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茄子，江小滿也不想去摘紅莧菜和空心菜了，這兩種菜他也快吃吐了。不過農村到了這個季節，菜園子里翻來覆去就這幾種菜，村里人的習慣也是家里有菜就絕不會去外面花錢買，他爹今年照例又種了許多莧菜，尤其是那種紅莧菜，吃多了，簡直拉出來的粑粑都是紅色的……

    不能再想了，還是做點好吃的吧！

    上次他帶來的腌野豬rou還剩下一大塊，切一點下來，切成薄片，做一個咸rou炒卷心菜，加兩個辣椒，跟飯店賣的干鍋包菜差不多。茄子正是最嫩的時候，切成塊狀和咸rou一起燒了，又嫩又香！韭菜他這次換了個做法，把韭菜切碎，雞蛋打進去，加鹽和切碎的青辣椒，這樣炒出來的韭菜蛋餅，好看又好吃。

    最后拿了點紫菜出來，做了一道紫菜蛋花湯，再加上帶回來的紅豆粑粑，四個人也夠吃了。

    “嗚嗚嗚~小滿哥，你做菜真是太好吃了！”褚夢鸞夾了一塊韭菜蛋餅吃咬了一口，眼淚差點落了下來。

    “沒想到茄子切塊燒咸rou，居然這么好吃！我家阿姨好像都是做油燜茄子的?！狈叫菈m特別喜歡吃茄子，拿筷子一個勁兒的夾茄子吃。

    “哼~放了這么多rou，別說茄子了，就是燒鞋底都好吃！”江百川輕哼一聲，到底沒多說什么。

    畢竟這塊咸rou是江小滿帶下來給他們吃的。條件允許的情況下，難道他不想讓兩個實習老師吃得好點？還不是因為沒錢？過完暑假就要開學，學校那幾個被爹媽丟在老家沒人管的孩子，別說新書包新文具了，連一學期不到二百塊的書本費和學雜費家長都不肯給。

    其實村長也私下勸過他，說那幾個家長無非就是仗著有他這個校長接濟孩子，所以干脆就把孩子丟老家不管了，他要是能狠下心來，干脆就不給那幾個孩子貼補學雜費，難道他們爹媽還真好意思讓自己家孩子小學沒念完就輟學？

    無非就是欺負江百川這個人心軟好欺負罷了。

    可江百川要是能丟下那幾個孩子不管，眼睜睜看著孩子們輟學，他也就不是現在的江百川了。

    因為要攢錢接濟那幾個爹娘靠不住的孩子，即便這段時間手頭寬裕了點，江百川也還是忍不住摳摳搜搜的，畢竟養孩子不是只管給他們吃飽肚子就行了，孩子們有時候頭疼感冒的，老人舍不得買藥，都是叫孩子自己扛過去。

    江百川卻看不下去，學校哪怕沒錢吃飯，醫藥箱里的常備藥也是從來都不會斷貨的，有孩子感冒咳嗽了，就會找江百川拿藥，江百川的藥從哪來呢？當然是從牙縫里省錢買回來的。

    吃完飯，四個人一起整理好廚房，洗漱完畢，也沒有去休息，今天江百川沒在鎮上買到合適的衣裳，所以，今晚他們得一起把需要買換季衣裳的孩子尺碼和數量都整理出來，江小滿把采購的活兒攬下來了。

    “校長，這些孩子的家長……不給他們買衣裳嗎？”褚夢鸞忍不住問道。

    “不是不買，是能湊合就湊合?！苯俅▏@息一聲，“你們這幾天跟著我去家訪也看到了，咱們這里太窮了，而且有些家長也很不像話，拿了全家的貧困補助，自己吃煙喝酒，一點不管老婆孩子死活！”

    “愿意留在村里上學的，不是家里實在窮的沒辦法，就是爹媽根本就不管他們，就想讓他們混到十八歲出去打工。別說換季的衣裳了，我還見過連書本費都不給，楞是讓孩子自己去山里砍筍子換錢買書本的?！?/br>
    “天底下怎么會有這樣的父母？”褚夢鸞頓時怒了。

    “也不都是這樣的，還有一些是真的窮，沒辦法，家里不是殘疾就是老弱婦孺，沒有勞動力，還要拼命生孩子，靠全家每年種的洋芋和苞谷，再加上國家的貧困補助，也只能說保證全家人不餓死，一丁點存款都拿不出來，哪兒還有錢去給孩子買衣服？”

    “你們看他們現在身上穿的那些衣服，有的不太合身，顏色也不像小孩子穿的對吧？就這些衣服，還是小滿幫我們從學校募捐來的呢！”

