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花醉(七夕番外)
書迷正在閱讀:深宮曲(百合后宮abo)、裙下之臣(1v1 校園 h)、沉罪(兄妹骨科)、春山寒、妖蛇(人外1V1,高H)、【重生】問題少女拒絕開車、美人帳下(古言1V1)、占有你的身體(女尊)、當我看到老板這樣那樣女明星之后(gl)、朝安闕
其實在日本人手下做事,并沒有看起來那么威風八面潑天富貴,手里權力越多的人越可能死,也愈發畏死——這是做副官多年戴觀瀾的經驗。 但陸承胥是個例外。 他自然不會愚蠢到等著人刺殺,不過也不會像其他那些特務,逃過遇刺后嚇得渾身虛軟,幾天深居簡出,畏頭畏尾地不敢出門。 狡詐,手握重權,又有常人不能及的膽量,所以他常年被列在危險人物的前幾號,軍統和共黨都想殺了他。 連戴觀瀾都數不清這是第幾回刺殺,分不清是自己人還是共黨。他麻木地和其他軍官抽出槍,擋住身后的陸承胥。 ——這個關頭,不能讓他懷疑自己的忠心。 心臟沉重地敲打著喉管,震得連肺部都升起麻痛,像落在地面上的子彈,軋軋軋……一片密集的槍響,四周籠著混濁的塵霧,好像有好幾個人在嚎叫,但片刻聲息毫無,應該都死了。 濃霧散盡,激烈如雨的槍聲后是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一會兒,他們松懈下來,手里還握著槍。 刺客應該都被剿滅了,這邊的人也死了一些,他們的尸首橫布在不遠處的馬路邊,就是死了,身上還有一部分肌rou在抽搐,好像人還活著。 陸承胥沖著那還在抽搐的肌體打了幾槍,冷眼看著血rou紛飛,等人徹底變成碎片他才徹底安心,沖戴觀瀾喊了一聲:“上車吧。” “我受傷了。” 這樣密度的刺殺,受傷也實屬稀松平常。戴觀瀾開車載著他回到陸府,梁笙碰巧也在,只是神色冷冷的,立在窗邊,看那幾個醫生忙活來忙活去,給陸承胥上藥,嘴里沒有一句關心的話。 陸承胥似對她的冷漠渾不在意,轉頭看向他,吩咐道:“觀瀾,去給我拿幾瓶洋酒過來。” 梁笙這時候才淡淡開口,聲音冽若冰雪,帶著諷意:“受傷還喝酒,陸承胥,你是真不怕死。” “畢竟今天大嫂過生日,酒自是要喝的。”他繼續催戴觀瀾:“去拿酒吧,小酌幾杯不礙事。” 戴觀瀾忽然驚覺,又到了一年的暮春時節,是該她過生了。 難怪陸承胥不顧被刺的風險,執意要回府。 他拿酒過來,被仆人告知兩人去了后府的院落。匆匆前往時,看到他們已經坐在玉蘭樹下,舊漆欄桿后。陸承胥背對著他,梁笙卻歪身斜倚在披了厚軟的天鵝絨布的桌邊,鐵勺舀著云朵似的奶油蛋糕。 她的長發亦如云,披披的散落滿肩,垂于電光綢旗袍上,時不時隨動作露出衣面蝴蝶的華美花紋,在白日的光輝下翩然若飛。 他垂下頭,默然走過去,給兩人倒滿酒,琥珀色的冰酒液涌入杯中,給瑩綠色的杯壁玻璃籠了一層稀薄的白霧。 她的手指拭過那層霧水,端起酒杯,仰首喝了一大口。 陸承胥也喝,他像是絲毫不知道自己受了傷,一連喝了兩杯,直到梁笙忍不住出聲喊他:“陸承胥。” 陸承胥頓了一頓,握著酒杯,似笑非笑望著她。 梁笙忽然臉上一紅,似是氣惱,回頭又飲了一杯。 她就連惱怒的樣子都無比可愛,眼皮和頰邊都泛起桃花,薄薄的,輕輕一抹。 戴觀瀾想起以前梁煦也愛故意惹她惱,有時也無法明了她是不是真的嗔怒,亦或者,只是愛和梁煦玩鬧,在等他柔聲過來哄她。 她那時候不過十三四歲,無憂無慮,笑著接過他送過的賀禮,道謝后跑回梁煦身邊,拉住他長袍衣袖仰首:“哥哥,你看戴大哥送我的禮物!” 梁煦順著她拉開的禮盒小小一角,偏頭往里看,煞有其事對她點點頭:“是啊。” 又捏著她的臉說:“讓我們笙笙都變得得意忘形了。” 梁笙拍落他的手:“我哪里得意忘形了?” “是,沒有得意忘形。”梁煦垂頭,指尖摁著她的嘴角:“眼睛都笑沒了,嘴巴都到這兒了,自己摸一摸——” 梁笙竭力睜大眼睛:“誰說我的眼睛沒了。” 她這嬌憨模樣逗得周圍人俱是一笑,連一貫寡言的戴觀瀾都不禁含笑看她。 她有些靦腆,把禍全部推到梁煦身上:“哥哥又使壞!明后天我都不和你說話!” “嗯。”梁煦不怕她威脅,施施然說:“那從現在開始,誰先說話誰先輸。” 梁笙沒料得他真來這套,不可思議瞪著他,看他真開始一言不發了,禁不住氣悶,抿著唇不看他。 