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173節
“死了,你知道嗎?” 回來時兩人一路都沉默著,陸承驍心中一直是柳漁說這兩句話的聲音,他只見到一個背影,卻在腦海中自動描摹出柳漁說話時的神態來。 直到此刻,仍覺心悸。 他將柳漁擁進懷里,不知是想給柳漁依靠,還是給自己慰藉。 ~ 新豐貨棧外,王氏仍坐在地上,失了魂一般。 沒了熱鬧可看,先前圍觀的人早就散了,陸陸續續又有人來往,人來人往,經過王氏身邊時,見她坐在地上,失魂落魄,有漠視的,有多看王氏幾眼的,也有那善心的,上前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忙。 先后有幾個人問過,王氏才終于漸漸回了神,看一看天色,知道該回去做飯了,她爬起身來渾渾噩噩往回走。 先前在她旁邊擺攤的一個青年,看著她人走了,半籃子雞蛋卻還在這邊,想了想還是提起那籃子追了過去,“大娘,你的雞蛋。” 王氏看到那籃子,怔了怔,沖那青年點了點頭,接過籃子離去,像融入人群中的一條游魂,回家是腳部肌rou下意識的選擇。 雞蛋不賣了,年貨也不辦了。 王氏滿腦子仍是柳漁最后那兩句話。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你生的那一個,已經被你賣了,死了……” “死了,你知道嗎?” 死了。 …… 年前的最后一個大集,柳家村來鎮上辦年貨的人不少,不需賣東西換錢的,到這個點該買的東西也買得差不多了,正是回程。 王氏走過鎮北的石橋,陸陸續續碰上不少同樣回程的柳家村人。 王氏渾渾噩噩瞧不見別人,自然,也沒有人跟她打過一聲招呼。 她們這一家人,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在村里已經被孤立了起來,沒有人愿意再和他們打交道,從前路上碰到了總要親熱聊上幾句的人,這一年多來漸漸的,早就沒有了話。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或許是賣了柳漁,或許是趕了三房一家出去。 最初王氏還會主動同別人打招呼,能得到一個回應,卻不會再有多的話,沒人接話,說話能說得她自己都尷尬起來。 漸漸的,她醒過味兒來,連同別人打招呼也不再有了。 就沉默的走。 從前走在村里時,每每碰到村里人,原本說說笑笑的人,她一過去了,現場就為之一靜,說話的不說了,談笑的不笑了。 而等她離開,那說笑聲復又起,還會混雜一些微微壓低了聲卻又能讓她聽清的意味不明的竊竊私語。 是了,他們家在柳家村早就出了名了,她也早成了村里的笑話,成了婦人們口中又蠢又毒的娘,虎毒尚且不食子,她連個牲畜都不如。 王氏走得極慢,路上行人漸少,沒有人在她背后說些什么了。 王氏耳邊卻始終聽得見一道又一道的聲音,嗡嗡嗡嗡,一刻也沒停歇。 心里像空出一個又空又痛又臊的洞來。 她不想見人,更不想歸家,可除卻柳家村那個家,卻也無處可去。 到柳家村前,王氏下意識繞了道,沒地兒去,就抱著她那一籃子蛋在田梗上坐了下來。 曠野無人,時近中午,遠處有村人趕著一頭老牛過來,王氏空洞的一雙眼看著那老牛許久、許久。 眼眶微酸,進而模糊,模糊的淚眼里,往事一幕幕閃過,是小小的柳漁幫著抱柴提水,喂雞掃地,踩著板凳幫著做飯,大一些的柳漁,打了絡子捧給她看。 王氏忽而崩潰了一般,嚎啕大哭。 她錯了,老牛且有人愛惜,她其實不如一頭老牛。 曾經唯一會疼她惜她的長女,被她自己親手推開了,再也不會認她了。 王氏哭得聲嘶力竭,卻再也沒人會替她擦一擦淚。 作者有話說: 把陳槐花和鎮上百姓的反應刪掉了,不重要,這些人和主角以及事件其實都不太相關。 感謝在2022-07-31 18:00:55~2022-08-01 19:09: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快樂的小金魚 19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99章 柳漁的消息很快在柳家村傳了開來, 議論的人多了,哪怕柳家人再不被村里人待見,很快也聽到了風聲。 村里人知道的消息也并不多, 都是鎮上聽來的,聽說柳漁嫁進了陸家,聽說柳漁嫁妝豐厚,聽說柳漁現在在縣里開著繡莊…… 僅這些,就讓柳家一眾人都紅了眼。 王氏看著那一張張壓不住貪婪的臉,再看柳大郎忌妒、憤恨與貪婪交織在一處幾近扭曲的模樣,心里顫了顫。 晚飯過后, 這一年多冷戰不斷、感情并不多和睦的老大兩口子竟又一次避過她進了正房。 王氏站在灶屋的窗根底下,定定看著正房方向,這一刻她心中甚至生出一個極為怨毒的念頭, 有什么藥能要人命的,做飯時當成鹽往里擱一勺,是不是就能把那幾個一窩子都送走了。 