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1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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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新豐貨棧能買到的東西,其中六七成你在鎮(zhèn)里別的各家鋪子里也能找到。 那還有三四成呢? 那就是新鮮玩意兒了,小鎮(zhèn)里尋常見不著的。 似福建的海貨、武夷的茶,龍泉的香菇、天目的筍干,平湖的糟蛋、靖江的rou脯,金華的火腿、紹興的酒,宜興的紫砂、浮梁的瓷,常州梳篦、余杭的傘……凡此種種,不勝其數(shù)。 再說品質(zhì)和款式,一樣是買杯買碗,鎮(zhèn)上雜貨鋪的瓷杯瓷碗,有土陶的,有瓷的,確實也分檔次,可是再是分檔,幾家鋪子加一塊,左不過十款花色可挑吧? 新豐貨棧不一樣,他一家貨棧就好幾十款花色供選,八間倉房改的,其中有半間,貨柜上擺的全是這一類東西。 一樣是買茶買糖,鎮(zhèn)上鋪子只幾樣,新豐貨棧能叫你選出花來。 你逛哪家爽快? 必定是東西稀奇又品種齊全的新豐貨棧! 大部分日常吃用要買到的東西,各地特產(chǎn)新奇貨,你想到的沒想到的,貨棧里都有了。 而讓鎮(zhèn)民們奔走相告的,是新豐貨棧開業(yè)三天全場貨物讓利兩成,買夠五吊錢的還能送一只瓷碗。 讓利兩成,那可不得油鹽醬醋糖酒茶,把過年要備的各色年貨能放得住的全備了?湊一湊買得多的,光滿五百文送一只碗這一點,真辦起年貨來,一家子一套新碗都湊齊活了。 這樣的便宜,那不得呼朋喚友一起占? 臘月初六的長豐鎮(zhèn)碼頭,那真是鑼鼓喧天、人山人海,看舞獅的、瞧熱鬧的、趕著讓利買東西的,貨棧的八間倉房改的七個分部和一間帳房外是擠滿了人,百姓們柜外看貨,伙計開單,帳房交錢,再憑單回柜外領貨。 這是陸承驍和柳晏平幾人參照了府城布號批量拿貨的法子弄出來的收款方法,如此一來,貨棧雖大,接觸錢款的只賬房兩人,其中一個就是一直被陸承驍放在武山縣跟著賬房學了小半年的八寶,如此,管理上方便許多。 只是開張前三天,兩個賬房還真的沒能忙過來,陸承驍和柳晏清兄弟幾個不得不一起上陣,誰也沒閑著,當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滿場轉。 已經(jīng)從袁州那邊抽出身來的陸洵,站在貨棧外的人群中,笑得眼角的紋堆疊起層層上揚的褶子,瞧熱鬧的人里有識得陸洵的,此時紛紛道喜。 陸洵是在這邊轉了好幾圈,這才匆匆回家去的。 周瓊英九月里生下個白胖小子,陸承璋兩口子開著兩家鋪子,孩子太能哭,勉強讓周瓊英奶了三個月,生意一忙顧不上了,陳氏不得不帶著孫子回長豐鎮(zhèn)來住,在鎮(zhèn)里給孩子雇了個生產(chǎn)不多久的婦人幫忙奶著。 陳氏正抱著胖孫子,一見陸洵進門眼睛就亮了,等聽陸洵繪聲繪色講起貨棧開業(yè)的盛況,臉上的笑是揚起了就沒落下去過。 她最疼的小兒子,出息了呀。 ~ 鎮(zhèn)上開了一家大貨棧的消息普遍傳到長豐鎮(zhèn)周邊各村的時候,已經(jīng)是好幾天后的事情。 鎮(zhèn)里的百姓日子比不得縣里和州城,而土里刨食的小老百姓和鎮(zhèn)里的又不一樣,她們的錢是恨不得一個子兒掰成兩個花,新開了個賣東西的地方,聽一聽,哦……然后沒有然后了。 村里的百姓大多仍是逢集、又逢自己正缺東西,或是要送點什么到集上去賣,才會往鎮(zhèn)上去。 從前集日里常會往鎮(zhèn)上逛一逛的王氏,這一年多日子也不那么好過了。 家里的幾個主勞力,柳漁被柳家人帶回去了,老三一家斷絕了關系分了出去,不知是去了哪里,聽說是把孩子托在娘家,夫妻倆一起出去討生活了。 還剩下柳康笙帶著柳大郎和柳二郎。 柳二郎勤快依舊,柳大郎卻是性情大變。 陰沉、陰郁,像一條蟄伏的毒蛇,臉上永遠掛著陰陽怪氣瞧得疹人的笑。 伍氏見天打扮得妖妖嬈嬈往外跑,一會兒娘家,一會兒去她兄弟那里,原本勤快的林氏見伍氏這樣,也撂了挑子不干了。 