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115節
黃三以為是這話說動了她,正要繼續開口,卻不想剛才還畏畏縮縮不敢直視他的秋娘走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巴掌聲大到連周喬都挑眉。 “你竟有臉拿晟兒和姝兒說事?他們從生下來到現在你管過一日沒有?他們叫爹爹的時候你在何處?你在賭坊賭錢,在青樓喝花酒!他們眼睜睜看著你對我又打又罵,嚇得多少個夜里都夢魘驚醒,事到如今你還打著他們的幌子,你就該被碎尸萬段永世不得投胎做人!沒了你,我就是割我自己rou去賣掉也會將他們養大,讓他們跟著先生讀書識字,擦亮眼睛,將來同你這樣的人為伍!” 寥寥幾句話,說得在場多少婦人都掉了眼淚。 黃三被拖走后,周邊的百姓也各自散開,只剩秋娘雙腿發軟,全靠賣蒸糕的婦人扶著她。 “你聽聽你說的什么話,嚇死人了,還要割rou去賣!你是沒了娘家依靠,可我們這些街坊鄰里難道會看著你們娘仨餓死不成?你只管放心,有我們一口吃的,也有你們一口。” 聽見這話,周喬回過頭來。 秋娘強撐著身子,腫著臉躬身向周喬道謝,又有些遲疑地問:“將軍……您會如何處置他?他、他還會再回來嗎?” 語氣有些畏懼。 周喬問:“他若是真死了,你當真不會后悔?” 到底夫妻一場,這個死字足以令人遲疑,但秋娘攥緊了拳頭,“不會。” “好。那我也實話告訴你,”周喬難得認真,“按照南楚的律法,他罪不至死。今日這么多人都瞧見了,他日官府問起來,我也不好交出具尸體。” “那……” “不過嘛,壞就壞在他毆打發妻在先,沖撞本將軍在后,我這人呢別的沒有,就是愛記仇,非要追究這事。估摸著他要是不被流放,難解本將軍心頭之恨。至于流放路上會發生什么,都是情理之中嘛。” 周喬彎彎繞繞地說了一堆,秋娘卻聽明白了,她滿眼感激地望著周喬,“將軍您已救了民婦一命,民婦自知不該再奢求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能否在他流放之前,讓他簽下和離書?他是死是活不重要,可重要的是,我不想讓我的晟兒和姝兒這輩子都要記在他的名下,稱他為父。” 說來說去,最終還是說到了孩子身上。 周喬沒有猶豫:“好。” “可是……”一旁的販婦遲疑道,“將軍,夫妻和離也要一并切結家產,秋娘的嫁妝早就被敗光了,眼下秋娘和孩子們住的那方小院是黃家的,那黃家還有兩個嫁出去姑娘,她們若是告到衙門要收回小院,只怕是——” 話還沒說完,秋娘就握了握她的手,哽咽開口說:“便是風餐露宿又如何,我有手有腳,日子總會好起來。” “要不你先拿著這個。”周喬從身上掏出一塊玉佩,“你拿著這個玉佩與承元大街新開的糧食鋪子找份差事,漿洗灑掃你都會吧?賺了銀子不就能找到住處了?” “這、這我如何能收!”秋娘搖搖頭,“將軍已經幫了我這么多,我——” “給你你就拿著!”周喬傲氣道,“你方才若是聽了那畜生的話便心軟,我就不會幫你了。既然都敢割rou賣了養活一雙兒女,怎的不敢接下這玉佩去謀份活計?” “那……民婦、民婦這就回家安頓了孩子,便去鋪子領活計!”秋娘雙手接過那枚玉佩,淚如雨下。 周喬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離開。若是她今日沒有閑逛遇上這事,秋娘又會如何?