這念頭只冒出來一瞬,又會想到柳燕, 想到自己的后半輩子,便就又壓了回去, 而后就覺自己可笑又可悲。 柳大郎兩口子前腳走了,王氏后腳回了正屋, 悄無聲息地出現, 柳康笙被驚了一下。 王氏扯了扯唇角:“反應這么大,做虛心事了?” 她這陰陽怪氣, 柳康笙沉了臉, 正要斥一句, 王氏涼涼道:“你別忘了我們簽的切結書和對當年事的認供都在衛氏手里, 也別忘了,衛氏還有個在衙門里的兒子。” 王氏生平第一次,要仗衛氏的勢去護自己的女兒。 不,第二次了。 如果不是衛氏…… 王氏的手顫了顫,她不敢去想柳漁的下場,在這一刻,王氏終于明白了柳漁那句話里的意思,如果沒有衛氏,或許已經沒有現在還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的柳漁了。 一股涼意由腳底而上,直寒進她骨子里。 柳康笙被王氏一提醒,也冷靜了過來,對上王氏冷沉沉的目光,不自在的垂了眼:“只是說了幾句閑話,你瞎琢磨些什么。” 王氏冷笑:“是閑話最好,柳康笙,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 正月初八,安宜縣城。 過了年關,各行各業又都恢復了營業,縣城里格外熱鬧,碼頭上,一艘船剛停靠下來,搭船的人陸續上了碼頭,一個穿著布衣戴著斗笠的男人也下了船,站定在碼頭看了看,拉住一個碼頭搬運工,打聽如意繡莊。 如果柳漁在這里,就能認出來,這戴著斗笠的不是旁人,正是繼兄柳大郎。 搬運工詳細的給他指了路,柳大郎謝過,站在碼頭四下看了看安宜縣城。 一年多了,這是柳大郎自那一次出事后頭一回踏進安宜縣,且是坐船來的,自一年多前那事之后,柳大郎對騾車、對安宜縣已然有了陰影。 而對柳漁,則是陰影加怨恨。 多少個日夜,柳漁都是他的惡夢。 “斷子絕孫,有很難嗎?我只要往你這里來一下,很容易的。” 柳漁眼里的寒涼和剪刀高高揚起又沉沉下落的森寒,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無邊的恐懼絕望,柳大郎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從前柳康笙和王氏從來不說帶走柳漁的是什么人,又到底在哪里,柳大郎無從知道柳漁的消息。 而如今,知道柳漁嫁到了長豐鎮陸家,知道她在縣里經營著繡莊,哪怕柳康笙再壓制,再說柳漁手上有能送他們去吃牢飯的大把柄,柳大郎還是以去岳父家接伍氏的名義,一個人摸到了安宜縣來。 如意繡莊,門頭遠比他想象中的要氣派,柳大郎站在繡莊對面的一處巷子里,盯著如意繡莊進進出出的女客,頭戴釵環,穿綢著緞。 不說釵環,只說衣裳,少說要好幾兩吧。 柳大郎再看如意繡莊,眼里就像卷入了一場陰郁的風暴。 這么大一個繡莊,賣的全是幾兩一套的衣裳,那這繡莊得值多少錢? 柳大郎想象不了,當初的八十兩在他眼中都是天價,為了八十兩,他被柳漁廢了。 柳大郎的手在身側攥成了拳,骨節咯咯直響。 憑什么,他成了廢人,柳漁還能過這么好的日子呢。 心中的戾氣壓都壓不住,他要弄死柳漁,一定要弄死柳漁。 ~ 繡莊邊的小茶館里,陸承驍和柳晏清挑了個臨窗的座坐著。 這是兩人在茶館里的第三天了。 茶館不大,就在繡莊旁邊不遠,掌柜是個頗有雅趣的人,用了不少綠植裝點。 柳晏清和陸承驍選的這個位置有個好處,兩人坐著,各管一邊,繡莊外的半條街幾乎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而從外邊向茶館里看,只要不是離得很近,兩人的身形倒都能完美隱在綠植后方。 柳大郎出現在繡莊所在的這條街上,陸承驍就留意到了,非晴非雨的天,戴著個斗笠貼在墻角定定瞧著繡莊方向,盡管只能看到半張臉,陸承驍卻已經有五六分把握,是柳大郎來了。 這話說來,還是年前那一回碰上了王氏后的第二天柳漁提起的。 從前鎮上知道她身份的沒幾個,經了和王氏碰面那一出,傳到柳家村是遲早。 王氏和柳康笙不需要太費心防,二房兩口子,林氏貪婪些,但柳康笙壓得住。要說柳家有隱患的話,最大的隱患就是傷而未死的柳大郎。 自上次在縣里見到伍氏和別的男人勾纏在一處,柳漁就隱隱猜出柳大郎情況了,這世上誰最恨他,當然是柳大郎。 柳漁無所謂,她也恨不得柳大郎去死,彼此彼此。 但想起這一樁來,該做的防范還是得做,私下里把當日的情況和陸承驍說了,把柳大郎可能報復的猜想也說了,便有了陸承驍和柳晏清今日在這里守株待兔一事。 陸承驍給柳晏清使了個眼神:“你看看,點心鋪巷角那個是不是柳大郎?” 柳晏清一下子警惕起來,轉身撥開窗邊的枝葉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