    “不然你們以為，我為啥每天吃個飯都摳摳搜搜的？就是防著學生們有個什么急事兒。”江百川嘆息一聲，“冬天穿不暖容易生病，看病很花錢的。現在天氣熱了，要是還穿著秋衣秋褲，捂出痱子了，買痱子粉和花露水又要花錢，還不如干脆把這筆錢省下來，給孩子們買兩套換季衣裳呢?！?/br>
    方星塵和褚夢鸞都驚呆了。

    “那個，校長，咱們國家不是前幾年就宣布全面脫貧了嗎？”半晌，方星塵呆呆地反問道。

    “你不懂！國家當然是想讓老百姓都過上好日子的，也一直在下大力氣想帶動貧困山區脫貧致富，可這世上有些人，他就是脊梁骨折了！自己不愿意站起來！”江百川說到這里就恨得咬牙切齒。

    “前些年咱們這兒來過一批扶貧干部，說是咱們這兒環境好，種一些金銀花之類的中藥材，既能養蜂割蜜，又能摘來曬干賣錢，本來是個多好的事兒??！”

    “結果呢？人家都發動黨員干部把金銀花苗給種上了，過了幾個月來看，好家伙！荒了有一大半！剩下的開了花也沒人去摘，就擱那兒不管！金銀花花苞開了就沒有藥用價值了，只能便宜了漫山的野蜂！”

    “還有咱們這兒的洋芋，這個品種據說還獲得過什么大獎，人家專家花了好大力氣推廣種植，連命都擱在咱們這兒了。可現在你們看看！專家犧牲了，漫山的洋芋，都給他們拿去喂豬了！趕場的小販也壓價，好好的洋芋，價格賤的還不如野菜！”

    “那、那就一點辦法都沒有嗎？校長您一年的工資才多少?。磕苎a貼到什么時候？”褚夢鸞心里難受極了，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江百川看他們多吃一個幾毛錢的雞蛋都心疼的不行了。

    因為，那些錢，都是他一毛一毛攢出來，留著給這些山里的孩子們應急用的。

    想到這里，褚夢鸞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她每個月有兩千塊錢生活費，正好這個月在山里支教，也沒地方花錢，她決定把暑假兩個月的零花錢都提前預支了，拿來給孩子們買換季衣裳應該夠了。

    “有什么辦法呢？學校攏共就剩下兩個老師了，彩云姐還回去生孩子了，百川叔一個人要教這么多學生，還要給孩子們做飯，還要批改作業，就算他想去賺錢，也沒時間啊?！苯M嘆息道。

    幾個人都沉默了。

    片刻之后，方星塵摸出了手機，一言不發地點開江小滿的頭像，給他轉了三千塊錢過去。

    “小滿哥，我平時花錢大手大腳的，也沒攢下多少錢，這三千塊錢是我媽給我出來實習的生活費，反正我現在吃喝都在學校，這錢就留著給孩子們買兩件換季衣裳吧?！?/br>
    “我這里也有兩千多塊錢，小滿哥我轉給你哈，回頭給孩子們買點rou吃?！瘪覊酐[也拿出手機開始轉賬了。

    江小滿：“……”

    “不是，你們為什么給我轉賬??？我又不是學校管賬的會計！要轉也轉給江校長吧？”江小滿簡直無語了。

    “你不是學校的廚子嗎？”兩個實習老師也驚呆了。

    “我不是?。。?！”江小滿有些崩潰。

    “噗~”江百川簡直快被這三個活寶給笑死了。

    “算了，給我就給我吧，反正也是我去采購，不要那么多，我剛才算了一下，根據你們統計出來的數量，每人兩套夏裝，再加上內衣和鞋襪，應該不超過三千塊錢就能搞定了?！苯M認命地嘆息一聲，摸出手機，點開手機自帶的計算器，把大概的采購預算截圖發到幾個人的群里，給他們解釋了一下——

    “夏天的衣服也不用多好，我去批發網站看了幾款咱們這里趕場經常賣的那種t恤和防蚊褲，一套不到二十塊錢，還有夏天的鞋，我建議買這種清倉的鏤空毛毛蟲鞋，這是軟底的，透氣，還能當球鞋用，襪子內衣么就直接批一大包回來好了，這樣算下來，差不多兩千塊錢。”

    頓了頓，江小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叔一眼：“那個，叔啊，要是還有多的預算，能不能再給孩子們添一頂遮陽帽？我看城里的小孩子都……”

    “什么遮陽帽？趕場三塊五毛錢一頂的草帽不好用嗎？不許浪費！”江百川怒吼一聲。

    這就是他不結婚不生孩子的另一個原因了，要是生出個江小滿這樣的敗家子出來，他就不要活了。

    兩千塊錢的預算，別說動用學校賬戶的余額了，就是這段時間視頻號的收益也足夠了，學校教職工都在這里，于是，江校長讓實習老師幫忙寫了個審批單，當場簽字審批，江小滿拿起手機下單，全程不到一個小時就辦完了。