過了半晌,梁煦抬手,輕柔地撫摸她的鬢發,示弱道:“總歸是我先忍不住,好不好?” 梁笙終于轉頭看他,一對明眸笑得彎彎,笑花兒直浮到頰邊,似云破月來:“你可算明白啦。” 她在梁煦跟前,一直是那個率真的女孩子。 被嬌慣著,笑不藏,哭亦不藏。 除開笑,有時還被他偶遇到淚眼婆娑地趴在梁煦懷里,用他的衣袖或者肩頭擦眼淚。 后來戴觀瀾再也沒見她這般笑過。 哭亦隨之,變得悄無聲息。 忽又生起流景自傷之感,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悄然退到庭院門邊上。 樹泄流光,浮宕在飲酒的二人身上,給他們披上一重重暖輕的濃紗,猶在云霧。 陸承胥喝得少了,梁笙卻一直在吃酒,直至醉意來了七八分,她昏昏沉沉伏在桌上,隨玉蘭影子倒映在琉璃面里,如臨水照花。 陸承胥輕撫她的臉。 他沾過鮮血、殺人如麻的手此時像在撫琴,或在作畫,溫柔地淌在她酡紅的醉顏上,從眉到眼尾,細致入微地游了過去,無限的愛和憐。 梁笙醺然不覺,甚至認不出眼前人,她偏頭,唇蹭過他的指尖,在他撤回手之際輕輕呢喃一聲:“別走,別走……” 語調輕軟,像絲綢織就的綿密羅網,從頭上罩下來,蒙得人暈了頭、走不動。 陸承胥動作一滯。 他唇角彎的幅度更大,緩緩垂頭,欲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梁笙依舊昏寐,無知無覺地唇瓣輕闔,又念念了一聲—— “哥哥。” 陸承胥停在原處。 他臉上的柔情幾乎在頃刻間盡數褪去,漸被一種憎惡的顫抖取代,讓他整張臉忽崩解如羅剎,露出俊美皮下的窮兇極惡。 他猛地退回去,拎起桌上的酒瓶,把剩余的酒淋淋漓漓灌得一干二凈,又手臂一揮,重重丟它在地上,砸得粉碎。 碧綠尖利的粉屑撒了一地,閃耀著如銀的日光。 他極少這般失態,戴觀瀾潛伏他身邊這么多年,就見過兩次。 再有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他遇刺身亡前一天。 他似乎憑空有了預感,整天都怏怏不樂,又搜刮了一列洋酒消愁,佛青幽綠的玻璃瓶身擺在窗燈下,深紫色的酒杯,斑斕的彩光鋪滿整桌,像夜里尚未熄滅的路邊霓虹,透著一股綺麗的凄靜。 他給他也遞過來一杯酒:“觀瀾,你陪我喝喝酒。” 戴觀瀾沒有推辭,板正地坐在桌后,毫不猶豫飲下一杯。 兩人沉默地酙飲,他突然聽陸承胥說:“你有沒有想過不干這行。” 他不知道陸承胥話里的用意,正了正色,平靜地否認:“沒有。” “真的?”陸承胥笑了一笑,眼睛定定盯著他,像要望穿他的心事:“真的沒有?” 戴觀瀾仍然搖頭。 他顯然對時局動向感到悲觀,有些慘淡地笑:“我倒想有天偷偷逃了,和她一起到國外去……” “帶上她那只總咬人的貓。” 他的手指轉動著酒杯,黃黯的燈下,桌上光影兀自隨著回旋飄動。 “結婚,做對尋常夫妻。” 這句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之至,啞然片刻,又舉起酒咽下一杯,渙散的眸光轉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有路燈一兩只在照耀,后院的玉蘭早在一場雨后凋零盡了,寒枝上歇著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鳥,哀哀地叫喚。 “但她必然不會答應。”酒醉之人說話顛三倒四,半晌又說出一句否決的話。 稀里糊涂中,他終于想起讓他走:“好了,你走吧。” 戴觀瀾霍然起身,沒再說別的話,在深藍的夜影中離開,又在踏出房間的那一刻,回首望了他一眼。 他知道這將是他和陸承胥最后一次對話,對他最后的印象,這一次,他必定會死。 因為揮刀者是她。 他這回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了,開始喃喃念她的名字。 聲音愈念愈小,最末近乎無聲。 戴觀瀾靜悄悄地合上門。 狹長的門縫中,目之所及,只余下他凄然的獨影,晃動在酒闌人散的房間,慢慢地于這寂寂的春夜中載沉載浮,消隱,然后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