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動老攻的懸賞(反骨) 第2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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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始向他走了九十九步,而他向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無底深淵,蕭始縱身一躍,把他拉回了人間。 “我應該哭嗎?”江倦茫然地問卡索,“我其實……很難受,好像骨髓被抽離,心臟被碾碎。人大多時候要通過哭泣和流淚來發泄激烈的情緒,可我現在卻連一聲都哭不出來,我是不是……還不夠難過?” 卡索吻了吻他的發髻,粗糙的手指劃過江倦洇紅的眼尾,“不,你難過極了,疼得五臟六腑都跟著亂顫。普通人到你這個程度早就崩潰了,你不哭也不喊疼,是因為你習慣了疼。你疼過太多次,已經麻木了,但無法忽略那傷口對你造成的傷害?!?/br> 他握住江倦冰一樣又冷又僵的手,輕聲道:“你知道嗎,有的時候我真的很嫉妒他,對他來說觸手可得的東西他沒有珍惜,而那卻是我一輩子都無法觸碰到的珍貴之物。要是我死前能換來你的一眼回眸,哪怕只有一眼,我都覺著死而無憾了?!?/br> 江倦垂著眼簾,看著自己遍布舊疤的雙手,總覺得那血的溫度還停駐在掌心。 他這輩子殺過很多人,可讓他這樣生不如死,念念不忘的,只有蕭始。 ……只有蕭始。 “好好休息一下吧,你在甲板上吹了太久的風,身體冷得要命?!?/br> 卡索讓阿蘇端了溫水和藥,江倦很想拒絕,可他意識到那或許是自己僅有的解脫。 一時片刻也好,他暫時忘掉蕭始,忘掉一切…… “今晚都走,別留在我這兒?!?/br> 江倦服了藥,把卡索和阿蘇都趕出了房間,借著藥效倒下去,一夢到天明。 只睡了幾個小時,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打進房間時,他就醒了。 昨晚發生的一切緩緩浮上心頭,那種喉嚨發緊,鼻尖發酸,眼眶發脹的感覺讓江倦很想嚎啕大哭一場。 可他依然像啞了嗓子的鳥,仿佛一團棉絮梗在心口,所有情緒都無法發泄出來。 他嘆了口氣,起身出門,甲板上連驍正在和阿難有說有笑地聊著什么,見他出來,又熱情招呼他過去。 “我剛還在和難哥說昨晚發生的事,想著今晚要不要慶祝一下,可你怎么臉色不太好?” 江倦根本就不正眼看他,看在阿難的面子上才搭了句話,“慶祝什么?” “慶祝禍害過你的男人都死光了,你終于要獲得真正的解脫了?!边B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收回了前一句話,“不過也不是所有,至少還有一位活著,就不能算結束?!?/br> 他貼近江倦耳邊,低聲問:“有沒有想過把卡索干掉,給自己一個交代?現在所有傷害過你的人都死了,就剩他一個,不合適吧?!?/br> “少把你們的恩怨扯到我身上,你們內斗,跟我有什么關系?”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其實我并不是覬覦那一把手的位子,只是看不慣卡索罷了,只要不是他,誰來當我的老板都無所謂。”連驍親昵地搭住江倦的肩膀,“包括你。” 江倦側身推開他,繞開阿難,站在了圍欄邊。 阿難回身道:“你臉色確實不好,早上的藥吃了嗎?” “我心里不爽,先別找我,不然我會無緣無故發火的。” 江倦丟下眾人,顧自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本來想靠海風吹醒混亂的腦子,結果低頭一眼,就對上了下層甲板上某人的冷若冰霜的目光。 周懸單手插在褲子口袋里,背靠著甲板欄桿仰頭望著頂層,似乎站在那里等了他很久。 兩人對上眼神那一瞬,江倦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很多情緒,憤怒,失望,悲傷…… 周懸看他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那質問責備的眼神讓江倦心生膽怯,連退幾步,轉身就走。 連驍去到他方才站的位置,居高臨下望了一眼,看到周懸也沒有絲毫意外,甚至挑釁地揚了揚下巴。 周懸瞥他一眼,絲毫不覺得意外,起身也回了客艙。 在游輪上航行的幾天風平浪靜,游客們依然對希塞爾島上的風光滿懷期待,而那晚發生的意外卻讓江倦再無心情理會別的,每天一個人關在房間里,不是靠安眠藥倒頭就睡,就是坐在陽臺上一個人看海發呆。 卡索來看過他幾次,他的狀態依然不怎么好,拒絕所有人的接近,還過量用藥,好幾次去見他的時候,他都紅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像瀕死一樣陷在陽臺的沙發里一動不動,每次都嚇得卡索不得不快步過去探他的脈搏,生怕他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死了。 “我睡不著,”他的聲音虛弱又沙啞,聽得人心疼不已,“吃了藥也睡不著,能不能想想辦法,打暈我也行。” “你得想辦法走出來?!笨ㄋ鲗⑺N在臉上汗濕的額發別到耳后,實在不忍他這樣自我折磨,“你心里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又何苦這樣?死了情人大不了再找一個就是,世上比他好的男人大有人在,何苦在他一棵老歪脖子樹上吊死?” 江倦嗤笑出聲,兩眼無神地盯著澄凈無云的天空,“你不懂,他存在的意義對我來說,早超出了這層關系,他對我而言,并不是單純的情人或家人,他是我跟這世界唯一的聯系。知道父兄的仇無處可報時我心灰意冷,在我覺得活著沒什么盼頭,不如早點死了解脫時,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牽絆,值得我在這世上再停留幾天,幾年,甚至是壽終正寢?!?/br> 江倦臉上浮現出了一種惆悵復雜神情,心里在哭,臉上卻在笑。 “在這之前的十多年里,我從沒想過自己能有個善終啊……可老天總是愛跟我開玩笑,我想死時偏要我活,我想活時,又斷了我唯一的生路?!?/br> “沒有什么人是不能離開的?!笨ㄋ鬏p輕撫著江倦冰冷蒼白的面頰,“那些廝守一生的夫妻也要面對這樣殘酷的現實,沒有人能攜手終生,總有人要先走一步,被留下的人永遠是痛苦煎熬的??上銈兡芟嗵幍臅r間太短了,都給不起彼此一輩子的承諾,只能說,你們的緣分很深,卻又很淺,這不是你們任何人的錯,至此所有的前債都一筆勾銷,也算善終了。” “善終……?”江倦苦笑著看向卡索,“善終……我的善終怎么就那么卑微,那么簡陋……也是,我自己選的。無論是人,還是命,都是我自己選的。” 他蜷縮在沙發上,保持著那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姿態,抱緊了自己。 他說:“卡索,我想哭,可我哭不出?!?/br> 卡索將他攬入懷中,撫摸著他的背脊,像在安撫一只受傷的小動物。 “對不起,我沒能遵守承諾。我明明答應過會保住真正愛你的人,可我始終認人不清,直到他死了,才看透這一切,可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 江倦長嘆一聲。 說到底,這也不是卡索的錯,選擇犧牲蕭始的人是他,動手的人還是他。 他注定要懷著這份愧疚,至死銘記蕭始。 “很抱歉,那一天我其實也有私心,覺得他死了,我也算少了個對手。早知道是這樣,當時死的人就該是連驍!” “現在再說這些也沒什么意義了?!?/br> 卡索心疼地撫著江倦干澀的雙眼,“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能挺過來的。” “我不會難受太久的?!苯脒b望著遠處希塞爾島漸漸浮現出的輪廓,嘴角勾起了若有似無的弧度,“卡索,到了該道別的時候了?!?/br> 卡索輕輕抬起江倦的下巴,湊近了些,似乎是想吻他。 江倦沒有反抗,眼神卻沒什么焦距,落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像是在悼念一去不歸的亡人。 看到這樣的他,卡索恍然覺得自己的親近對江倦,對他的感情來說,都是一種玷污。 這個吻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卡索只給了江倦一個堅實的擁抱,在他耳邊說道:“活著回來,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br> “不會再見了。”江倦推開卡索,“我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注定回不來,甚至可能是兩個,所以就別給自己那些無謂的期待了。在我看來,滿懷希望地死去,是這世上最悲哀,最殘忍的事?!?/br> 都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江倦明明最厭惡這種感覺,卻也殘酷了一回,在蕭始將死之時給了他希望。 他給了蕭始一個自己永遠也無法兌現的承諾。 江倦忽然想起了什么,從帶走的背包里翻出了那個首飾盒。 一枚鉑金的素圈戒指靜臥其中,正好跟他左手無名指的尺寸相符。 無名指,已婚。 蕭始的小心思總是體現在每一個細節。 放在往常,他或許會不屑一顧,就算這東西是天價買來的,只要經過蕭始的手,就不稀罕多看上一眼。 可現在,同樣是蕭始送的東西,他卻愛若至寶,戴在手指上就被那奪目的光芒吸引,再挪不開眼。 想到蕭始準備了禮物,卻猶豫不決不敢送出手,只能在家里找個地方藏起來的樣子,江倦情不自禁笑了出來。 或許他只是在等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明明什么事都可以不要臉,偏偏在這件事上糾結了,至少證明了他心里還是有自己的。 “從前有分無名,現在有名無分。追了一輩子,到頭來圖個什么?” 