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番話說完，帳內(nèi)霎時(shí)陷入一陣死寂。

    冒頓的眼神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在場的眾人似是聽傻了，或是根本就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話。他們緊縮眉頭，面面相覷，默默消化了好一陣，才有人跳將出來，指著乞伏破口大罵：放肆!我匈奴王閼氏豈可被你區(qū)區(qū)東胡染指!

    說話的是左谷蠡王丘林貝邇，他的二妹丘林扶羅便是被頭曼殺害的冒頓母閼氏。

    身為昔日匈奴王大閼氏的哥哥，他斷然接受不了東胡王提出如此無理要求。不等大單于發(fā)話，便與上次東胡來索要寶馬時(shí)如出一撤，憋不住又搶先開口了。

    此語一出，帳內(nèi)登時(shí)如同干柴點(diǎn)了火，噼里啪啦蹦著火星，炸開了。就連一向沉默寡言，察言觀色后方才發(fā)表意見的左賢王攣鞮絳賓，因女兒哲芝剛嫁冒頓做了二閼氏，竟也一反常態(tài)，邁步上前，橫眉怒目，要和乞伏理論。

    未等開口，被冒頓沉聲呵住：左谷蠡王不得無禮!

    這話，冒頓雖是對丘林貝邇說，眼卻是看著絳賓，帶著警示意味。

    攣鞮絳賓當(dāng)是大單于自有理論，遂重重嘆了口氣，退了回去。

    鬧哄哄的大帳內(nèi)，四處亂炸的火苗猶如當(dāng)頭被水潑熄，瞬間又恢復(fù)了死寂。

    此前一直不曾開口的蘭儋，用復(fù)雜難辨的神色望向端坐在單于寶座上的冒頓，不知他此刻心中真實(shí)所想，但以他對冒頓的了解，知他內(nèi)心絕不會是面上所表現(xiàn)出的這般泰然自若。

    大單于的閼氏，現(xiàn)下只有蘭佩和他新娶的哲芝，如若他答應(yīng)了東胡王的要求，這兩個女人中，勢必將有一人此次會隨使者遠(yuǎn)赴東胡，成為東胡王的禁臠，而如若他不應(yīng)，又極有可能招致東胡王的報(bào)復(fù)，兩國實(shí)力不對等，作戰(zhàn)方式又極為相似，加之有呼衍黎在東胡做內(nèi)應(yīng)，這一仗怕是很不好打。

    用犧牲一個女人的代價(jià)，麻痹東胡王的戒備，為單于庭爭取寶貴的作戰(zhàn)準(zhǔn)備時(shí)間，這大概才是真正匈奴王的心中所想。

    可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右賢王的女兒，是他青梅竹馬的大閼氏，一個是左賢王的女兒，是他愛不釋手的新寵，如此艱難的抉擇，他又會如何處斷呢?

    放眼整個金帳之內(nèi)，到目前為止唯一鎮(zhèn)定處之的，便是趙實(shí)了。

    他始終不發(fā)一言，甚至就連臉上表情也不曾有過絲毫變化，如同一尊泥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帳中發(fā)生的一切，似是與他全無關(guān)聯(lián)。

    他的這一反應(yīng)，再次激起匈奴貴族的憤怒，如箭簇射來的眼神里莫不充滿了鄙夷。

    盡管事先早有預(yù)料，但乞伏還是被剛剛帳內(nèi)叫罵的陣仗嚇得不輕。他雖不把冒頓放在眼里，可他也知，能被冒頓納為閼氏的，定是王族之后，倘若這些部落長一齊向冒頓施壓，年輕的匈奴王招架不住，被攛掇得盛怒之下殺了他，也不是沒可能。

    如今見冒頓呵斥住了眾人，乞伏和身邊侍從莫不暗自長吁一口氣，豎耳凝神，等待著匈奴王的答復(fù)。

    恰就在此時(shí)，帳外忽有一人溜邊疾入，對著拓陀耳語兩句之后，只見拓陀眉頭一擰，又疾步邁到冒頓身側(cè)，躬身在他耳邊不知說了兩句什么。

    冒頓的神色似有一怔，又迅速恢復(fù)如常，含笑對乞伏道：使臣方才所說，本王已記下了，你們一路風(fēng)塵仆仆，極是辛苦，不如先請回帳休息，此事容我與眾位王公大臣商議之后再做定奪。使臣放心，本王定會給東胡大王一個滿意的答復(fù)。阿承，先送使臣回帳休息，好酒好rou伺候!

    聽他既如此說，乞伏也不便再說什么了，只得諾諾應(yīng)是，拱手退了出去。

    帳內(nèi)眾人見東胡使者離去，一時(shí)誰都沒動，等著大王發(fā)話，誰知冒頓只草草說了句：都散了罷，便像離弦的箭一般，飛奔出了金帳。

    ......

    蘭佩幽幽轉(zhuǎn)醒，柔和的日光斜射入帳，銀帳內(nèi)那頂熟悉的絹絲帷帳上泛著層流動的銀光。她的意識逐漸清明，記起先前自己攔著趙綺去找巫醫(yī)，結(jié)果站立不穩(wěn)，突然暈厥了過去。

    她擱在錦被外的手，此刻被一張溫?zé)岬拇笳凭o握著，耳邊是那人輕柔地喚她：蓁蓁，蓁蓁......

    有多久，他沒這么叫過她了?

    她的目光自渙散中聚實(shí)，緩緩對上那雙閃爍著琥珀般光澤的眼，此刻正滿是欣喜地凝望著他，嘴角的弧度抑制不住地上翹著。

    倏地想起趙綺說東胡使者已經(jīng)到了單于庭，她不禁面露詫色，蹙眉問道：你怎會在這里......

    冒頓不答，略微抬起胳膊，手掌覆上她的前額，輕輕向后摩挲著，一下，又一下，那雙濃情似水的眼自顧貪婪地看著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夠。

    蘭佩心下起急，怎奈身上一點(diǎn)力氣也沒有，說出口的話也是溫吞吞的，全然不是她此刻焦灼的心情。

    我在問你話，你......

    我聽說你暈倒，便急忙趕了過來。

    他柔聲說著，覆在她額上的手挪上她的面頰，修長的手指像把刷子，如同她是件珍寶，極小心地，在她臉頰上一遍遍刷著。

    蘭佩被他灼灼如炬的眼盯得極不自在，把臉朝一側(cè)撇了過去。

    又被他輕輕撥了回來，他坐在床邊的身子側(cè)著一倒，便和衣睡到了榻上，修長的胳膊向里伸，將她連著身上的錦被一齊抱進(jìn)懷里，他的臉頰貼上她的鬢角，溫?zé)岬谋窍娫谒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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