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106節
柳晏平心說果然是個擅與人交際的,他又哪會真喚秦二,當下笑道:“秦二哥長我們幾歲,我與承驍便攀個交情,喚你一聲秦二哥,如何?” 陸承驍也附和,秦二大笑:“承蒙不棄,二位賢弟,咱們里邊敘話。” 比手請二人隨他進正廳。 長豐鏢局的正廳,當中掛的是一塊“忠義當先”的匾額,兩邊對聯各是“立信立義諾重千金”、“大智大勇威震四方”。1 分賓主落座,劉璋已經泡好茶端了上來。 秦二是個爽直性子,道:“我聽懷庚說,二位賢弟八月要再去兩浙,水路上想請幾位好手保個駕?” 陸承驍點頭,道:“是這樣,想尋五六個好手,最好是也善水,請秦二哥看看可有合適的人選,咱們照著托鏢的規矩來。” 言下之意,不會繞開他私請,而是通過長豐鏢局來辦。 秦二自然也聽得出來,陸柳二人是要關照鏢局生意。 正如劉璋與陸柳二人說的那樣,鏢局經了這一次失鏢和秦老爺子出事,已經變得格外艱難,圈子就這么大,他們長豐丟了雇主交付的貨物就是鐵的事實,哪怕秦老爺子和隨行鏢師把命都搭在了里面,也沒有多少人會承情,人們只會記住這家鏢局不可靠,沒了秦老爺子這個掌舵人后,更是再難讓人信任他們的實力。 所以這時候,陸承驍和柳晏平送上門來的一樁生意對長豐鏢局而言就格外的珍貴,不止是銀錢上的事,而是長豐可以重新開張起來。 可秦二又清楚的知道,招牌不能再砸一回。 但若再沒有生意上門,這鏢局真的還維持得下去嗎? 秦二心里天人交戰,到底,最后還是理智占了上風。 “二位賢弟一片盛意,在下承情之至,只是你們若要單請幾位好手,我幫著牽線找一找容易,你們私下交易就成,要照托鏢的規矩來我反倒不敢應承。” 陸承驍詫異:“這是為何?” 秦二道:“你們有所不知,我們走鏢這個行當,其實也有自己的門道,不是往哪里去的鏢都敢接的,能走哪條路線,能走多少路線,全憑鏢局的招牌和本事,這沒有打通的路線要走過去的話,風險極高,不敢接鏢。” 柳晏平略想了想,問道:“秦二哥的意思是,這一路上的江湖好漢肯不肯賣鏢局的面子,這一點很重要?” 秦二點頭:“就是這么一說,我們吃鏢行飯的,除了真本事真功夫,還需得人頭熟、手面寬,交情兩個字有時候比刀槍功夫還要緊些,長豐鏢局這些年走的一直是陸上生意,水上這一塊不曾涉獵過,實在是不敢承保。” 2 他這樣一解釋,陸承驍和柳晏平倒都聽明白了,鏢局一旦接了鏢,貨物的損失他們是需要作一定的賠償的,不熟的路線,只失鏢一次就足以讓他們傷筋動骨,正如長豐鏢局老鏢頭這一樁一樣,現在的長豐鏢局說白了,經不起再一回波折,因而他們不繞開鏢局,鏢局卻也不敢接。 兩人相視一眼,也無須商量,相互都了解彼此秉性,加之這一趟他們必是要多請幾個好手的,陸承驍便直言道:“秦二哥,既然不能照托鏢的規矩來,那么便只聘人,不過也還是通過你,我們請六位好漢隨著兩浙走一遭,時間大概在一個月到一個半月之間,我們也不通這其中行情,還請秦二哥你指點。” 這話里兩重意思,第一重,不能接鏢那就請人,價格由秦二開;這第二重,銀錢他們只與秦二過手,這生意仍是跟鏢局做的,只是換一種做法,他們只雇人,不需鏢局保貨,至于秦二給底下鏢師多少,那由秦二決定。 陸承驍敢這樣說,全在從前聽林懷庚和劉璋說起過這位少東家為人,待底下鏢師好,再觀他今日行事,也是個磊落之人。 而這兩條在秦二聽來,對長豐鏢局太照顧了。 秦二不是個肯占人便宜的性子,哪怕現在能有一單生意對長豐鏢局而言意義格外不同,一時間也愣是沒敢應聲。 他太久沒應聲,陸承驍還是提醒了一聲:“秦二哥?” 秦二這時反倒是定下了決心來,道:“二位賢弟,我不怕照實說,鏢局里前幾個月出了點事情,想來你們估計也聽懷庚他們提過了。” “略知一二。”陸承驍沒否認,前番帶著林懷庚和劉璋去兩浙一個多月,能走開這么久,說不知道鏢局的情況那太假。 秦二點頭,繼續說道:“長豐鏢局眼下確實很需要有生意能做,二位是厚道人,開的條件優渥,不過你們既信得過我長豐,我就不能失信于你們,這生意不接便罷,若是要接,我就得有大把握能保你們水路平穩暢通,才算不辜負二位的信任和托付。” 陸承驍和柳晏平精神都為之一振,柳晏平道:“秦二哥可是想到什么路子了?” 