意了。 西四胡同傳聞多,大半夜還有這樣那樣的動靜,會讓左右幾條胡同都人心惶惶。 萬一把京衛指揮使司的人召來了,又要多作解釋,徒惹不必要的麻煩。 秦灃與林繁一拱手,喚秦鸞道:“我們走吧。” 秦鸞應了,與林繁行了一道家禮。 天上的云層散了,月光一掃朦朧,忽然間清亮起來,便是沒有燈籠光,亦能看清楚五官模樣。 林繁的臉上淡淡的,沒有多余的神色,但秦鸞看出來了,對方顯然并不信她的信口開河。 秦鸞抿唇。 赤衣衛的指揮使,果然不好騙。 當然,她也沒有一定要蒙騙的意思。 林繁看破不說破,八成也是因為她逗自家兄長和丫鬟,無傷大雅吧。 馬車緩緩駛離,車輪壓過并不平坦的青石板路,稍顯顛簸,咕嚕嚕作響。 林繁看了眼車影。 黃紙朱砂不好用? 麻xue都點了,貼紅紙白紙又有什么區別? 再說,綁了那么久,不麻也麻了。 永寧侯性情又直又急,御書房里都敢拉長臉,論武勇,大周第一,論謀略,亦不輸幾位智將,怎么養出來一位耿直天真的長孫兒,和一位胡話說得比真還真、誆人半點不虛的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