是為了那一對兒女忍氣吞聲地繼續過下去,還是一朝憤恨難忍與黃三爭執起來?那又會是個什么后果? 一路就這樣思忖著離開。 回程時經過一輛舊馬車,車簾微微掀開,里面坐著兩位老者。 “這就是肅王從北晉娶回來的王妃,那個手刃了趙崇的武英將軍?”問話之人胡子花白,聲音卻沉穩有力。 “回國公爺的話,正是。”外面小廝答道。 “這女子倒是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陳兄以為如何?”另一位老者穿著樸素,面上不茍言笑。 “文老弟所言甚是,看來傳言不可盡信。哦,快些走了,管相還在府上等著咱們去賞畫呢。” 馬車駛離街邊,一路穿過南市,途徑承元大街去往國相府。 第127章 兵權 次日早朝,各營的將領又為了那十五萬建安軍之事吵了起來。“依我看,不如將這支兵馬分成三批,一批五萬,分別編入各軍,如此也算公平!”征東將軍高江率先道。“高將軍好算計,你手上本就握著十五萬征東軍,若是照你所說再添五萬兵馬,手握二十萬大軍都能匹敵虞帥了!”虞靖早就被這事煩透了,一聽這話眼睛一瞪,沖方才說話的昭德將軍宋茂山道:“你含沙射影地說誰?鎮北軍乃是先帝親編三十萬,你拿這事說嘴是在質疑先帝旨意不成?!”幕簾之后的龍椅寶座上,小皇帝不明白他們怎的就吵起來了,個個聲音很大模樣很兇,他連忙看向殿上那道挺拔高大的白色身影,有皇兄在,他心里才不會害怕。其實此事只需戰蘭澤一句話便能定奪下來,若是他真要偏袒親舅舅虞靖,即便事有偏頗,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虞靖的軍功有目共睹。這事自趙崇死后就一直爭論不休,可他卻一直沒有表態。 次日早朝,各營的將領又為了那十五萬建安軍之事吵了起來。 “依我看,不如將這支兵馬分成三批,一批五萬,分別編入各軍,如此也算公平!”征東將軍高江率先道。 “高將軍好算計,你手上本就握著十五萬征東軍,若是照你所說再添五萬兵馬,手握二十萬大軍都能匹敵虞帥了!” 虞靖早就被這事煩透了,一聽這話眼睛一瞪,沖方才說話的昭德將軍宋茂山道:“你含沙射影地說誰?鎮北軍乃是先帝親編三十萬,你拿這事說嘴是在質疑先帝旨意不成?!” 幕簾之后的龍椅寶座上,小皇帝不明白他們怎的就吵起來了,個個聲音很大模樣很兇,他連忙看向殿上那道挺拔高大的白色身影,有皇兄在,他心里才不會害怕。 其實此事只需戰蘭澤一句話便能定奪下來,若是他真要偏袒親舅舅虞靖,即便事有偏頗,卻也在情理之中,畢竟虞靖的軍功有目共睹。 這事自趙崇死后就一直爭論不休,可他卻一直沒有表態。 越是懸而未決,便越讓人蠢蠢欲動,所議之事雖是軍中事,但難保不會波及到整個朝廷,甚至百姓安危。 “殿下,諸位,可否容老臣說上一句。”站出來的是陳國公。 “國公爺言重了,既是朝堂上,自然有國公爺說話的道理。”管相道。 陳國公點點頭,“既如此,老臣便也說上幾句。各位將軍所言是軍中事,老臣一介文臣本不該多話,可若是眼看著幾位將軍因為兵權傷了和氣,實在是因小失大。” “國公爺所言甚是!”虞帥看了高江和宋茂山,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橫豎都是咱們南楚的兵馬,只要是為南楚效力,造福于百姓,那么這軍隊由誰統帥又有什么所謂?我朝的將軍個個英勇忠心,想來沒什么可擔心的。” “哦?