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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粗陋不平的陶罐先幫桯儼倒了碗清水,而后才幫自己重新倒上。 只見桓珩舉起陶碗,一飲而盡,動作隨意灑脫,少了王孫公子的矯揉造作,反而有些像田間勞作的庶民的動作。 桓珩見桯儼雖有意掩飾,但仍有訝異的神情,不由暢快一笑。 見笑了,珩投于行伍多年,若無戰事時,便與將士在邊關耕作,閑時與諸將同飲,早已習慣如此做派,如今所處所見,倒叫珩回想。 桯儼表示理解的點了點頭,其實桓珩平日里的舉止皆符合王孫公子的儀態,不管昔日如何受輕視,到底也是一國公子,舉止儀度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大抵也是因為今日身處農田之中,頗有昔日軍中錯覺,才會有這般舉動。 不過,桯儼倒是也明了為何桓珩會對田間耕種之事如此了解。能帶著將士一同下田耕種,同吃同住的人,又怎么可能像那些醉生夢死的貴族一樣。 越是深入了解桓珩,桯儼就越被桓珩所折服。 得君如此,又復何求。 桯儼心悅誠服,他由衷的說道:衛國能有公子,何愁不能稱霸諸侯國。 桓珩沒有太在意,反而輕輕一笑,衛國若要強盛,無需珩,而是要仰仗如先生這般的賢才。 一來一往中,卻更像是君臣間的默契。 桓珩將陶碗舉起,明明是清水,卻比酒更能激昂人的心緒,先生,請! 哈哈哈!,桯儼也朗聲笑起來,他一同舉起陶碗,二人的碗輕輕一擊,發出清脆的聲響。 正好是雨后初晴,田地間微風清爽涼快,隱隱透著草木的活泛香氣,將二人的言行與仰頭飲水時的笑意,都襯得分外有畫面感。 就如同他們并不單單是在言笑,而像是即將載入史冊的場景,背后是對列國的野心與雄雄壯志。 猶如被烏云遮蔽,如今又重新顯露出的朝陽,照耀著底下的大地,漸漸散發灼熱的光芒,桓珩便是這般,終有一日,他也會在諸侯國間鋒芒畢露,但屆時,恐怕沒人能阻擋他的野心。 一個充滿雄心壯志,徐徐升起,如旭日般的年輕王侯。 耀眼而灼目。 但此刻的桓珩,很明顯還在積蓄力量,不斷地招攬賢才。 桯儼是,仲農亦然。 所以當仲農安頓好剩余的幼苗,前來向桓珩告罪時,桓珩反而神情凝肅了很久。 而后突然起身,走到仲農面前,將他扶起。 就在仲農已做好愿受任何責難,只求讓他可以照料至種子長成后,看著它收獲,如此,即便是再嚴重的刑罰,他也可以心滿意足的承受。 然而仲農沒想到的是,桓珩開口第一句便是,連日來,有勞先生了! 說完,桓珩松開扶著仲農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雙手交疊,對仲農垂首一揖。 和預想的不喜生怒,甚至重罰并不同,桓珩鄭重的行為著實讓仲農措手不及,甚至有些迷茫,以至于他在桓珩這一揖后,沒能及時作出回應。 直到桓珩重新抬首,仲農才猶如大夢初醒,反應過來,自己竟硬生生的受了一個大國公子的一揖,而未回禮。 仲農乃是農家弟子,認為即便是王孫貴族,也應當親自勞作,加上時代限制,作為士人出身,他們對王侯的敬畏并不如后世,可是面對桓珩這樣慎而又慎的舉止,也叫仲農難得生出了些惶恐與自責。 他連忙深垂腰身,仲農何德何能,能得公子如此相待。仲農先前疏忽大意,險些將神鳥銜來的種子悉數 仲農一臉愧疚,然而還沒等他說完,就被桓珩握住手肘扶起。 桓珩道:若非先生,泱泱滿田的種子,如何能長成? 圣人尚且有疏忽,何況先生。 先生何罪之有?若有,也是珩未能及時歸衛,妥善為先生處理田間事宜,偌大的田地,盡皆系先生之手。如若珩早日著人前來相助先生,四時巡查,自不會有今日之禍。 如此觀之,乃是珩的過錯。 桓珩不愧是在無人庇佑時,尚且能在波譎云詭的衛王宮中平安活下來的人。當他想要禮賢下士時,言語情真意切,熨貼人心,叫仲農情緒激昂,完全為之折服。 待桓珩安慰完仲農,又好一番暢談后,才帶著桯儼離去。 在將至王宮時,桓珩突然對桯儼道:先生覺得,仲農來日為我衛國的大司農如何? 桯儼一愣,但還是很快作出回答,竊以為,甚好。 仲農此人乃是農家弟子,學識深厚,在諸侯國間也頗有賢名。若非與閔齊有師徒之源,恐怕閔氏一族,尚且留不下他。 雖性情有些迂,過于至情至性,但不擅弄權,又不懼公卿,若為大司農,當不會與貴族望姓沆瀣一氣。 桓珩微微頷首,先生所思,與珩甚為相近。 照常夸贊了桯儼一番,拉近了君臣的情誼后,一直到桓珩入王宮之內,都未曾再與桯儼言說過半句。 并非是桓珩突然間不喜桯儼了,他單純只是將心思悉數落在了另一個人身上。若非是怕自己表現得太過明顯,許久未見,他只想快些見到那人。 但正如宋國的前車之鑒,沒有人會看好王侯與神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