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殺 第52節
“多謝?!迸R舟頷首。 御書房的門打開又關上,臨舟走進里殿,“父皇?!?/br> 皇帝本在閉目養神,聽見聲音他睜開了眼,“想必你知道朕為何叫你來?!?/br> “是。” “先前因長公主的夢魘,朕便派人去了趟康州。然那人卻不知朕也令你暗中查探,朕收到的回稟是康州無事,現下看來,那人是對朕撒了謊的。舟兒,你是朕的兒子,當不會做出此等蠢事?!?/br> 臨舟拿出了一封密信,雙手呈于皇帝。 但信,有明顯被人打開過的痕跡,皇帝抬眸看他。 臨舟跪地:“請父皇贖罪,送信之人說康州真相驚人,冒死諫兒臣三思而后行。兒臣看后心中膽顫,但亦深知父皇先是君才是父,真相再不堪,也必須如實呈交?!?/br> “有多嚴重?!?/br> 臨舟叩首:“采生折割的確事起康州,且……事關四哥?!?/br> 皇帝眸中一凜。 “這封密信今日凌晨便收到了,因即刻要動身回宮便沒有立刻呈給父皇,請父皇降罪。” 手中的信,尚未打開,皇帝看著臨舟:“既已查明,為何城外朕說徹查此案之時你不將此信拿出來?” “若是拿出來,便沒有轉圜的余地,眾目睽睽,父皇必要處置禍首。但如何處置不是片刻就能思忖出來的,兒臣雖知不應隱瞞,卻也不想父皇當眾陷入兩難境地。是兒臣擅作主張,兒臣自愿領罰!” 皇帝看著跪在地上的人,沉默良久。 “先起來吧。” “謝父皇。”臨舟起身,看著皇帝打開了信。 御書房內,皇帝將信整整看了三遍。他緩緩放下了信,忽然猛地咳嗽起來。 “父皇!”臨舟一驚,忙上前為他順氣,皇帝飲下茶水才緩了過來。 “去,去,咳咳咳!去把皇后母子給我叫來!” 德仁公公聽見里面的怒吼,立刻差人去喚了皇后母子,隨后清退了殿外灑掃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們,吩咐了不僅召喚不可上前。 四皇子是被抬著進來的,腿上的紗布還滲著血跡,略一顛簸便喊疼。 皇后到時,正聽見里面杯盞碎裂和四皇子痛苦的叫聲,她匆忙進去,只見四皇子的傷口處還在冒著熱氣。 一杯熱茶連同杯盞一起砸在他傷口處。 “巡兒!” 四皇子疼得顫抖地跪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句。 地上還有一封被濺濕的信,皇后只看了一眼便大驚失色,立刻跪地磕頭:“陛下恕罪!” “恕罪?區區腿傷你就知道心疼,康州的那些孩子可是被你兒子活生生地砍了手腳!” “陛下明鑒!巡兒只去康州平過一次亂,而后便再沒去過,如何擔得起這般重的罪名。”皇后看向皇帝身旁之人,“焉知不是有人意圖誣陷皇子?” “你這母親可真是做得好,沒有他獨孤巡,康州何來的亂!”皇帝指著四皇子,“康州知府招得干脆,當初根本沒有什么河渠受污,沒有莊家顆粒不收,與放不放糧更是無關!是康州境內接連丟失孩子,報官無果,民憤鼎沸才惹出來的亂!咳咳咳——” “康州通商最廣,也最為富庶,你便打上了康州的主意。官官相護,做起了買賣孩童的勾當!被挑上的孩子賣到他國,沒被挑上的就采生折割,或是任人重金觀賞玩弄,或是上街行乞。好啊,好一個渠城山渠城水,渠城夢醒催母淚。麓山安麓山美,麓山腳下無人回!” 皇帝越說越氣,上前一腳踹在四皇子胸口將他踹翻在地,“朕竟信了你那些狗屁托詞,還大肆獎賞,最后竟鬧到皇城跟下百姓眼前!有你這樣的兒子,朕這皇帝還當得了幾時?!” 他將地上的紙踢到皇后面前,“上面寫的清清楚楚,你還有什么可替他遮掩的?一國之母教出這樣的孽障,還有臉攀誣旁人!我明著告訴你,今日若不是老六有意相護,這封密信在城外就被公之于眾,屆時朕不罰也得罰,不殺也得殺!” 四皇子心頭一顫,連連磕頭:“父皇饒命!兒臣知錯了,真的知錯了!兒子一時鬼迷心竅,康州這事……是本來就有的,兒子只是在其中——” “你還有理了?”