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62節
“去去,一個個的不好好巡防,當心軍法處置!”他把人攆走,往顧霆尉那邊去。 “副帥。” 顧霆尉抬頭就看見邵崢咧著嘴朝他笑。 “是不是昨晚折騰太狠,叫夫人攆出來了?” 顧霆尉白他一眼,沒接話。 邵崢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坐到他身旁,“副帥,咱們這粗糙漢子,可別跟嬌滴滴的姑娘小姐置氣耍混啊。” 顧霆尉又咬了一口餅,悶聲悶氣道:“你知道個屁。” 邵崢哈哈大笑:“副帥,我這好歹是過來人,又跟在你身邊這么多年還能看不出來啊?我跟我家那活祖宗吵架拌嘴被攆出來,去大營里啃餅子不也被弟兄們瞧見好幾次?” 這么一說,顧霆尉也想起來了。那時候他還嘲諷邵崢一個大男人,心眼芝麻大點兒,跟自家夫人有什么不過去的。如今這同樣的事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滋味。 后來邵崢是怎么做的來著? 他把餅子往旁邊一放,還沒開口就看見邵崢一臉“我知道你要問什么”的表情。 “副帥,咱們是男子,吵了架生了氣還能出來跑出來,幾頓大酒一喝,跟兄弟們比劃比劃,這氣也就消了。但她們女子能這樣嗎?她們生了氣受了委屈,也只能待在后院,還得侍奉長輩,不能甩臉子叫人看出來。” “我夫人有多潑辣,我家那幾條街,還有咱弟兄們那誰不知道啊?有一回我們倆大吵一家,我甩手就走了,三天三夜待在軍營沒回去。后來氣消了回去,看見她眼睛都哭腫了,像倆核桃似的,還在給我爹娘煲湯。” “我以為她要沖上來給我兩巴掌,結果她就問了一句餓不餓。真的,那話真讓我覺得自己比畜生都不如。我在外面這么多年,都是她忙里忙外,我居然還跟她置氣,可不就是連畜生都不如嗎?” 聽邵崢這么說,顧霆尉想到了周璃昨晚的樣子,那種羞澀,那種錯愕茫然,那種小心翼翼,又想到了她今晨獨自一人去給爹娘請安。新婚第一日,他竟是這么對她的。 “我就是……覺得她有話沒跟我說,有事瞞著我。” “那就問啊。”邵崢說,“饒是我家夫人那么潑辣,新婚頭幾個月在婆家飯都不好意思多吃幾口。這都是后來她告訴我的,不然我根本就不知道。周姑娘大家閨秀,規矩禮數學得多,更是不可能主動開口的。” 問? 顧霆尉垂眸,饒是大軍壓境以寡敵眾他都不曾畏懼過,如今卻生了窩囊的怯意。 若是問了,她會怎么說?他怕她什么都不說,兩人從此離心離德。也怕她就那樣坦然承認,承認她的心意都是假的。 看出他的猶豫,邵崢一笑:“副帥,咱們這等行伍之人,不知什么時候就要上戰場,一旦上了戰場就不知道能不能下得來,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日子,要是就這么過了可就太可惜了。” 日頭漸漸大了起來。邵崢走后,顧霆尉在長凳上坐了很久,最終起身,快步離開了軍營。 *** 熱鬧長市街上,今日休沐的周小將軍正使喚著府上的女使小廝們大肆采買。 “對對,就是那家的栗子糕,多買些。”她手里拿著啃了一半的果子,“還有這個,那個,都買了!” 小廝們東奔西走地采買,周喬懶洋洋地在街上閑逛。jiejie后日回門,她定要準備的妥妥當當才是。 今日街上的熱鬧以凌云臺為甚,周喬見眾人圍在那里,也擠進去瞧熱鬧。 “喲,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如此揮金如土,竟將整個凌云臺都包了下來!” “可不是,聽說是有貴客要來,這么豪奢的地方竟還要裝點修繕,一日所費的銀子咱們這輩子做牛做馬,恐都瞧不見一眼呢!” 