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 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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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淺夕打記事起就認識陸離錚,小時候他一直戴著塊玉牌,幾乎從不摘下,是游完泳后會立刻掛回去那種仔細。 陸離錚對此的解釋是,“我媽說君子無故,玉不去身,所以我就一直戴著?!?/br> 那么現在,是不準備做君子了?還是發生了什么不再戴的原因? 酒瓶早見底,鐘淺夕更不指望一瓶八度的啤酒能消多年愁。 摸出手機,準備再搜搜陸離錚的名字,發現屏幕上有條新的短信,完全陌生的號碼。 [今天作業有什么?] 鐘淺夕面無表情的解鎖劃開,直接氣笑了。 這條消息之前還有另一條。 簡潔明了的三個字:[陸離錚] 所以一周五天,上學一天零三個鐘頭,扣掉睡眠時間后估計只剩三鐘頭的人,還會參與寫作業這項活動了? 鐘淺夕沒有馬上回,而是切到通訊錄界面,點開備注為“a陸哥哥”的名片。 紅色的刪除按鈕扎眼,指尖遲遲沒能按下去。 陸離錚換了號碼,他不會記得七年前接到過的sao擾電話,更不會再耐心的對著不發一言的電音問候,“喂,您好,聽得見嗎?請問您找哪位?我是陸離錚,您是撥錯了嗎?” 剛恢復記憶的那年,鐘淺夕在絕望里播過許多次。 到最后陸離錚大概已經習慣了這個打過來卻不講話的號碼。 有一次打過去的時候他正準備、或是正在練習小提琴,干脆沒有掛斷。 悠揚洪亮的琴聲傳進耳畔,鐘淺夕攥著座機窩在陽光下聽聆聽,慢慢地安靜下來。 后來她總挑陸離錚小提琴課的時間打過去,連他的小提琴老師在指導時都聽得津津有味。 2007年長途電話的收費標準是0.07元/6秒,即每分鐘七毛錢。 鐘淺夕第一次知道人間疾苦和柴米油鹽貴的概念來自于電話賬單。 次月養母明柳鎖著眉對五百多塊錢的電話費賬單鎖緊眉頭,打過去要求對方確認是不是給錯了,得到了肯定的答復后又沒多呵責鐘淺夕些什么,只是語氣寵溺的示范親自給她看,告訴她,“打電話要記得掛斷的?!?/br> 明柳是覺得鐘淺夕有哪幾次打電話忘記掛掉,才造成了這樣長時間的通話。 幾天后鐘淺夕翻報紙,有一頁標題是: [2007年遼寧省人均收入報告] [沐城人均年收入5910,較去年增長492……] 她才明白自己為了謀得所謂內心的平靜,打掉了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而明柳和鐘明并不該為這樣千回百轉的心思買單。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里,鐘淺夕不再撥打任何電話。 雨勢只增不減,擊打到地面上,濺起朦朦水汽。 原來往事并不如煙。 鐘淺夕給陸離錚的新號碼存了個全名,才往輸入框里打作業。 分了條目發,巨細無遺。 陸離錚是秒回的:[原來我沒記錯你的號碼啊?] 鐘淺夕:[……] 陸離錚:[不寫作業會怎么樣?] 頂棚的白熾燈泡沒有燈罩,明亮到刺眼,飛蛾義無反顧地撞上去,再直挺挺地墜落。 這時的鐘淺夕還沒意識到,自己潛意識里就是很難對陸離錚這個人真的生氣的。 她好脾氣回:[如果是你的話,其實也不會怎么樣。] 陸離錚:[我怎么了?法外狂徒?] 他們是彼此收信箱里一堆垃圾短信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各色社交軟件發展到今天發展到的今天,通訊商可能都沒想到還能從短信上薅出羊毛。 鐘淺夕:[所以買奶茶途中動手的不算法外狂徒?] 陸離錚:[那圍觀不阻止的你又算什么?] 餐盤里的烤串已經冷透了,油脂凝在表面,鐘淺夕嘗試著咬了一下口,難以下咽,她囫圇吞掉,又回飲品柜前給自己挑了瓶可樂。 感冒初愈的放縱最痛快淋漓。 陸離錚這人壞透了,他在拉自己下水,大有共沉淪的意味。 法律幾時規定了圍觀打架不阻止算犯法? 