皇帝又是一腳踹在他身上,“朕究竟是如何虧待了你,你要去昧那喪盡天良的銀子?!” “是是,是巡兒的錯!”皇后制止了還欲解釋的四皇子,跪著上前扯住了皇帝的衣襟,“幾年前接連天災,國庫空虛,巡兒受命四處賑災,錢糧不夠時只得用自己的銀錢一補再補,當初咱們與胡疆的幾場大戰,軍糧告急,巡兒見陛下憂心思慮心急如焚,這才動了歪心思。國之疆土不可失,他卻也的確做了最錯的取舍,不該去打康州的主意,更不該事后接連隱瞞?!?/br> 皇后指著四皇子腿上的傷,“陛下,巡兒被刺殺險些喪命,亦是康州仇家所為,他不肯驚擾陛下,說自己甘愿贖罪領罰,是臣妾沒教管好兒子,請陛下賜臣妾死罪!” “母后!”四皇子哭得凄慘,“母后根本不知情,求父皇開恩,求父皇賜死兒子!是兒子給皇族丟了臉,母后久居深宮,不該替兒子受死。父皇……求你了……” 地上的母子哭成一團,臨舟看向皇帝。 皇帝回過身來,正對上他的視線。 第58章 心疼 只這一眼,臨舟心已涼了大半。他面上未表現出來,上前扶著皇帝重新坐回到主位。皇帝看著他,“老六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當務之急,是要斬斷康州那些門路,絕了買賣孩子的勾當。若是可以,無論費多少銀錢,都要竭力找回那些孩子。”“嗯,舟兒所言正得朕心?!被实壅f,“此時已是鬧得人盡皆知,不妥善處置,恐會寒了百姓的心。”臨舟垂眸:“父皇說的是?!薄按耸陆唤o你,朕才放心。舟兒,你明日便替朕去一趟康州,無論費多少金銀,要通多少門路,都務必將涉案之人連根拔起。讓康州恢復到從前的樣子?!被实塾H筆寫了圣旨,加蓋了玉璽大印。 只這一眼,臨舟心已涼了大半。他面上未表現出來,上前扶著皇帝重新坐回到主位。 皇帝看著他,“老六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當務之急,是要斬斷康州那些門路,絕了買賣孩子的勾當。若是可以,無論費多少銀錢,都要竭力找回那些孩子。” “嗯,舟兒所言正得朕心?!被实壅f,“此時已是鬧得人盡皆知,不妥善處置,恐會寒了百姓的心。” 臨舟垂眸:“父皇說的是。” “此事交給你,朕才放心。舟兒,你明日便替朕去一趟康州,無論費多少金銀,要通多少門路,都務必將涉案之人連根拔起。讓康州恢復到從前的樣子?!?/br> 皇帝親筆寫了圣旨,加蓋了玉璽大印。 臨舟雙手接過圣旨,皇帝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查到知府一級,已是足夠了?!?/br> 臨舟面色未變,頷首道:“是?!?/br> “至于你們,”皇帝側過頭來,“四皇子幽閉思過,府上所有金銀盡數繳入國庫,無昭不得踏出居所一步。皇后教子失責,也該靜思己過。這統攝六宮之權,就先交給孟舒妃吧。” “是……謝陛下天恩?!?/br> *** 許是舟車勞頓,又或許是城外之事惹得陛下不悅,午后的皇宮格外靜謐。 地處幽靜角落的行宮內,則更是安靜無聲。院中男子立于那顆鶯桃樹前,任由微風拂過衣襟,拂得腰間玉穗微微擺動。 鶯桃已所剩不多,無聲訴著秋意。 細微的腳步聲響起,蘭澤朝院門口望去,看見了剛走進來的臨舟。臨舟仍是面帶笑意的,只是那笑卻不似平時那般恣意不羈。 院中的人沒有多問,已然明白結果。 “蘭澤,你的確比我更了解我父皇。”臨舟將手中圣旨遞給他。 戰蘭澤接過,展開。 “籌謀數日,用盡人手跑遍了康州,老天又給咱們送來了康州冤民,殺了皇后母子一個措手不及。天時地利人和,如此一劑猛藥,沒都能損之分毫。雖早知父皇偏心,但偏心至此是我沒有想到的?!?/br> 戰蘭澤沉默地看著圣旨。 臨舟與他并肩而立,看著面前已經沒什么果子的鶯桃樹。 “城外之時你攔著我不讓當眾公開密信,將四哥釘死,的確是最正確的選擇。