周喬豎著耳朵聽了個七七八八。 她咬著果子從人堆里擠出來,思忖著上京城里達官貴人雖多,可敢這么揮霍銀子的真沒幾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敗家子。 采買了一下午,滿滿的兩輛馬車隨周喬回了府。 剛下馬就看見張伯正等在府門口,瞧見周喬回來忙迎了上來,“三姑娘,睿王府的信來了好一會兒了。” “睿王?”周喬順手接過來,“勞煩張伯去點點馬車上的東西,都是我給jiejie預備的。” “好,二姑娘后日回門瞧見這些定然高興。” 周喬得意地揚揚下巴,一邊進府一邊打開了信箋。 看了上面的字她歪歪腦袋,睿王邀她去凌云臺?那地方不是讓人包下來不讓做生意了嗎…… 難不成他就是那敗家子? 周喬噗嗤笑出聲來,把信往懷里一放扭頭就往外走。 “張伯,晚膳我出去吃!” 還沒等張伯問她去何處,小將軍已翻身上馬,歡脫地朝著凌云臺而去。 天色黑下來,凌云臺被修繕后在夜幕中燭光熠熠,美輪美奐。微風吹動輕紗紅綢,漫著甜酒馨香,掌柜的親自等在門口,見周喬馭馬而來,滿臉笑意的迎了上去。 “小店得將軍親臨,實乃榮幸,王爺已在上面等著將軍。” 周喬興奮地點點頭,早聞凌云臺美食美酒是上京一絕,就是極為昂貴,還每每滿賓滿客,輕易都吃不上呢。 凌云臺高于尋常酒樓,周喬踩著樓階上來,竟發現每層都有新奇玩意兒。待到最高之處,抬眼便是布滿星辰的天際,一如當時在屋頂所見之景。 星夜如畫,每個燈籠都題著詩句,一一訴著良辰美景與傾慕之意。臨舟一襲白月清風錦袍,墨發如瀑,微風略略吹起衣襟一角,令之翩然如玉。 聽到腳步聲,他回過頭來,一雙丹鳳眼含著溫和笑意。 這回見到臨舟,周喬覺得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可到底何處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 “數日未見,小將軍似乎清瘦了些?”臨舟走近,周喬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 “不然就是長高了。”他又說。 “真的?”周喬像是不信般地對上他的視線,“但我也覺得好像又長高了!” 一時四目相對,臨舟心頭倏地顫了下。這雙眸子太過好看,靈動清透地看著他,里面映的更是他的模樣。 第69章 遠憶 夜色寂寥,整座宮城都靜謐安然。風刮過院中,將漸枯的樹葉簌簌吹落,有些掉到蓮缸之中,使得漣漪泛起。有些也掉到蓮中,遮住了嫩蕊,頗有殘敗之感。寢殿中,男子負手而立,靜默地站在窗前。月光灑映下來,映出他分明的輪廓。月色很美。若配以煙火,當不負此良辰美景。她最愛熱鬧,今夜定然百般歡喜。若不是她愛熱鬧,也不會有當年的相識。那時周華安率軍大勝胡人,若是北晉即刻增兵乘勝追擊,便可一舉攻入當時兵弱又遭了天災的南楚。楚帝心生畏懼,匆匆派人遞了議和書,望能與北晉聯姻,此后共圖天下。北晉皇帝本欲同意,正要答應之時,收到了胡疆的書信。 夜色寂寥,整座宮城都靜謐安然。 風刮過院中,將漸枯的樹葉簌簌吹落,有些掉到蓮缸之中,使得漣漪泛起。有些也掉到蓮中,遮住了嫩蕊,頗有殘敗之感。 寢殿中,男子負手而立,靜默地站在窗前。月光灑映下來,映出他分明的輪廓。 月色很美。 若配以煙火,當不負此良辰美景。她最愛熱鬧,今夜定然百般歡喜。 若不是她愛熱鬧,也不會有當年的相識。 那時周華安率軍大勝胡人,若是北晉即刻增兵乘勝追擊,便可一舉攻入當時兵弱又遭了天災的南楚。楚帝心生畏懼,匆匆派人遞了議和書,望能與北晉聯姻,此后共圖天下。北晉皇帝本欲同意,正要答應之時,收到了胡疆的書信。 