秦二點頭,道:“走陸路有拜山頭一說,走水路自然也有拜碼頭一說,二位賢弟且容我幾日,我去打聽打聽里頭的門道,若有路子好走,我讓懷庚去尋你們過來相商,若路子不通,我也從鏢局里挑幾個好手隨你們兩浙走一趟,銀錢上你們自己與他們商議就成,你們是懷庚的好友,那與自家兄弟也沒兩樣,我就不從中賺那一層了。” 聽秦二這一番話,陸承驍和柳晏平心中都甚為佩服,柳晏平為人也頗江湖義氣的,當下就是一拱手,道:“秦二哥是仗義之人,把事情托付給你是再放心沒有的,你只管去摸摸門道,打聽了消息隨時找我們,咱們再商量,我也可以給秦二哥透個底話,我和承驍以后生意常做,水路常走,不會只有這一趟,秦二哥若能走得通咱們這里通兩浙的水路,那往后合作常有。” 秦二也是大喜,“好!有柳賢弟這話,我這心里更有底一些了,事若能成,也算是為我長豐鏢局趟出一條路子來,到時再謝二位。” “那就有勞秦二哥。” 說著向秦二拱了拱手。 秦二也拱手笑道:“理當效勞的。” 作者有話說: 一更來啦,二更應該是在十點左右。 1對聯內容來自網絡,非原創。 2鏢局部分有幾句話是網上找了資料,好早前搜集的,具體出處不記得了。 感謝在2022-05-19 21:37:45~2022-05-20 17:48: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鏡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饅饅 49瓶;隔壁如花 20瓶;魚魚愛吃魚 10瓶;阿爾貝思、落霞云歸 5瓶;gill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119章 回到布鋪后, 八寶也帶了消息回來,把大概的價位說了說,道:“縣里賣宅子的不多, 中人得去尋訪,我留了布鋪的地址,有消息了就讓送到這邊來。” “行,挺妥當。” 陸承驍想到自己過不久會去兩浙,怕錯過了消息,便與陸洵和陸承宗都打了聲招呼,若是中人遞消息過來, 他不在的話,請父兄幫忙留意一二。 陸承宗聽他有買宅子的打算,急道:“三弟, 家雖是分了,你們的屋子還是原樣,住多久都可以的,實在不用急著買宅子。” 和鄉下不同, 縣城里地少人多,宅子并不便宜, 修得寬敞精致些的兩進的宅子也得近三百兩,他們兄弟分家, 陸承驍拿到手里的也不過四百兩而已。 陸洵倒覺得能置宅子不錯, 道:“邊尋訪著也行,早晚是要買的, 你這趟走兩浙頗有把握?” 沒幾分把握不敢現在就想買宅子的事情, 陸豐布鋪開到縣里也有兩年多了, 陸洵至今沒能在縣里置下宅子來, 雖說更多的原因是鎮里的宅子也是蓋好不足六年,縣里鋪子后宅寬敞能住,不覺得有什么置宅的必要。 另一重原因卻是因為貴,一大家子,少說要買三進的宅子才夠住,從前也打聽過,沒有五百多兩拿不下來,他們鋪子是看著風光,其實錢不停的滾進貨里,手上是有一點,可是都留著周轉用,便是周轉之余能騰得出五百兩,也不敢都砸進去置了宅子。 陸承驍點頭,道:“應該能順利。” 把外祖家那邊愿意賒布的情況與陸洵和陸承宗都說了,道:“這一趟順利的話置宅子的錢應該能賺下來。” 陸洵是極高興的,拍著陸承驍肩膀道:“好好干,你比爹強多了。” 言語中欣慰又自豪。 陸承驍笑道:“是爹給了我本錢,讓我能省了前期最艱難的一段。” 這話把他自己的能力倒淡化了,但聽著舒服,陸洵便笑。 陸承驍道:“若是我去兩浙期間中人過來說有合適的宅子,勞煩爹您陪漁兒去看看,若是她看中的話,請爹幫我墊付一下定錢,我回來后給您。” 陸承宗一下子笑了出來,陸承驍不用問也知道他大哥笑什么,事情說完了,直接溜去對面繡莊找柳晏平去了。 陸承宗笑著與陸洵道:“三弟和三弟妹往后一定是極恩愛的。” 哪用往后,現在就極好。 陸洵滿臉的笑。 這邊陸柳兩家一派和樂,而同一時間,袁州城李家,李仲玨剛歸家就聽門房處有人說安宜縣有信來,他腳步一頓,轉身喊了門房拿過了信,原以為是陸承驍給他的信,看了看信封,才知原來是陸洵寫給他爹的,便就沒拆,轉身往正房去了。 到了正房,見meimei李云璧也在,李仲玨拿著信封的手一下就背到了身后。 錢氏正教李云璧管家算賬,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去,正好把他藏信的小動作看在了眼里,信往正房送,那要避的自然不是她,錢氏就看了女兒一眼,道:“云璧今天就到這吧,你把賬本帶回去再看看。” 