一切矛頭指向四皇子,反而會引起我父皇的疑心。我原以為,父皇再多疑,也總歸會將百姓江山放在首位,但在御書房聽了皇后母子顛倒黑白的一番哭訴,我才明白,在他心里皇族血脈和臉面才是最重要的?!?/br> “他要天下敬仰皇族之人,敬仰獨孤氏把持的江山。我若是真當眾拿出密信告發四哥,恐怕不僅釘不死老四,還會在父皇心里留下一道殘害手足的隔閡。于天下而言的對,在他那里卻變成了不可饒恕的錯?!?/br> 蘭澤將圣旨合上,交還給臨舟。 臨舟調笑:“領了這份差事,你說我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既是去斷人財路,就要多加小心?!碧m澤說,“水已攪渾,而魚獸兇殘?!?/br> “既然危險,我是不是該多帶點人去?”臨舟笑說,“不如趁此機會,讓小將軍同我一起吧。上次去兗州聽了她如何處置沈懷生父子,我也是很驚訝。” “你是去拔皇后母子的爪牙,帶她,無異于是拖她下水。” 臨舟側過頭來看著他,“蘭澤,你這是關心則亂嗎?明擺著的事,我當然不會讓她涉險?!?/br> 戰蘭澤微怔。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我交情遠勝血親手足,我就不拐彎抹角了。蘭澤,你是否對周喬有意?” 戰蘭澤并未猶豫:“沒有?!?/br> “真的?” “嗯?!彼Z氣篤定。 “那你為何關心她?你生性冷漠,即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會對她處處留意。所以我以為……是你對她有意。” “當年,曾受她援手?!睉鹛m澤聲音平淡。 “援手?竟還有此事?”臨舟松了口氣,“難怪她剛回來時會那樣問,是你初來北晉之時嗎?我記得她是之后才隨顧太尉去了胡疆?!?/br> “嗯。” “原來還有這般舊事,竟是我誤會了。嘖,若非康州之事要緊,我可定要好好聽聽能讓你記掛至今的舊事。不過也無妨,待我回來再聽就是。”臨舟說,“話說回來,即便我真要帶她一道,她家那位周大人也是不會同意的。老四腿上的傷,你知道從何而來嗎?” 戰蘭澤說:“聽聞是四皇子身邊潛入了細作?!?/br> “非也。是周喬去為云麾將軍找御醫不得,憤而給了四皇子一箭。緊接著他身邊的禁軍侍衛多了不少,還與燕林軍大打出手,想來是知道了什么。我本欲替她擺平此事,卻沒想周慕白先我一步去了夢林苑,而后就傳出四皇子是被細作所傷?!?/br> 臨舟一席話,本以為戰蘭澤會多有驚訝,卻沒想他照舊是冷冷淡淡。 也罷,這么多年他都是這性子。 “雖不知周慕白同他說了什么,但能讓我四哥甘愿替她遮掩,應該是握住了他致命的把柄。周喬惹事,周慕白默不作聲地善后,瞧著不像是會為了權柄把meimei交出去的樣子。” 然他話音未落,就見戰蘭澤看過來。 臨舟自顧自道:“此番康州之事要徹查和結案,少不得要經過督查院。憑周慕白的能耐,定會發現其中端倪。想來四皇子再身份尊貴,再得父皇偏愛,周慕白也不會把meimei嫁給這么一個能干出采生折割之事的惡毒之人?!?/br> “如此一來,”臨舟不由挑眉,“我同周喬,就不是全然不可能。” 不知是不是秋日要來了,這午后的風竟吹出絲絲寒意。 “蘭澤,你身有舊疾,不宜在院子里久吹風,先進屋吧。此去康州,我會小心的?!?/br> 戰蘭澤看著臨舟走出行宮的背影,久久未動。鶯桃樹上殘余的幾顆果子掉落,他望過去,果子飽滿紅潤,卻因無人來嘗,最終只得無聲地爛在泥里。 他轉身進了屋子。 桌上是一幅被勾勒得有些凌亂的山河圖,上面的每一筆每一劃都出自他手。戰蘭澤沉默地看著赤色墨筆圈出的地界,墨色已有些淡了。他執筆,將上面的江州二字重新書寫。 *** 晚膳時分,周慕白的書齋響起細微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