賺錢的人少了,干活的人也少了,能交到王氏手中的銀錢更是少之又少,可活卻多了,她日子自然沒有從前好過。 ~ 臘月二十五,離著過年只有幾天了,王氏終于該去集里了,攢了半個月的一籃雞蛋該去賣了,換幾個錢,置辦點兒年貨。 她知道應該早些去,最好是天才蒙蒙亮就出發(fā),這樣到了鎮(zhèn)上才能在集里占個好位置,那些雞蛋才能賣得出去,賣得快。 可家里的早食沒人做,伍氏出去幾天了沒回來,林氏不做,馬上等著要嫁人的柳燕不做,自然只有王氏自己去做。 未亮的天,黑暗的灶房,王氏熟練的在灶旁摸到一捆柴枝,三兩下折好塞進灶膛,又抓起一把枯干的松毛塞進去引了火,暗夜里燃起一簇暖黃的光,柴火噼啪聲中,王氏坐在灶膛前發(fā)了愣。 這一刻,王氏莫名覺得,她活成了一頭老牛,又或是一頭拉磨的老驢子,日復一日的,圍著這灶臺和田地,一眼可以望見,終將這樣,干到老死。 王氏的手頓了頓,垂頭愣怔片刻,柴火又爆出一聲炸響,王氏才猛然想起鍋里沒有添水,忙站起身來,從水缸里舀出一勺水添進鍋里,鐵鍋哧一聲響,王氏又出起神來,機械的一勺又一勺的把水倒進鍋里。 日頭從東邊冒出頭時,早飯終于張羅了出來,等她把桌上擺好碗筷,柳家人才起床的起床,洗漱的洗漱。 王氏卻沒有時間可以坐在桌邊自自在在吃上一口早飯,只是在灶屋里匆匆扒了幾口,就提著滿滿一籃雞蛋出了門。 年前最后一個大集,王氏到得太晚,集上別說擺攤子,沿街兩邊可以擺攤的地方擠擠攘攘的,她連插進一只腳的地兒都找不到。 找了幾處,實在找不到地兒,有個賣菜的婦人瞧她手上提的雞蛋一眼,道:“賣東西呀,來得太晚了呀。” 王氏尷尬:“家里有事耽誤了,大姐,你這兒能不能讓我一點。” 婦人自己的菜都擺不開,哪肯讓地兒,想了想還是道:“你去碼頭邊上看看吧,那里可能還有位置。” 王氏愣了愣:“碼頭那邊能有人嗎?” 那婦人笑了起來,道:“你還不知道啊?碼頭那邊開了家貨棧,賣的東西多,辦年貨的更多,那邊現(xiàn)在可不比這邊差,指定也有擺攤的。” 王氏還真不曉得,她許久沒來過鎮(zhèn)上了,村里或許有人知道,卻也不會有人告訴她。 王氏謝過那婦人,提著一籃子雞蛋往碼頭行去。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碼頭這一帶果真是不一樣了,確實開了家貨棧,生意極好,這邊也確實有許多擺攤的。 王氏瞧了那貨棧好幾眼,貨棧外的好位置是沒了,她在貨棧對面一個邊角處找到了空位,提著自己的雞蛋蹲著擺起了攤子。 貨棧里買了東西的,出來后順道也會在旁邊的小攤上買些菜,王氏這里也有人光顧,守了一個時辰,賣了十六枚雞蛋。 王氏挺高興,扯開了嗓子正想吆喝一聲,在看到遠處相攜過來的一男一女時,剛到了喉嚨口的聲音就那樣硬生生卡住了。 ~ 臘月二十六是林懷庚和周如意的大喜之日,兩家繡莊的事務都有張曉芙和衛(wèi)氏打理,這一小段日子繡莊里不用再出新款,柳漁落了一身的輕松,張曉芙就讓她收拾收拾,早些回長豐鎮(zhèn)過年去,能參加林懷庚和周如意的婚禮,也是能陪陪陸承驍。 用張曉芙笑柳漁的話說,省著累著你們家的馬。 小夫妻倆粘糊到什么地步呢,柳漁在縣里,陸承驍因為新豐貨棧剛開業(yè)大多時候在長豐鎮(zhèn)里,他就當真每天打馬兩頭跑。 那匹正當壯年,卻因為陸承驍總是在外行商以為自己要提前養(yǎng)老的馬,打臘月起可是被陸承驍用得徹底。 柳家兄弟幾個看得好笑,臘月二十三,就把兩家繡莊的賬目結算了,該怎么給繡工們發(fā)年終,怎么放假,都和柳漁商量過了,就把分紅提前結算,該柳漁的那一半給了柳漁,臘月二十四,讓陸承驍把人領著回長豐鎮(zhèn)來了。 臘月二十五,這是柳漁第一次來陸承驍和自家兄長合著開的貨棧。擠擠攘攘的人群里,陸承驍牽著柳漁的手,兩眼發(fā)亮,獻寶一般領著柳漁去看他的新貨棧。 他最近常在這邊,還未到貨棧門口,已經(jīng)有人認出他來,紛紛笑著打招:“陸東家!” 而后目光都落在他身旁的柳漁臉上,都聽聞過陸三郎娶的妻子不止陪嫁豐厚,更是貌若天仙,今兒見到人了,貨棧外的一群人都兩眼放光。 更有那眼睛伶俐些的,看到兩人寬袖下交握在一起的手,紛紛笑著問:“是陸太太?” 陸承驍和柳漁相視一笑,雙雙點頭,與眾人也打了聲招呼,閑談幾句,就準備進貨棧去。 