他握緊拳頭,讓那一枚指環也擁有了自己的體溫,就像過去無數個同眠的夜晚,蕭始都用他的溫度來暖自己一樣。 “……我說話算話?!苯胱匝宰哉Z道,“這一回,我給你守寡?!?/br> 阿芙洛狄特號在汽笛的喧囂聲中靠了岸,船上的游客聞聲紛紛來到甲板上,滿懷喜悅地眺望著期待中的海上孤島,可看到那荒涼一片的景象時,所有人的心都涼了半截。 只見島上僅有一個簡易的港口供船只停泊,放眼望去,所有的風景都被高墻一般的峭壁擋在了海島的另一邊,從這個角度望去,整個島嶼就像是一所自然形成的巨大監獄,他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立于山巔的鐘塔,和靠近港口的大型民宿。 有不少人覺得受了騙,逼著導游給個說法,導游也是一臉懵,“這……我們是第一個到希塞爾島上旅游的團,我也是第一次來這兒,之前都是對著ppt培訓的,我、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呀……” 稍微年長,更有經驗的導游安撫道:“各位游客請稍安勿躁,由于希塞爾島是近年地殼變遷才浮出水面的,剛剛發展旅游業,很多設施建設得并不全面,所以接下來會通過收集游客們的建議改進不足的,這也是本次團購票價特別劃算的主要原因,大家可以看看手里的宣傳冊?!?/br> 有人翻了冊子,果然最后一頁用小字寫明了這一點,可還是有人覺得不爽。 “價格低就能虛假宣傳了嗎!你看看冊子上的圖片,有哪一張是跟實地相符的?我看你們旅行社就是把游客騙過來開涮!!” 導游耐心安撫道:“這位客人,請別著急,宣傳冊上的風景圖并不是虛假廣告,只是要繞過眼前這座黑山。我們的計劃是今天大家入住民宿以后各自休息,等明天一早精神養足了就可以到各個景點游玩了。如果還是有哪位不滿意的話,等下可以來找我幫你們辦理退票手續,只要補足原價的游輪票錢就可以原路返回?!?/br> 原價的游輪票比起折后全程的食宿費和往返船票還要貴,大部分人本就是沖著便宜的旅費來的,現在什么都沒玩著還要加錢,自然不樂意。 很多人就此安靜下來,回到客艙里打算收拾行李等著下船,準備入住島上的民宿了。 少數幾個人還在和導游講道理,最后也悻悻走了。 江倦在頂層甲板看著鬧劇,這一次他沒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臉孔,心里的慶幸遠不及傷感。 連驍經過他身邊,攬著他的肩膀,抬起了他的手腕,端詳著他手上那枚戒指。 “這是誰的審美?連一點裝飾都沒有,是不是太素了?記得我媽以前說過,如果一個男人連鉆石都不舍得買給你,那你一定……不能跟他在一起,因為他保準在外面還有一個需要用鉆石才能討好的小老婆?!?/br> 江倦沒理會他的歪理邪說,轉身要走,連驍又拉住了他,勾著他散在額前的亂發,目光惆悵地望著他。 “你什么時候,讓我再見見他?” 江倦并沒有聽懂這話里的意思,直到連驍微微低下頭,差點吻在他唇上。 他的身體本能地反抗,猛地推開連驍,后者沒扛住他這一下,往后退了幾步,臉上帶著些許沒能得逞的失落和無奈。 事已至此,連驍選擇把話說開,“江倦,你應該算是殺死你哥的元兇吧?” 江倦瞠目瞪著他。 “從小到大你都是這樣,任性,固執,不講理,自己闖下的禍讓他去背鍋,自己惹下的爛攤子讓他去收拾,做你的哥哥還真累?!?/br> 連驍冷笑著盯著江倦,目光凌厲,“我早就勸過他別總縱著你,勸他放手讓你自己飛,每次他都笑著跟我說舍不得,說長兄如父,他就是得寵著你,結果呢?” 連驍大步上前,一手掐住江倦的脖子,另一手卻無比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殘酷與溫柔并存,就仿佛在他身上找尋著和什么人相似的影子一樣。 “結果,他不聽我的話,還是替你去死了。你知道我在看到你回來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嗎?我原本還想著,還好死的是江倦,這下就沒人害他了,他至少可以好好活著,留在我身邊了。他去了長寧,我理解他是因為弟弟死了,過不去這個坎兒,愿意給他時間愈合傷口,他不肯跟我聯系,我也明白他只是在走出陰影之前不想和熟悉的人來往,以免想起死去的弟弟……” 江倦快要窒息了,因為缺氧,臉色漲得通紅,可他不想掙扎。 他想聽聽連驍接下來的話。 “你知道那十年我是怎么過的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盼著他能走出陰影,回到我身邊,告訴我:連驍,我想通了,雖然沒了父母弟弟,但我至少還有你。在聽說江住是你假扮,活下來的人是你,而真正的江住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的時候,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嗎?我當時,真的恨不得弄死你!” 他手下的力道突然加大,似要擰斷江倦的喉管。 江倦的打火機從袖口滑到手中,正打算反擊,他的力道卻又突然輕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