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2節
“貼上就渾身癢得直打滾。” “乖乖!”汪嬤嬤下意識拿手往胳膊上抓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沖秦鸞笑,“姑娘的這門本事可真厲害!” 秦鸞轉眸,視線越過汪嬤嬤,落在后進來的錢兒身上。 見錢兒的眼睛瞪得比汪嬤嬤都圓,秦鸞忍俊不禁,道:“都是錢兒從書里看來唬人的,我畫的符,哪有那些功效。” 汪嬤嬤干笑著。 哎,大姑娘離家多年,這初初一回家,她都吃不準大姑娘現如今的性子了。 哪句真,哪句假,辨不清楚。 轉念想到來意,汪嬤嬤還是道:“大姑娘真是愛說笑,那符紙,畫好了是要貼起來的吧?不如……” 秦鸞聽出了王嬤嬤的話中之意,起身從書案上拿了幾張:“平安符,不用貼,收著就好。” 汪嬤嬤趕忙雙手接過,心里大贊姑娘“明白人”。 黃紙朱砂不貴,真正貴重的是畫符的本事。 高人筆下符紙,千金難求。 自家夫人聽風就是雨,這會兒滿腦子都是家里恐不干不凈,若沒有幾張符紙傍身,只怕夜里都睡不著覺了。 至于這符紙有用沒有用…… 汪嬤嬤定睛打量秦鸞。 數年光景,大姑娘早不是離京時模樣了。 她長大了,個頭看著比同齡的高些,身形窈窕,府里沒有現成的衣裳,大姑娘穿的戴的都是道觀里帶回來的,十分素凈。 仙風道骨。 看著就像那么一回事! 降妖除魔,大姑娘興許沒有那等修為,但畫幾張平安符,配合著老侯爺的一身凜然正氣,保府中太太平平,想來不成問題。 汪嬤嬤仔細又謹慎地把平安符收好,道:“大姑娘剛回來,屋子里缺了什么、又有什么用著不順手,只管開口。 奴婢們只識得日常物什,修行上講究的東西從未了解過,得煩姑娘耐心教一教,往后采買便不會錯了,也不用回回都讓錢兒去跑腿。 昨兒您剛到,舟車勞頓的,怕擾著您歇息,廚房上就沒來問您的喜好口味。 下午,還有裁衣的過來,給您量了身形,好做幾身新衣。” “嬸娘做事細致,”秦鸞道,“我居觀中久了,沒有什么忌口的,只口味輕些而已,屋里日常用度足夠了,只符紙什么的講究些,等我教明白了錢兒,讓她與采買的嬤嬤們講。” 汪嬤嬤認真聽秦鸞說話,一一記下。 “至于衣裳……”秦鸞頓了頓,“明日再量吧,下午,我有安排了。” 汪嬤嬤聞言,順著要細問,見一直笑著說話的秦鸞微微蹙眉、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她嘴邊的話也就轉了個彎:“姑娘可是要出門?門房上給您備車馬?” 秦鸞搖了搖頭:“不用備,走兩步就到了。” 如此,汪嬤嬤便不再問了。 又說了幾句,汪嬤嬤起身告辭。 她得與季氏復命去了,希望季氏收著了平安符就能放下心來。 秦鸞讓錢兒送汪嬤嬤,自個兒坐著,食指從杯中沾了些水,在桌面上描畫著。 不止嬸娘對她突然回府心生好奇,祖父與祖母一樣疑惑不已,可事實上,秦鸞自己都有許多不曾想明白的地方。 秦鸞出生時,有高人批命,說她一生大富大貴、腳踏高枝、恩榮無限,只是,人的一生,福禍皆恒定,為了撐起沉甸甸的恩榮,親緣自是淺薄,若不然,還未等飛上枝頭,就已經受不住折了…… 高人沒有說完,就被永寧侯吹胡子瞪眼、提著長刀趕出了府。 他永寧侯的孫女,自然一生福貴,還飛什么高枝,他這身老骨頭就是高樹。 高人趕走了,但命格似乎真就那般了。 秦鸞的母親產后多病,養了三年多,撒手去了,父親亦是病了一場,精神大不如前。 也不知道哪個想起了高人的“無稽之言”,一時間傳了些流言,連后宮里的順妃娘娘都聽說了。 許是真就記住了“無上恩榮”,順妃有意讓所出的二皇子與秦鸞定親,前腳試探了永寧侯夫人,后腳,永寧侯就闖了御書房,在御前大罵順妃。 彼時朝廷正西進以圖收復失地,永寧侯隨時準備聽命出征,老侯爺一口一句“順妃咒老臣戰死”,讓皇上命順妃不可再提此事。 順妃是不提了,但失去了母親的秦鸞,變得體弱多病。 五歲那年,高燒不退,太醫們紛紛搖頭,永寧侯府束手無策之時,天一觀的道姑沐云到訪,收秦鸞作徒弟。 而順妃突然舊事重提,這次皇上的態度又十分曖昧,永寧侯與沐云仙姑商量之后,暫時答應了下來。 