    “算你這雞蛋沒白吃！以后學校采購這塊就交給你了?！苯俅M意地看了他侄子一眼。

    侄子雖然花錢很有一手，但省錢也很有一手，以后可以再教育一下，爭取只省錢、不花錢！

    “這又不是什么肥差，搞得好像我占了多大便宜一樣，我還要往里面搭運費呢……”江小滿嘀咕了兩句，默默接下了替學校在網上采購大宗（特價）物品的任務。

    畢竟，他百川叔作為一個活在上個世紀的男人，可是連某寶賬號都沒有的。

    第45章

    第二天, 學校的暑期文體補習班就開課了，一大早，就有不少學生迫不及待地背著小書包過來上課了, 住得近的早就到了, 已經開始在教室里竊竊私語交流情報了：“聽說小滿哥哥也下山了, 就住在學校里，今天咱們肯定能吃到小滿哥哥做的菜！”

    “太棒了！小滿哥哥做菜最好吃了，不知道今天有沒有豬油渣炒菜……”小家伙們激動搓手，無比期待今天的午飯。

    不過，今天他們注定要繼續吃校長大人的招牌水煮菜了，他們的小滿哥哥一大早就蹲在路口, 跟著章家卉她們的車，一路去了江灣村。

    章家卉她們開了兩輛車過來, 前面是她自己的商務車，坐著章家卉、她的助理還有兩個設計師, 另外就是司機和江小滿了, 后面是一輛空的小貨車。

    “前幾天你嵐姐叫人給我送了一筐紅心洋芋, 聽說是你們這兒的特產，我們公司吃了都說好，正好這次過來，叫輛車多買點回去?！闭录一苄Σ[瞇地解釋道。

    “真的?。磕翘昧?！正好咱們今天去的江灣村也有好多種洋芋的，等下忙完我叫陳嫂給你找點好貨, 保證都是今年的新洋芋！”江小滿也挺高興的，忙拍胸脯保證道。

    上次來拉洋芋他就聽陳嫂說了, 村里好些人家今年新收的洋芋都還沒賣掉, 要是能再來幾個章家卉這樣的大宗客戶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 像章家卉她們這樣上規模的企業, 一般都是有公司食堂的，要是能把食堂采購談下來，那以后他們這兒的洋芋就不愁賣了。

    不過，他跟章家卉還不熟，這種采購一般都是默認給管食堂的賺點油水的，貿然開口，得罪人就不好了，江小滿以前在大學食堂打過工，知道這里面的貓膩，因此，即便有心想問問看，也強忍著沒有開口。

    沒想到章家卉卻主動開口了——

    “小滿，你們這兒的洋芋產量很高嗎？要是賣不完，我可以幫你們去企業家協會群里吆喝一聲，看看有沒有食堂采購的，咱們就按采購價給人家供貨嘛，你懂的吧？”

    “懂！這個我懂的！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還在食堂勤工儉學過呢。”江小滿大喜過望。

    按“采購價”而不是“零售價”，管食堂的能從里面拿點好處，對企業來說也不吃虧。

    打個比方，食堂給企業報賬一般都是報的菜市場的當地掛牌價，洋芋當日掛牌零售價八毛一斤，采購價五毛，一斤洋芋就能賺三毛錢的差價，洋芋在食堂的用量非常大，一個月下來，也是不小的一筆油水了。

    這樣一來，管食堂的就不會因為采購他們的洋芋心生不滿了，而且他們的紅心洋芋品質好、口感好，員工吃著也開心不是？

    “你這小子……”章家卉笑著指了指他，“你是山榮老村長的外甥，咱們也算是熟人了，往后別叫章總了，叫姐吧?！?/br>
    江小滿楞了一下，旋即揚起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哎！卉姐！”

    江灣村，陳嫂面色紅潤，一臉激動地指揮著妯娌嫂子們做茶果、煮新茶，還特意從小店買了一掛香蕉和一盤紅彤彤的大蘋果，他們這兒能買到的水果就這兩樣了，而且香蕉還要看運氣，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今天運氣不錯，兩樣都有，待客也算體面了。

    也不怪她這么興師動眾，連茶果都做了好幾樣，實在是今天來的這個人，關系到往后她們這繡花生意能不能做大做強，小滿說了，這位章老板在雙彎鎮開了兩個大公司，光是做衣服的一家公司，年銷售額就破億元了。

