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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老攻的懸賞(反骨) 第87節(jié)

    這些問題的答案江倦都是知道的,只是他需要有個人讓他安心。

    也許江倦自己也是掙扎的,事已至此,執(zhí)著于真相和保存好哥哥的遺骨到底哪個更重要?如果他處在警察的位置,對待受害者及其家屬一定會選擇前者,但當疼在自己身上,而且一疼就是十年,就算是他也未必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江住的死因早已確定,沒有尸檢的必要。很多人都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眼睜睜看著他因為失血、窒息死在面前的就是他的親弟弟,本就是一起不能見光的慘劇,在這樣的背景下更無法徹查。

    可對他的死因存有疑慮,堅持查個水落石出的人卻又恰恰是見證他死亡的親弟弟,在旁人眼中,江倦只是接受不了事實,無法從曾經(jīng)的陰影中走出來,也就一直被困在那痛苦的過去,用各種所謂的真相麻痹自己,仿佛這樣就能讓自己少疼一點。

    只有蕭始知道,江倦做出這樣的抉擇有多么撕心裂肺,這種血rou被一點點剝離,所有的希望都在漫長的歲月中磨滅的無力感,足以擊垮所有意志。

    可對于被迫苦等的那些年,江倦?yún)s沒有半句怨言,在終于逼近真相時,他卻只有看似輕描淡寫又灑脫的一句話。

    “這一天,我等了好久啊……”

    十年的悲痛,都融在了這一句給自己的悼詞里。

    第114章 深重

    “我把他暫時安置在這里, 宿安和長寧沒有他的埋骨地。”

    江倦試著扯了個笑容。他不用照鏡子都知道有多難看,索性把臉埋入掌中,不再做徒勞的偽裝。

    “我必須讓他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才能安心。過去那些年, 我無時無刻不得提防自己的身份暴露, 所以絕不能讓他的遺骨落到別人手里。沈老師勸我盡早把他火化了, 到時候不管是帶在身邊還是找一處僻靜的地方葬了都輕松, 燒成了灰,也不怕能從中提取出dna??墒俏也豢习 乙恢毕胫浪菫槭裁此赖?,這世道得給我個交代?!?/br>
    他俯下身去,撫著最瘦小的新芽, 倍感惋惜。

    他苦笑:“挺不可理喻的吧, 明明我是最了解他死因的人, 卻不接受這個結果, 無理取鬧讓他死后也不得安寧,帶著一幫人一起發(fā)癲。當年就有人說我受了刺激已經(jīng)瘋了, 建議沈老師盡早把我安排了,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哥哥真的走了, 只是想找點證據(jù)自我安慰, 或者找個人陪我一起騙自己。”

    “不會。”蕭始沉言道,“你有你這么想的理由, 你能堅持十年,一定有事實佐證你的想法。”

    江倦愕然望著他, 在那一瞬間似乎想通了什么, 有些豁然開朗的意思。

    蕭始補充道:“我這么想并不是因為我也希望江住能有一個含著隱情的死因, 只是因為我相信你, 就算對方不是江住, 我也會幫你證實自己的猜測?!?/br>
    他吁出胸中凝滯許久的氣息, 拉過江倦的手,摩挲著他手背上和青筋虬結在一起的傷疤。

    “如果不考慮旁的,我寧可江住的死因就像看上去那樣簡單,這樣對于還活著的人來說是最好的結果。你也不要去怪那些阻止你的人,他們也是希望悲劇至此結束,沒有惡意。就算是沈晉肅,他對江住的死也是有愧疚的,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也往火坑里跳。要恨的話,就恨沒能保護好你們的我吧?!?/br>
    “我說過,我不恨你?!苯肼曇糨p得幾不可聞,“……我只是后悔在不合適的時候以不合適的身份遇見你,換做現(xiàn)在,我們或許都不會這么狼狽。”

    蕭始沒有回答。

    靜默許久,他起身回房,拿了一摞紙杯出來。

    “還是有辦法保住的,連著土和根一起挖出來在杯里養(yǎng)幾天也不是不行,等事辦完了再栽回去吧。”

    “也好,能保住一個是一個吧?!?/br>
    兩人一起動手,把豆芽菜似的幼苗都移栽進了紙杯里。

    蕭始說:“我查了一下,山茶科大部分都是木本植物,和薔薇不一樣,你落了這么多種子又這么密集會讓它們的根系互相打架的,到時候就成了爭地盤和養(yǎng)分的戰(zhàn)爭了?!?/br>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從種子開始培育對我這種外行來說實在太難了,想著瞎貓碰上死耗子,基數(shù)大總能蒙出幾個好的。”江倦舔了舔嘴唇,“我沒有無限的時間去等他們一一長大,就算是拔苗助長也好,我想在還活著的時候再見一次那樣的風華。”