聽陳國公此言,像是要舉薦什么人?” 陳國公一笑,看向戰蘭澤:“殿下不妨讓武英將軍來統帥建安軍。” 此言一出,朝中嘩然。 尤其是軍中那幾位將領最是不服,“我們南楚的兵馬,憑什么交給一個北晉人來掌管?” 見眾臣也跟著有所遲疑,陳國公看向那位出聲的將領,“敢問將軍,南楚兵馬所戰為何,所求為何?” “自然是為國而戰,以守護百姓安樂為所求!” “那就是了。”陳國公從容道,“驪州旱災,大批災民涌進建安,然連日來這建安城可亂過一回?當年朔城瘟疫,災民四逃,接連掀起動亂,死了多少人想必各位都還記得吧?早前老臣聽說有災民來了建安,便下令家眷無事不得出門,免得碰上歹人作惡。” “可數日過去,建安城風平浪靜,老臣還以為是有人以訛傳訛,實則來的災民并不多。直至昨日,我與文國公乘車穿市而過,看見了街上之景,才知從驪州來的災民遠比當年從朔城出逃的要多。” “在最繁華的南北兩市,處處都能看到災民,可街上卻秩序井然。問了才知,原來是武英將軍手下那支玄武軍日夜換防巡街,時時整頓,才有了這番平靜。”陳國公說,“若是記得沒錯,這本該是城防營的差事。” “呵,國公爺這話可就冤枉我們城防營了。早前城防營人手不夠,便向虞帥借了兵馬巡街,就算南北兩市管治得好,也不過是玄武軍的分內之事!” “哦,這樣。那么給災民施粥可也是他們分內之事?” 陳國公看了眼城防營的統帥,問道:“諸位可還記得,這些災民也是我南楚子民?方才那位將軍也說了,百姓安樂是為所求。而百姓真正的安樂不過就是吃飽穿暖,不受欺辱,闔家團圓。可眼下諸位爭奪兵權之時,是誰暗地里穩住了局面,又是誰在保我南楚子民的安樂?” 朝中諸臣面面相覷,私語聲漸大。 “依老臣看,武英將軍雖是北晉出身,但如今既然已與殿下成親,那就是南楚人。老臣入仕數年,從來只知朝廷任人唯賢,還沒聽說過要以出身論官職。” 聽聞此言,已有不少朝臣紛紛點頭。 宋茂山見眾臣對陳國公的話似有贊同之意,情急之下脫口而言:“我看陳國公既是文臣,便不要多言軍中事了!無論如何,我們南楚男兒絕不甘心聽從于一介女子的號令!” “哼。”此時一直沒說話的文國公站了出來,“將軍好大的威風,瞧不起文臣,又瞧不起女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手里有多少潑天的軍功。” “你——” “你什么你?”文國公人老脾氣大,當著朝臣的面就毫不避諱地啐了一口,“宋將軍的臉皮若是拿去做城墻真是可惜了,這般厚實,一般的弓弩兵器哪里戳得破?想是天底下就沒人攻得進來,豈不善哉!” 噗嗤一聲,有人沒忍住地笑出聲來。 見戰蘭澤看過來,虞靖趕緊搖頭,表示不是他笑的。他拳頭攥得硬邦邦的,這種場面之下怎么也得忍住了。 文國公世代勛貴,祖上出過三位太后,他素來有話直說,年輕時任諫院之首,彈劾百官不說,就是糾帝王之偏差也從未拐彎抹角過。 “如今并非戰時,宋將軍寧可帶著手底下的人在軍營吃酒耍錢,都不去街上瞧瞧看看。倒是武英將軍一介女子,手底下區區三千玄武軍,還盡是北晉戰俘,他們盡職盡責守著巡著南楚街巷,護著南楚百姓,這若是傳到她母國北晉去,我南楚百萬大軍不但成了笑話,只怕還要笑掉北晉和周遭列國的大牙!” 這么一說,朝中各臣的面色也跟著嚴肅起來。 “各位有所不知,昨日偶然瞧見武英將軍在街上處置了一個虐待妻女的賭徒,當時圍觀的百姓眾多,有此震懾,還有誰敢生事?相較之下,咱們的府衙卻是拿清官難斷家務事給搪塞過去!” 