護國大將軍周華安力諫陛下,定要定下質子為約才可議和。陛下十分信任周華安,提出要楚帝最寵愛的七皇子來北晉為質。楚帝忍痛將兒子送了過來,自此兩國立下休戰之約。 質子尚未進宮,宮里宮外早已傳開。南楚的七皇子雖是庶出,卻是所有皇子中最聰明的,無論是習文還是從武,皆是一學就會,遠勝其他皇子。而最為出眾的便是他小小年紀卻容貌極佳,引得南楚權貴家的小姐姑娘吵著鬧著要與之定親。 楚帝早早替他選定了國相家的小孫女匹配,待二人適齡,便擇日完婚。如此顯赫婚事,亦是告知滿朝文武,七皇子當是未來的儲君。 只是尚未等到冊封之日,皇子就淪為質子了。 入宮的第一日,皇帝避而不見,他捧著加蓋了南楚玉璽大印的和書,在殿外等了整整一日。來來往往的朝臣指指點點,嘲諷私語,他不曾多言一句。 國弱,便沒有選擇的余地。 他不能憤而離開,亦不能張口還擊。只能聽著,候著。直到深夜,終于等來了敵國皇帝的召見,等到了他假言假意的一句“日后只管將北晉當做你的家”。 他淡淡一笑,應了聲是。 從大殿出來去住處的路上,他被不知從何處跑來的女童撞得后退幾步,她腦袋不大倒是很硬,撞得他胸口生疼。莫名的怒意涌上心頭。 卻未想她抬起頭來是一張好看又俏皮的笑臉,一雙眼睛又圓又大,還骨碌碌地轉個不停,里面滿滿的驚訝。 “你就是南楚質子啊?”她叉著腰,上上下下打量著他。 雖不知她身份,可看穿戴看脾性,當知是個出身高貴又恃寵而驕的主。這樣的人,他見得太多了。 “讓開。” 她睜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有人敢這么跟她說話,當即腰板一挺:“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護國大將軍的女兒!多少人搶著跟我一起玩耍來著。” 他眸色一凜,重新看向了她。 護國大將軍,那位震懾列國的英武戰神。 “聽說你不僅生得好看,還又會作詩又會作文章,連莊太傅都贊揚過你寫的東西,我且問你,那是你自己寫的嗎?” 她似乎很不服氣,瞧著也沒比自己大上幾歲,怎的隨便一篇文章就能傳到北晉來,還受到太傅的贊賞? 預想到的那些嘲笑輕蔑之語,竟是一句也沒聽到。 “你盯著我做什么?我問你話呢戰——”她說到一半卡住,“戰什么來著?” 南楚皇室皆為戰氏,可他叫戰什么?她眼巴巴地望著他,等他自己說名字,可人家偏偏像個啞巴一樣。 “想起來了!戰蘭澤對不對!”她一臉得意,“我叫周喬。” 周喬,周家的幼女。他曾有過耳聞,周華安最寵的就是那兩個女兒。 戰蘭澤抬腳就走,周喬緊跟不舍,“你怎么不說話呀?哎你去哪里,宮里我常來我可以帶你去!” 可他還是不理人。 最后周喬一跺腳,吼了一聲“喂!” 那動靜太大,他果然回過頭來。 周喬一臉得逞的笑意:“你生得這般好看,待我及笄便討你做我夫君!” 她說完就跑,不給他開口拒絕的機會。 遠遠看過去,正有好幾位嬤嬤太監正一臉焦急地尋到這邊來,待看到了周喬,他們才如臨大赦地松了一口氣。 他回過頭來,繼續朝住處走著。被撞的胸口沒那么疼了,涌起來的怒氣也緩了下去。 后來,似乎在哪里都能碰到她。百般無聊的宴席上有她,御花園中的樹上也有她。她摘了果子來尋他,汁水滴到了書頁上,他不由蹙了眉。 “我重新給你找一本去!”她用衣袖擦了半天,反而將墨跡越擦越花,最后想出了這法子。 “不必。”他冷然拒絕,起身離開了。 周喬拿著那兩個果子站在原地,沒再跟上去。 清凈了幾日,適逢皇后生辰,宮中禮司以極美煙火為慶典儀始,宮里宮外煙花不斷,他等著,看著,終于看到了那異樣的煙火圖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