    就好像他也曾經(jīng)為了一窺天光,做了撲火的飛蛾。

    他總是能把酸澀的話說得那么淡然,好像從來就不在意外界對他造成的傷害,也沒想過自己會有未來。

    在蕭始看來,江倦的每一天都是當做最后一天來過的。

    “蕭始。”江倦停下手里的動作,抬眼望向蕭始。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端詳過蕭始了,幾乎是在用目光一寸寸描摹那人的輪廓,將他多年來的每一絲改變都盡收眼底。

    蕭始在他心中始終是當年那個年輕、狂浪又放肆的樣子,但他卻沒有發(fā)現(xiàn)在歲月的銷磨里,那人也學會了收起一身硌人的棱角和傷人的尖刺,會將他揉在最溫軟的肚腹,哪怕他常常會狠插他一刀,讓他鮮血淋漓。

    可他再沒像從前那樣暴跳如雷,反而是連血都顧不上抹一下,強忍著疼對自己敞開懷抱,從來都不在乎那擁抱只會讓刀尖陷得更深。

    他該重新認識一下蕭始的——在重逢時。

    但他們都回不去了。

    江倦覺得自己從十九歲以后就一直活在悔恨中,大到生命,小到粒米,從來就沒有他能真正守護住的東西,無時無刻不讓他疲憊焦慮。

    但他從沒想過蕭始有一天會成為他的心病。

    沉疴都是烙在骨子里的,即使是現(xiàn)在的他也想不到蕭始居然真的扎根在了他心里,成了撕裂陰霾那一線微光。

    他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疼,卻沒想到還能更疼,如切膚,如銷骨。

    如撕心。

    “那個時候……我拉住你的那個時候,我其實在想,應該跟你好好道個別的……”

    江倦說。

    “可是又一深思,覺著我每天都在跟你道別,也不差這一回了,所以沒有說出口。這些天想下來,我一直覺著那時的做法是對的,以后要走,我也不想跟你打招呼了,所以咱們分開的那一天,就誰都別矯情了吧?!?/br>
    “我不。”蕭始拒絕得比江倦想的還干脆。

    “……你不什么?”

    “你都說了我是狗鼻子狗記性,還想跑到哪兒去?跑哪兒都能找回來。但是……”蕭始稍稍往前一湊,就貼著他的額頭吻了他一下,“別跑太遠了,找太久,我會很想你。”

    兩人都不再言語,各自埋頭做著手里的事,等樹芽都移栽到紙杯里,夜幕也已悄然落下。

    “他在這里?!苯胫噶酥副环傻耐恋?,“不是很深,半米左右就能看到,小心一點?!?/br>
    他跪在地上,沒用鍬鏟,徒手往下挖著。

    起初因為上層的土壤松動,他挖得并不費力,但下層土壤堅實又干燥,相比之下要吃力許多,看著他指尖都磨破了皮,蕭始握住他的兩手,吻去了他指心的血。

    “倦,他不會疼了,但是你會。放過自己吧……”

    江倦低垂著眼簾,什么都沒有說。

    蕭始挖出了裝斂江住遺骨的密封箱,箱體是輕便的金屬材料,與頂蓋之間有封條貼合,密閉性很好,長度將近兩米,看得出江住的遺骨應該保存得很完整。

    兩人趁著院外沒有路人經(jīng)過,把密封箱搬進了客廳,一言不發(fā)相互配合著把茶幾沙發(fā)挪到一邊,在房間正中鋪了醫(yī)用無紡布,做好了檢驗前的一切準備。

    江倦覺著自己跟蕭始終于有了那么點默契。

    江倦跪在箱邊,一手扶著箱蓋,手抖得厲害,五指緊扣在邊沿,指心捏得泛白,修勻的骨節(jié)微微發(fā)青。

    那顫抖的幅度逐漸蔓延到手臂、肩膀,直至整個身體,他根本遏止不住戰(zhàn)栗。

    “我來吧。”蕭始聲輕如嘆,怕驚嚇他,也怕驚擾長眠的英靈。

    “我……”江倦艱澀地開口,“箱子,我沒有上鎖。我想……如果我沒護住他,真的讓他被別人搶走了,至少希望那些人不要□□,不要傷害他……”