文國公指著自己的臉,“老臣聽了頓時便覺一張老臉臊得通紅,若非坐在馬車里,必要趕緊拿闊袖掩面匆匆離去,不敢以朝臣之身在街上多站片刻!如此這般,只覺軍營里那些男兒當真還不如女子!” 末了,他還瞥了眼宋茂山等一眾軍將,轉而對戰蘭澤躬身拱手道:“殿下,臣附議陳國公,薦武英將軍統帥建安軍!” 此時所有人都看著一直未開口的戰蘭澤。 “文國公所言有理。”戰蘭澤親自將他扶起,“只是兵權之事非同小可,十五萬兵馬也不是小數目,武英將軍資歷尚淺,此事——” 話沒說完,就見文國公后退一步,怒視著戰蘭澤,“我看殿下是私心太過,不想讓武英將軍受累罷了!” 此話一出,戰蘭澤面色未變,周遭卻是人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文國公當真是瘋魔了,諫言諫到竟敢這般對肅王殿下說話,簡直是不要命了。 “文國公慎言!”管相忙開口道,“實則也是武英將軍身份特殊,來南楚也不過數月,這般重用恐是會惹來非議。” 然文國公卻不吃這套,直言:“殿下何時變得懼怕非議了?若是畏首畏尾錯失良將,當真不覺可惜嗎?殿下如此優柔寡斷,老臣看著著急。就此請辭,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去!” “使不得使不得,文老弟這氣話快快收回去。”連陳國公也來相勸。 戰蘭澤看了眼虞靖。 后者會意,立刻跪地高聲道:“請殿下代陛下早做決斷!” 前有陳國公力薦,后有文國公以辭官相逼,兩位最具威望的國公爺皆諫言讓周喬統帥建安軍,周喬雖是敵國出身,可到底是肅王的王妃,向著她說話總歸是不會錯的。于是諸臣接連跪地:“臣等附議!請殿下代陛下早做決斷!” 如此,戰蘭澤只得開口,“既如此,撤建安軍番號,全軍并入玄武營,帥印交武英將軍周喬,即日施行。” *** 下了早朝,虞靖破天荒地沒騎馬,反而是攔下戰蘭澤的馬車鉆了進去。 “蘭澤,這招實在是妙啊!” 虞靖笑聲太大,引得原本正閉目養神的戰蘭澤睜眼。 虞靖趕緊回頭瞧了眼外面,人來人往的,他便壓低了聲音:“我說你怎么由著他們爭呢,他們斗得如火如荼,殊不知暗地里消息早已在文武百官中傳遍了!軍中動亂可不是兒戲,動輒殺人砍頭的,估摸著啊,這段日子大家都暗自提心吊膽呢。巴不得你早點把這事給處置了!” “如此甚好,咱們說是有百萬大軍,實則也沒有這么多。如今大半握在咱們自己手中,剩下那些便是全都加起來也不成氣候,更何況他們還要相互掣肘,橫豎是生不出大的事端來了!” “再者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呢,這兵權可不是你偏私,是被文陳兩位國公逼著給出去的,諸臣心服口服,日后也不敢拿此事做文章。不過,”虞靖實在好奇,“你是怎么把他們二老拿下的?” “兩位國公皆是難得的純臣直臣。”戰蘭澤淡道,“他們忠于南楚,心中一直有桿秤。” 虞靖聽后點點頭,“這倒是。若說朝中誰最敢諫言最忠于朝廷,他們定要居首位。” 說著,虞靖又哈哈一笑,在一旁抱胸道,“說起來你們小夫妻倆配合得倒是默契。難為周喬一個直筒子,還七拐八繞地做戲做了全套。” 提及周喬,戰蘭澤眸色溫和,“她不知這些。” “嗯?”虞靖坐直,“你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