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圖上畫的不是什么別的女子, 而是解離塵的母親。

    她驚訝地望向那幅畫，紫衣華服的神女執(zhí)日踏月，高高在上, 哪怕看不見臉, 也能猜想到她真正的模樣是如何令六界失色。

    再去看解離塵, 凡界常說，子肖母，女肖父，也只有那樣的母親才能生下他這樣的孩子了。

    解離塵手上還拿著玉簡，但從方才說完話開始就一個字都沒再看。

    他斜倚玉靠, 手緩緩放開，玉簡掉在地上, 發(fā)出輕輕的響聲。

    他垂目去看, 暗金色的眼底掩去變幻莫測的情緒。

    露凝安靜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將玉簡撿起來放到桌上，抬眸觀察他的模樣。

    他閃躲了一下, 但她還是看到了他臉上稍縱即逝的清冷陰郁。

    “你在難過。”露凝撐著手臂看他。

    解離塵斜睨她的臉，沒有開口。

    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說。

    他現(xiàn)在這副樣子真的太糟糕了。

    毫無自制力, 她要如何就如何, 想知道什么就說說嘛，與畫上那人曾經(jīng)的模樣有何區(qū)別？

    他們的結(jié)局可能也沒有區(qū)別。

    他枕戈待旦無數(shù)日夜, 舉步維艱地進行到今日的所有計劃，恐怕會完全毀在如今的他手里。

    所以他才不想弱點, 所以他才不想要情愛。

    解離塵閉上眼, 也不管露凝愿不愿意, 直接靠在了她身上。

    露凝感受著頸間的呼吸, 他枕著她的肩膀, 整個人顯得很輕，可能是因為她力氣大？反正就覺得，他好像一只脆弱的蝴蝶，她輕輕一碰，他就會死去。

    露凝沒有推他。

    是她勾起了他的傷心事吧？

    雖然他們?nèi)缃穸际擎萑灰簧恚?jīng)擁有的親人是不一樣的，所以被提及過去親人時的心情也是天差地別。

    露凝猶豫了一下，手緩緩落在他背上撫了一下。

    解離塵脊背僵了僵。

    露凝望著那幅神女圖緩緩說：“是我不好，我不該問。但它掛在那里，我很難不在意。”

    她長睫輕動，良久才抿唇道：“我告訴自己別去在意，她是你的誰都只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可我還是在意……”

    因為在意，所以才糾結(jié)。

    有了夜舞提醒，才下定決心來問。

    她的在意代表什么，解離塵一清二楚。

    他心中陰霾一掃而空，撐起身子與她額頭相抵，凝著她清泠的雙眼，喑啞道：“不要道歉。”

    露凝顫了顫眼睫。

    “我的一切你都可以知道，你無需為我避諱什么。”

    她這樣在意，這樣緊張，甚至朝他道歉……她不需要這樣的。

    解離塵好像瞬間忘了自己之前在糾結(jié)些什么，完全沒了悲觀的念頭，甚至覺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要有行動力。

    他覺得這天底下沒有任何事是現(xiàn)在的他完不成的。

    露凝被他氣息所懾，不自覺往后靠，她一時忘了這里是書案之后，下面什么都沒有，這一靠險些躺在地上，還好解離塵及時接住了她，手扣在她后腰，輕輕托起。

    露凝滿頭長發(fā)落地，視線卻在他臉上寸步未移。

    解離塵眉心一點紅，如朱砂痣明雅昳麗，露凝抬起雙臂環(huán)住他的脖子，他喉結(jié)上下一動，正想低下頭來，就聽她說：“上藥吧。”

    她環(huán)著他的頸項直起身，將他按在那里坐好，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藥膏。

    這些藥都是乾坤戒里就有的，以前沒見過，應(yīng)該是解離塵給準備的。

    他準備的自然是最好的，用在他身上正合適。

    露凝跪坐在他面前，仔仔細細地替他揉著眉心紅痕。

    解離塵半閉長眸，又覺得方才沒能做的事不繼續(xù)下去，也沒什么不好。

    這樣也很好。

    她溫?zé)岬暮粑鼛е徧m花的淡淡香氣，感受著她溫柔的力道，他幾乎快要睡著了。

    露凝望著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解離塵，在自己手下變得如此溫順安靜，毫不設(shè)防，心跳微微有些沉。

    她發(fā)覺他給的藥是真的很好用，就這么輕輕揉了幾下，眉心的紅便已經(jīng)褪掉了。

    于是露凝收起手，緩緩下移，將他的下巴抬高，輕聲道：“這里還有。”

    在喉結(jié)上。

    露凝飛快地看了一眼他的雙眸，他也正看著她。

    目光交匯，她低下頭來，抹了藥膏，輕柔地撫過他的喉結(jié)。

    “唔……”