    他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蕭始垂首,下頜抵著他的額頭,不住吞咽著溢到喉間的咸澀。

    “都過去了,倦,讓它過去吧?!?/br>
    “不,沒過去!怎么可能過去!怎么可能……”江倦哽咽著反駁。

    他余下的話掩在了啜泣里。

    即使情緒經(jīng)歷這樣的大悲,他都不曾放肆地哭出聲,不斷自我折磨,用愧疚與悔恨把自己一刀刀凌遲。

    蕭始突然間明白了他的那份隱忍,恍然想起在江母過世時,一身正裝的江住曾站在墓碑前,撐傘擋住了江倦頭頂?shù)娜哧幱辍?/br>
    做兄長的淋在雨里,任由雨水從額頭滑落,蜿蜒至眼角,又貼著臉頰,順著下頜和頸部曲線流入了領口。

    彼時,江住說:“倦啊,人是有靈的,即便□□死亡,靈魂依舊會在世間游蕩,只要執(zhí)念尚存,靈就不死不滅。別人我不敢說,但你一定是我這輩子最舍不得放不下的執(zhí)著,要是哥先你一步走了,一定會陪在你身邊,看你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到你雪鬢霜鬟,白發(fā)朱顏,什么時候接到你,什么時候一起投胎,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br>
    或許當時的江住只是借此安慰弟弟,從沒想過他會一語成讖。但這話卻深埋在江倦心底,從江住死后,無論人前人后,他都不會顯出自己的脆弱,這樣的人生得有多累……

    江倦無聲抽噎著,蕭始不知所措。

    他想,或許此時江倦更希望陪在他身邊的不是自己,他這樣尷尬的身份,連安慰他的資格都沒有。

    這一瞬猶豫讓他想摟住江倦的動作滯在了半途,但他還是咬牙擁住江倦,撫著他的后頸,將他按在懷里,一下下拍著他的背,在他耳畔輕語:“別哭了,他看到會難過的。”

    似乎是把他當成了救命稻草,江倦埋在他懷里,聽不見哭聲,卻顫得厲害。

    “倦,聽我說,你不能再哭了。”

    蕭始耐心地幫江倦擦著淚,本以為他能很快控制好情緒,可沒想到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悲痛一旦掀起狂潮,就很難再壓制決堤之勢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江倦的情況卻絲毫不見好轉,蕭始狠了狠心,把人往肩上一扛,沖上了樓。

    江倦哭得透不過氣,被他這一折騰更是發(fā)不出聲,無助地捶打著那人的背。

    蕭始無動于衷,他把江倦放在臥室床上,一手扼著他的雙腕,幫他撫著胸口。

    “聽我說,你現(xiàn)在太激動了,你努力一下試著克制自己,還不行我只能給你打鎮(zhèn)靜了?!?/br>
    “蕭始!”江倦嘶啞地喚了他一聲,哽咽地喊著:“……你混蛋!”

    “混蛋不想看你把自己逼的這么緊,混蛋也有心……混蛋心疼你。”

    江倦雙目渙散地盯著天花板,蕭始抬手為他拭淚,他便狠狠扭過頭去,以此反抗。

    蕭始很有耐心,仍在幫他順氣。

    “你會……嗎?”

    江倦的話音太含糊,蕭始沒能聽清他說了什么。

    他附耳貼近江倦,“什么?”

    “……這一次給我打了鎮(zhèn)靜,醒來之后你是不是還要那樣對我?”

    蕭始發(fā)現(xiàn),在江倦的情緒趨于平靜后,他的身體仍然在顫抖,并不是因為大喜大悲的激烈刺激和抽噎的生理反應,那人的瞳孔微縮,他在害怕。

    人潛意識里的恐懼是很難改變的,他總以為江倦一身灑脫,早像他表現(xiàn)的那樣釋然了當年的事,實則不然。

    江倦就沒有一天在那陰影下得以喘息,他瘋得越厲害,自己的罪孽就越深重。

    “對不起……是我對不住你,你相信我,我不會再那樣對你了?!?/br>
    蕭始覆著江倦的心口,卻被那人揮手掃開了。

    江倦的目光依舊無神,有種聲嘶力竭后的筋疲力盡,“這些都無所謂,你讓我去見他,我還想再看他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閃現(xiàn)在回憶里的江住,我和那兩口子不一樣,不會騙吃騙喝,所以求大家看在我出來一次不容易的份兒上賞點營養(yǎng)液吧。

    感謝各位看文的小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