就在這時,后方有人激動地沖了過來。 陸承驍本就是習武的,對這個一向敏銳,人未近身,已經(jīng)護著柳漁閃避開來,還不及看清來人是誰,已經(jīng)聽到一聲混雜著激動、顫抖的哭音:“漁兒,漁兒……” 柳漁身子驀地一僵,抬眼望去,王氏噙著淚花:“漁兒,是娘啊。” 作者有話說: 王氏出來了,快到結局了,王氏、柳大郎、伍氏、劉宴征,這些人都會出來的。 不過屬于柳家人的戲份不多,這世間事講個因果,前邊種了因,后邊得收一下果。應該也不膈應人,屬于是柳家人要開始自己吞苦果了。感謝在2022-07-30 18:55:07~2022-07-31 18:00: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landy 20瓶;絳攸攸 13瓶;策策昭昭 3瓶;鏡子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98章 (修) 王氏想柳漁嗎? 想, 尤其她在柳家過得不好的日子,就越發(fā)的會想起柳漁這個她曾經(jīng)覺得累贅,是讓她在柳家難以立足的女兒, 想起柳漁的好。 可她再想,也從來不敢往仰山村去看柳漁一眼,哪怕是悄悄的一眼。 不止是因為仰山村里有個厲害的衛(wèi)氏,更因為仰山村有太多人認得她,那是她一步也不敢踏過去的地界。 王氏是愛柳漁的,只是在愛柳漁之前,她永遠更愛她自己。 誠如此刻, 她乍見柳漁,奔向柳漁,喚出那一聲漁兒, 那是一種本能,她的哽咽和眼淚也都是真情實感。 人聲喧鬧的碼頭上,柳漁站的這一小片位置在那一霎靜默了一陣。 這一年來,陸家一直是長豐鎮(zhèn)的話題, 其中被人議論得最多的是陸家小兒子和小兒媳;是那一樁熱鬧盛大的婚禮,讓整個鎮(zhèn)子的人都津津樂道的豐厚嫁妝, 以及后來開起來的一家又一家鋪子。 當年的周瓊英,在小鎮(zhèn)人們的嘴里, 是縣里糧鋪商人的女兒, 那時陸家女眷尚且是住在鎮(zhèn)上的,輕易能打聽得到。 而去年嫁進陸家的柳漁, 則只有一個更籠統(tǒng)的概念, 是人們拼拼湊湊的猜想:或許是縣里開繡莊的人家的姑娘? 是的, 陸家并不常在長豐鎮(zhèn), 尤其柳漁進門后,幾乎是舉家住到了縣里去,陸家唯一算得上親戚的,是陳氏那邊的親戚,也遠在陳家村,并不在長豐鎮(zhèn)。 所以對于柳漁,長豐鎮(zhèn)的百姓真的是一無所知,只有一點道聽途說、拼拼湊湊的消息,由他們自己去猜想。 越是神秘,越是會被賦予各種強大的揣測。 他們分析陸家的條件,柳漁的嫁妝,陸家在娶進這個小兒媳后的發(fā)跡,越分析越覺得陸家三郎娶的這個妻子娘家實力不凡。 可就在年關前的這個早晨,在新豐貨棧門外,一個穿著舊衣、滿面風霜的老婦,她說她是陸家三兒媳的娘,是陸三郎的丈母娘??? 隔著幾步站著的三個人,陸三郎夫妻倆的衣著光鮮和那婦人洗得發(fā)白的布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先前還跟陸三郎、柳漁打招呼的人,路過這邊的人,都靜默了下來,視線在神仙妃子一般的陸三太太和身形佝僂的老婦人之間來回的掃,骨子里都沸騰翻涌著發(fā)現(xiàn)熱鬧和八卦的興奮。 柳漁知道,嫁得這樣近,總有那么一天會再遇上王氏的。 一年半,或許除了成婚那次和過年,她極少會回長豐鎮(zhèn)來,又因當初嫁妝極為豐厚,更有縣里的鋪子作陪嫁,鎮(zhèn)里人一直傳的是陸承驍娶的縣里商家之女。 柳家村那邊,始終沒有人將陸家的兒媳和她放在一起做過聯(lián)想。 而無意間到如意繡莊去找活的柳三郎和文氏,一直對她的事情守口如瓶,便是對文氏娘家人那邊也不曾透過半個字兒。 所以柳家那邊從來不知道柳漁的消息,更不知柳漁嫁到了長豐鎮(zhèn),嫁給了當初到柳家提親的陸承驍。 這一年半,柳漁幾乎是有意識的將王氏這個人從她的人生中抹去。 她很少會想起王氏來,即使想起,也很快會轉開念頭。 然而這樣一場并不為她所期待的碰面,來得這樣猝不及防,像王氏的腳步,幾乎是沖撞進了她的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