李云璧愣了愣,倒沒多說什么,笑著道了一聲好,從容的收起賬本,抱著起身,與李仲玨打了聲招呼,出去了。 錢氏聽著腳步聲遠了,才道:“哪里來的信?陸家的?” 李仲玨有些不自在,把背到身后的手拿了出來,道:“是陸伯父給爹的。” 還真是陸家的信,也就只有陸家的信,老二才會這樣避著他meimei,錢氏心里陡然生出一種憋悶之感來,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來,頂得她煩躁又憋屈。 她心里清楚,這一股氣積攢已久,只是她自己也明白道理,一直以來強自壓著。 不提陸家無事,一提陸家,那些平日里好似已經消彌無形的氣悶就一股腦全沖了出來,五月底那樁叫她如鯁在喉,時時想忘了的事一下子就被清晰從記憶里勾了出來。 當下也沒了好心情,當著兒子,她也懶怠裝什么笑模樣,手撫著額頭一臉疲憊道:“說什么了,你爹不在家,你代為看看。” 李仲玨大概也能猜到他娘的心情,沒多說話,拆了那信先看了一遍,這才道:“陸伯父來說承驍七月十八已與柳家姑娘定親了,婚期定在九月二十八,特寫信告知,到時會再送請帖過來。” 很尋常的話,可在錢氏聽來哪句也不舒服,她不知道陸承驍歸家后有沒有和陸洵夫婦提起前回來袁州那事,只這么想想心中都能生出戾氣來。 錢氏知道這戾氣來得沒道理,可想著女兒因為喜歡陸承驍做出那樣的丑事來,那種不舒服就壓不下去。 她長長嘆出一口氣,讓自己盡量平和一些,才道:“信收好了,放你爹書房去吧。” 陸家的事她是多一分也不耐煩再管。 李仲玨頗為無奈,好好的世交,原本也算得上通家之好的,現在卻弄成這般樣子,怪誰?自然是自家這邊的問題,可他娘不舒服他也不能說什么,轉身把信送去了李存義在家時用的書房里,回自己院子去了。 他離開不久,一直沒有離開的李云璧悄悄進了書房,書案上東西不多,那封信很快吸引住她的目光。 看了看信封處,果然是陸家來信,李云璧指尖顫了顫,站在書案邊好半天不敢去動,可也說服不了自己就此離開書房。 小半盞茶時間,到底沒能忍住,將手伸了過去。 本就是拆了封的信,從中抽出信紙來太過簡單,她把信中內容極快的通讀一遍,而后就跌坐在書案邊的椅子上,淚珠砸在信紙上時,才驚覺,連忙把淚抹了,小心將信紙上的淚水拭去,又在定婚、婚期那里看了五六遍,終于抖著手把信紙重新折好塞回了信封里。 李云璧知道因為她已經讓她娘極不喜陸家了,抹干了淚,平定了情緒,小心看著外面無人了才悄悄走了出去,抱著她的賬本回了自己院子。 她自覺偽裝得極好,便是難過也是避了人,卻不知道但凡情緒不對,又怎么可能當真一點不露形跡,何況丫鬟換過了,新的丫鬟是莊子里選上來的,不止是聽她的話,對當家太太更是俯首貼耳,分到她身邊之前在錢氏那里領的教誨就是:“小姐那里有什么情況,都需要及時匯報到我這里。” 自然,這是悄悄的。 李云璧從正院回去,眼睛像是哭過,那丫鬟只和她打了個照面,小心看了幾眼,轉頭就報到了正房錢氏耳中。 錢氏聽了丫鬟的話好半晌沒說話,而后才道:“繼續留意小姐情緒,也別叫她察覺了,當著她你只作什么也沒發現。” 丫鬟領了命退下,錢氏揉著眉頭好半天沒作聲,末了起身往李存義書房行去。 端端正正擺在書案上的一封信,她拿起,取出信紙展開,眼淚在紙墨間到底留了痕跡。 那一點淚痕,當真是叫她對陸承驍、陸家都生了遷怒和惱恨,自己的女兒,縱然有這樣那樣的不好,她可以嫌,可以氣,可以教,可卻見不得她因著另一個完全沒把她放在心上的人去傷心痛苦,難過落淚。 錢氏清楚自己這是遷怒,她咬著牙,遷怒又怎樣,她還非就要遷怒! 尤其在第二日又見李云璧時,見她一如往常,到點了就來正房請安,學管家理賬,聽得丫鬟悄悄來報,回去后又是一個人發怔,午間歇息后枕上也有淚跡。 那份心痛就更如剜心一般。 錢氏強忍了那份疼痛,李云璧一如往常,她也就一如往常,母女二人,一個假裝自己不曾知道陸家要辦喜事,一個假裝自己不曾發現另一個的偽裝。 不揭穿,不說破,這是錢氏最后替女兒維持尊嚴的法子。 如此到了下午,錢氏說差不多該做秋衣了,道是日頭太毒,讓李云璧還是留在家中,自己單獨去了一趟隆興布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