若秦鸞能熬過這一回劫難,沒有夭折,那等她修行至十六歲,再行聘禮,若活不到那時候,只當沒有這事兒,也不會無端端占了二皇子妃的位子。 御前,向來直性子的永寧侯把這個意思委婉又委婉、粉飾再粉飾地表達了,皇上倒也沒說多的,頷首應允了。 自那之后,秦鸞便在府中修行,身體日漸康復,兩年后,能跑能跳的她隨師父去了道觀生活。 秦鸞一直以為,她會在修行期滿后下山、被聘為皇子妃,哪怕她喜歡觀中生活,祖父也不可能為她這事三闖御書房、出爾反爾,將來二皇子若得了大統,便算是印證了那高人的話…… 直至、直至那天夜里,秦鸞夢見了已離觀云游幾年的師父。 夢里,師父靜靜交代她,讓她這就下山。 回京去,退一樁親,救一個人。 第3章 有救 皇子婚儀,禮數繁復。 雖然,秦鸞與二皇子之間只是個口頭婚約,并未走那些儀程,但皇上金口,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將這事作廢了。 退婚也好、悔婚也罷,如此有損皇家顏面的舉動,到底不可能一兩句話就歸為“陳年舊事”。 這親,不好退。 難歸難,真正讓秦鸞不解的,是緣由。 當年“結親”,本就古怪得緊。 二皇子不過就比秦鸞長三歲,順妃即便野心勃勃,也不該在兒子年幼之時就急不可耐、站出來當靶子。 再說皇上,不止當年,現如今對幾個年紀相仿的兒子,亦沒有明顯的偏愛之情。 順妃被拒一次后,若無皇上授意,應是不會再提第二次。 那年重提,八成是皇上的想法。 既然不偏愛二殿下,那給他定下一門有“說法”的親事,皇上此舉,可能是另有考量。 至于退親,師父在夢里并未詳細解釋。 秦鸞對二皇子無好感無惡感,但是,無論是明面上呈給皇上的理由,還是師父讓她這么做的真真原因,她得做到心中有數。 需得小心進退。 皇上畢竟是皇上。 祖父再多軍功,也是臣子。 退親無法一蹴而就,救人,是眼前能做、也必須做的事情。 秦鸞要救的人,是蘭姨。 蘭姨名喚楚語蘭,是秦鸞母親的閨中摯友,她嫁給了忠義伯世子。 秦鸞病怏怏的那兩年,蘭姨時常帶著獨女萬妙來侯府探望她,萬妙與她說些同齡姑娘的童言童語,蘭姨給她講閨中與她母親往來的故事。 靠著蘭姨的故事,秦鸞雖早早失了母親,卻對母親并不陌生。 等秦鸞拜了師、身體好起來后,蘭姨和萬妙亦經常邀她去伯府做客。 上山之后,蘭姨與萬妙還來道觀里看過她。 從那時起,雖是多年未再見,但秦鸞與萬妙一直沒有斷了書信。 差不多春末時,萬妙提過蘭姨病了,不嚴重,大夫交代靜養,再后來,信上說病情反復,精神差了很多,字里行間,秦鸞能讀出萬妙的擔憂以及無奈。 做女兒的害怕母親一病不起,又曉得壽數天定,若真到了盡頭,再是不舍,也無法從閻王爺手中搶人。 秦鸞回信里寬慰著萬妙,當時她能做的,只有這些。 而現在,在師父交代之后,秦鸞知道,她能替蘭姨和萬妙做更多。 秦鸞起身往內室,取了一小瓷瓶,拿著拂塵,再又出來,就見錢兒站在桌邊,聚精會神看著面上的水漬印子。 “看出了什么端倪?”秦鸞問道。 錢兒聞聲回神,搖了搖頭:“太深奧了,奴婢看不出來。” “隨手亂畫的,”秦鸞拿拂塵在錢兒面前晃了晃,道,“當然沒有端倪。” 見小丫鬟睜大眼睛、一臉吃驚,秦鸞不由心情一松,笑著走出了屋子。 錢兒左看看秦鸞的背影,右看看水漬印子,糾結了會兒,一跺腳追了出去。 隨手畫的都這么玄妙,自家姑娘一定頂頂厲害! 作為姑娘的大丫鬟,得好好跟著姑娘。 忠義伯府與永寧侯府在一條街上。 伯府大門開著,門房上的愁眉苦臉,見秦鸞進來,勉強打起精神應對:“這位仙姑,主家今日有事,實在抽不得空……” 時人信道,對上門布道的道士向來客客氣氣。 秦鸞知對方沒有認出她來,只觀她打扮,委婉拒客,便問錢兒要了腰牌,與那人道:“永寧侯府的,我來尋你們大姑娘。” 門房定睛看了腰牌,又看秦鸞:“哎呀,莫不是秦大姑娘?” 秦鸞頷首。 門房請了秦鸞進去,不多時,萬妙提著裙子一路跑出來。 “阿鸞!”萬妙跑得氣喘,一雙眼睛卻比臉頰都紅,顯然是哭過了的,“阿鸞!我娘要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