    乖乖！一年能賣一個億！她做夢都不敢夢到這輩子能見到這么多錢，人家一年就這么多！

    就像小滿說的，只要人家章老板點頭，隨便松松手指頭，漏下來的就夠他們全村吃喝不愁一整年了。

    她們要做的，就是把全身的本事都使出來，叫人家看到自己的拿手絕活，人家才愿意要你的東西。

    說是這么說，陳嫂還是不太放心，直接擺出了他們這兒接待未來親家的待客標準，要不是江小滿說章總不抽煙，她都要去買村里最貴的香煙了。

    章家卉是特意帶著設計師來看樣品的，畢竟視頻里只能看不能摸，有些客戶注重繡品的手感和細節，所以，這郎山土繡到底能不能給客戶推、怎么推、推什么價位，這些都要現場看了才能定得下來。

    陳嫂接到電話就在村里四處奔走，把全村手藝最好的主婦都叫到了一起，大家各自拿出了自家壓箱底的好東西。陳嫂有點私心，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又把已經出嫁的大姐二姐都叫了回來。

    陳家姐妹的繡活兒都是奶奶手把手教的，她奶奶早年間據說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頭，跟著主家學了一手描花樣做繡活兒的手藝，她們這兒早年間都是要家里的姑娘自己繡喜服喜被的，三姐妹跟著奶奶學了些本事，沒想到到她們這一代，又開始時興用機器做的床單被褥了，手工繡花又耗時間又土氣，漸漸的也就沒人要了。

    沒想到時隔多年，奶奶傳下來的手藝，居然還能引來山外的大老板！這實在是讓三姐妹喜出望外，暗暗發誓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現一下。

    “小滿，你先在外面等等吧……那個，今天這個你們男孩子不好進來看的。”陳嫂看著跟在后面的江小滿，一臉尷尬地把人堵在了門口。

    “為啥不能看？”江小滿一頭霧水，這生意還沒談好呢，就開始卸磨殺驢了？

    “咳~都是女孩子用的東西，你一個還沒結婚的男娃看啥看？走走走！去外面等著！”陳嫂滿臉通紅地把門給關上了。

    江小滿楞了一下，瞬間鬧了個大紅臉。

    他、他好像有些明白了。

    舊時代，華夏的傳統女子愛美而又含蓄，除了能拿出來給人看的床單被罩之外，還有一些房里的私房用品，比如說繡工精致的肚兜、小衣什么的，只有關系最親密的枕邊人才能看……這些東西非但繡工精致，花樣、用色也極為絢麗大膽，更有舊時代女子對于愛情的無線繾綣和遐想。

    然而這些都是現在的江小滿無法接觸的。倒不是說男孩子就不能賣這些東西了，主要是真正的賣家太害羞了，根本不敢拿出來給江小滿看。

    倒是便宜了章家卉和她的設計師團隊，因為都是女孩子，大家關起門來交流毫無障礙。最重要的是，江灣村這幫女人們拿出來的“樣品”，突然給了章家卉和設計師們新的突破和靈感！

    這幾年章家卉一直專注做快時尚的職業裝和年輕化的正裝，銷量確實好，粉絲黏性也很大，但一直做同類型的，時間久了，整個團隊也進入了倦怠期。章家卉一直在尋找突破的路子，直到今天，她突然有了一個嶄新而又大膽的想法……

    這一趟出來簡直太值了！

    不過，短暫的興奮過后，冷靜下來，章家卉還是找到了江小滿。

    她打算分兩步走。

    第一步必然是要全力扶持孵化郎山土繡這門傳統技藝，爭取能包裝申請到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

    第二步就是借助這個項目的社會影響力，開發以“郎山土繡”為核心技術的輕奢內衣品牌了。

    這一次，章家卉不打算做時裝了，她要跳出舒適圈，直接去做古風圈里的傳統褻衣！

    漢服市場這十幾年來一直在不斷擴大，甚至連時尚圈很多新潮設計師都在借鑒漢服元素，可見這一行的紅利期還遠遠沒有過去。或者也可以這么說，只要精準地找到客戶，任何行業都不存在什么“紅利期已過”這種說法的。

    最重要的是，這條路如果打通了，還能為章家卉他們現在開發的輕奢時尚職業裝引流——畢竟能玩得起漢服的女孩子，一般經濟條件都不差，除了極少數本身“家里有礦”的富婆之外，很多都是自己賺錢的職業女性，既然連漢服都消費得起，那必然也有消費職業裝的需求。

    這是一個引流與反向引流的良性循環，如果運作得好的話。

    當然了，前提是她們需要找一個“傳統技藝代言人”，來把這門手藝帶到國人面前，而不是一開始就以市儈的商業價值入場，這樣就會讓郎山土繡失去她原本的文化底蘊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