    解離塵呼吸頓時一亂，低垂的視線鎖定她不曾移動，看著她一下又一下?lián)徇^他敏.感的位置。

    他漸漸有些薄汗，明明修為已臻化境早已不畏寒暑，明明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袍，卻好像很熱，握住她的手阻攔她時，指尖還留有余顫。

    “可以了。”他極度克制，“不能再繼續(xù)了。”

    露凝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看上去懵懂無知，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

    但他太了解她了，一下子就看出她根本就什么都知道。

    “……露凝。”

    他喚了她一聲，露凝終于慢慢放下了手。

    “身上還有嗎？”她輕飄飄地問。

    “……不知。”

    “我看看吧。”

    她想著來都來了，還是都處理好再走吧，也不麻煩。

    解離塵這個本該求之不得始作俑者的人，卻別開頭半晌沒動。

    須臾，他唇瓣微動，自語般道：“……真是自作自受。”

    露凝不禁翹了一下嘴角，等他看過來時又恢復(fù)到什么都沒有的表情，催促道：“快點，都處理好我就回去了。”

    解離塵想接過她手里的藥膏自己來，可要她動手的本就是他自己，而他心里面其實……哪怕備受煎熬，也還是希望她碰他的。

    他抬起雙眸：“看書太久，手臂麻了，不如……你幫我解開。”

    露凝飛快地眨了眨眼，良久未動。

    解離塵等了好一會，以為她不會同意了，正想自己來，就看她手探過來，十分平靜地一點點解他錦衣上的盤扣。

    從上到下，將白衣一側(cè)的繁復(fù)盤扣一個個解開，這個過程不算慢，也不快，解離塵度日如年。

    終于等她解完了，輕輕撩開衣衫，就發(fā)現(xiàn)他身上其實很多地方都有傷痕。

    露凝愣了愣，倒是沒想到會把他傷成這樣。

    “……下次不要這樣了。”

    解離塵當(dāng)然不會反對。

    他微微頷首，隨后閉上了眼睛。

    露凝伸手抹了點藥膏在指腹，落在他胸膛上最明顯的紅痕上，輕柔地撫過，緩緩揉著。

    解離塵緊緊閉眼，眉心緊蹙，廣袖下的手緩緩握拳。

    因抓了一絲衣袖在掌心，他握拳的動作很快被露凝發(fā)現(xiàn)。

    她看了一眼，又去觀察他身上的傷痕，他變得完整之后，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干干凈凈的身體。與從前看著好像并沒什么不同，但她記得那日在寒潭里是不一樣的。

    所以只是現(xiàn)在看上去沒什么不一樣而已。

    里面真正的樣子還是不一樣的。

    露凝頓了頓，換了一處傷口，微微啟唇道：“你今日那樣教我劍招，確實要比尋常方法來得更快。”

    直接實戰(zhàn)，由他領(lǐng)著一招一式去學(xué)，當(dāng)然要比紙上談兵快了。

    解離塵沒有系統(tǒng)性地師從過誰，所以只用自己的方式教她。

    露凝也猜想到他是這么自創(chuàng)的殞天劍法，她有些好奇：“我如今是同你來這樣學(xué)的，你那個時候呢？”

    解離塵睜開了眼。

    他眼底有些燦爛的明金色，讓露凝有點擔(dān)心：“沒事吧？”她靠得更近了一些。

    解離塵由她靠著，白發(fā)垂落肩側(cè)，回答她的語氣非常清晰明確，半點不帶回憶色彩，顯然他將那些過去記得清清楚楚。

    “魔淵的降龍谷中有許多可以用來當(dāng)對手的邪祟和妖物。”

    他平聲敘述：“我聽聞濯蒼被封印在降龍谷，便下去尋找。消息不假，確實找到了，但要出去時發(fā)現(xiàn)出口被有心人封住了。”

    露凝手上一僵。

    “既一時片刻出不去，已經(jīng)拿到了濯蒼，不若就在降龍谷做些什么。”

    他看過來：“殞天劍法便是在那里創(chuàng)下。它能使人快速進階，我進階至大乘后，才打開了被封印的谷口。”

    “……你用了多長時間進階至大乘？”

    解離塵精準地給出數(shù)字：“三年整。”

    三年，別人連筑基都達不到，但解離塵卻可以達到大乘，這已經(jīng)是連紫微帝府都要俯身的速度了。

    可降龍谷是什么地方？魔淵又是什么地方？

    修界修士哪怕明知可能會得到這樣的機緣，都不一定有勇氣進去三年。

    更別說他們沒有解離塵的天賦，哪怕進去也堅持不了三年，早就死在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