鐘淺夕試圖找到法條來反擊他,可每個專業答復后都跟著,但根據《刑事訴訟法》第六十條:凡是知道案件情況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派出所會找你詢問案情,希望你把自己看到聽到的如實反映,不得有意隱瞞或者虛構事實,你是證人。[2] 她拿濕巾擦手,反復揉搓到手背發紅,濕巾自中扯碎,終于被迫承認。 如果真的到需要她作證的地步,大概率會為陸離錚做偽證吧。 久不回復,手機震動起來。 鐘淺夕猶豫著接通陸離錚的通話。 清冽悅耳的嗓音傳過來,帶著點兒吊兒郎當的調笑,“生氣了?” “沒有?!辩姕\夕輕聲回。 “那不回我消息?”陸離錚意味深長問。 鐘淺夕隨口應,“剛剛我在吃飯?!?/br> “你別跟你哥扯這個犢子,起開,把錢收回去?!?/br> 話音沒落下,不知道后面哪桌剛吃完,正在瘋狂撕扯到底誰買單,兩方都是大嗓門。 “老板,你把錢還他!憑什么收他的不收我的!你今天就得收這個!” 陸離錚嗤笑,“那現在是吃完了,到出空來了是吧?帶傘了嗎?” “沒帶?!辩姕\夕誠實道,“我準備等雨停?!?/br> 那邊傳來走動的聲響,很快就又安靜下來,她猜這人估計是換了個地方坐。 “可以?!标戨x錚懶洋洋地講,“那我陪你等雨停?!?/br> 她決然否定,“不用了?!?/br> 陸離錚略過她的要求,“你有耳機嗎?太吵了,我根本聽不清你說什么?!?/br> “有?!辩姕\夕在書包內層翻到耳機線戴好,“現在能聽清了嗎?” 傳導的確好了許多,低醇的嗓音磨得耳畔酥麻,“淺淺啊?!?/br> 陸離錚字正腔圓的念她的昵稱,偏偏尾音勾挑,拖長后顯得繾綣旖旎。 他又笑了聲,惡劣地戳破,“我怎么不知道小靈通還能接耳機線?解釋下?” “……”鐘淺夕啞然,幾秒鐘后她清潤答,“騙你就騙你了,還用挑日子嗎?” “不用挑?!标戨x錚氣樂了,“給你騙……還有,真別掛。” 鐘淺夕是不記得他還有下雨天要人陪這詭異習慣的,況且又沒打雷,但也懶得爭論,干脆就順他的意思連著麥。 她已經不是那個需要別人來付電話費的小女孩了。 “你平時有什么喜歡聽的嗎?”沉默半晌后陸離錚再度開腔。 鐘淺夕怔然,從心說,“提琴曲吧?” 陸離錚慵懶答,“我只會拉小提琴,拉得應該還不錯,你要聽嗎?” 她答,“要?!?/br> 腳步與細碎翻找聲交織在雨聲與燒烤店的瑣碎閑聊里,鐘淺夕趁這個時間去結賬,她摘了單邊耳機問價格。 后桌是一男一女,男人堅持道,“……我必須得送你,月黑風高暴雨天,殺人放火好天氣,這哪兒行啊,先送你,我再打車回來,沒事兒,不麻煩?!?/br> 鐘淺夕忽然明白了陸離錚的想法。 他調過弦后給鐘淺夕演奏了拉赫瑪尼諾夫34-14《練聲曲》。 琴音悠揚舒緩,主調如絲如縷,纏.綿悱惻。 然后是《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風格全然不同的曲子,音色剛勁有力,仿若置身于廣袤宇宙中漂浮。 雨在不知不覺里停了下來,鐘淺夕沒有打斷他的演奏,而是直接往回走。 離得不算遠,一條街再上個坡就到了。 鐘淺夕刻意放慢了腳步,昏黃的路燈把水洼打得波光粼粼,慘遭不測的花瓣順著水流蜿蜒而下。 她輕手輕腳地爬樓梯,停在家門口等他一曲終了,才拿鑰匙開門,軟甜答,“我到家了?!?/br> 陸離錚低沉回,“嗯,提前晚安,掛了?!?/br> **** 昂貴的小提琴被隨手擺在飄窗旁,陸離錚重新坐回去,咬了支煙往向窗外。 這間平層位于沐城最中心,極目遠眺,全城景色都盡在眼中。 高樓霓虹燈火通明,老城區矮巷則暗得仿若不存在,只有碎星點點沒在黑幕里,沙灘和度假酒店往常是明暗的過渡線。 可今夜無月,海面沒有可折射的光源,黯然失色。 陸離錚貼著冰冷的玻璃窗,指間星火明滅。 門“吱呀”開了又關,伴隨著聲“哎汪崽你別進去”金毛寶寶搖頭晃腦的溜進來。 “陸芷蘿?!标戨x錚蹙眉,不悅喊,“我記得你現在應該在睡覺?!?/br> 門終于全然推開,穿奶白睡裙的小女孩摟著小熊玩偶磨磨蹭蹭地渡進來,把金毛抱起來,嘟噥問,“哥哥,你剛剛是在跟女朋友打電話嗎?” 陸離錚捻著煙,幽幽道,“不算,正在追。” 作者有話說: 女鵝: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