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60節
他傻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劉氏急了:“你去哪兒?” “我去柳家村,我要去看看,我不相信柳漁被賣了。” 說著踉蹌著離了正屋,匆匆走了。 劉氏心里穩得很,臉上也沒了剛才的難過之態了,挑眉勾唇,端起茶盞把茶蓋撥了撥,老神在在飲了一口。 去吧,不去看看怎么會死心呢。 ~ 而柳漁歸家的騾車上,此時半車都是陸家給備的回禮,一應的點心茶酒就不說了,光是細布紗羅就送了六匹,其中兩匹深色,其它都是顏色鮮亮的,一看就知是備了給柳漁做夏季衣裳用的,還有崔二娘回贈的六塊顏色花樣不一的衣料。 因車里堆了太多東西,兩人就坐在一畔,衛氏攜了柳漁的手道:“陸太太是個有心的,承驍那孩子也好,現下就是我亦說不出什么不滿意來,你呀,正向你那崔家jiejie說的那樣,是個有后福的。” 柳漁對著自家大伯娘倒笑得大方,衛氏想到從陸家出來時一雙小兒女依依難舍的模樣,打趣道:“這樣好的人家,漁兒現在可著急嫁?” 柳漁卻是搖頭:“大伯娘舍不得漁兒,漁兒也是一樣還想在大伯娘身邊多呆兩年,我才十五,哪里就急著嫁人了。” 把個衛氏哄得是眉開眼笑,她沒有女兒,疼柳漁是心肝rou兒一樣,柳漁卻正色道:“倒是另有一樁事,我想同大伯娘您商量一下。” 把今天在崔二娘繡鋪里的想法同衛氏說了,衛氏奇道:“你想開繡鋪?” 柳漁點頭,又搖頭,道:“不是我開,是咱們家開,大伯娘您打理鋪子生意,我負責鋪里衣服款式質量的把關。” 把今天崔二娘同她講的開鋪子一應本錢說了,道:“就用大伯娘前些天放我那里的四十兩作本錢,恐怕還差一些,我再做些繡活湊一湊,或是在衣裳款式上動動心思,先少上些貨興許也能成,只不知溪風鎮租個鋪子貴是不貴。” 衛氏已經連連搖頭:“那哪成?先不說我不會做經濟營生,就說那四十兩,那也動不得,那是你嫁妝,陸家這樣的門戶,你嫁妝少了哪里成?不行,這錢不能動。” 堅決不允。 柳漁抱住衛氏胳膊,學陸霜那般賴住:“大伯娘別哄我,當年我爹都沒成親,哪里就有他的銀錢了,那還不是公中的,您說那是我嫁妝,我瞧三個兄長誰都比我年長,倒該先急一急兄長婚事了吧,大哥今年二十二了,二哥二十,拿出來給兩個哥哥作聘禮才是正經呢。” 前邊趕騾車的柳晏清猛不丁聽得這一句,手一抖險些把騾車給趕歪了,這說著說著怎么就扯到他婚事上頭了???? 他忙敲了敲身后車板,揚聲道:“漁兒,你大哥我還不急成婚,就是要成婚,聘禮我自己也能賺來。” 柳漁在后邊聽得抱著衛氏胳膊直笑,衛氏養了三個兒子,哪里養過這樣的嬌姑娘啊,心軟得一塌糊涂,輕輕捏住她鼻尖:“聽著沒,你大哥自己能賺媳婦本兒。” 柳漁作賴:“那大伯娘幫我多攢點嫁妝吧,您看陸家那樣的,我帶小半個鋪子去是不是比帶四十兩銀子去強多了?四十兩銀子又不會生錢,花用了就花用了,鋪子可是會下蛋的金雞,大伯娘說是不是。” 這話倒把衛氏說得心頭一動,凝神想了想,“你說得在理,你還在家里做姑娘的時候先打理出一份產業來,婚后那就是打理自己的產業,只管衣裳款式的話也不需拋頭露面……” 這真是越想越被吸引,女子有自己的嫁妝產業那可比陪嫁一點壓箱銀靠譜太多了,那是源源不斷的活錢啊,趁著出嫁前就置辦起來,婚后打理也是名正言順,要是等嫁進陸家,想置點產業,那可就不成了,一大鍋里吃飯,哪能由得你經營私產。 衛氏對陸家再是滿意,心里也是替自家侄女兒盤算的,當下是越想越心動,好半天沒說話,末了眉頭漸漸皺起,又還是搖頭:“還是不成,我沒做過生意,做生意哪是那么簡單的事,要是賠了怎么辦?到時候你連這四十兩嫁妝銀都沒了,大伯娘往后地下去都沒臉見你祖母和爹。” 柳漁見衛氏都意動了,哪還容她打退堂鼓呀,搖著她胳膊道:“賠就賠了,總歸置辦的都是布料,要是賠了咱就當賠個賃鋪子的錢,大伯娘就把置辦來的那些布料給我陪嫁出去也成,可這要是賺了,大伯娘您想啊,我往后的日子可得好過多少,二哥三哥也不用天天田里地里的辛苦,日子過起來了,也跟陸家一樣,豈不比現在要強許多?” 柳漁到仰山村雖說還不久,柳家的情況她其實大抵已經知道的,大哥去縣衙做捕快前,家里除了幾十年前建的宅子比村里別人家體面些,生活條件其實和村里其他人是一樣的。 也就她回來這些日子,衛氏總覺得她吃了苦,大松了手腳給她花錢,吃的用的樣樣都想給她好的,這次給陸家和崔二娘備禮更是花用不少,柳漁知道,這都是花用的之前積攢下來的銀錢。 柳漁的話,讓衛氏想起了從前,在回到仰山村之前,婆婆身邊其實還有一房老仆,當時買下她這小丫鬟純粹是發了善心,哪指望得了她什么,那時的柳家,家境其實還可以的,是在仰山村安置下來后,婆婆才把那一房老仆放了身契打發離開了,可初來仰山村那十幾年,她其實也沒吃什么苦。 柳家日子真正苦起來,還是十五年前,家里的頂梁柱都倒了,婆婆也撒手去了,只剩她一個人拉拔著三個孩子,日子才越過越清苦。 柳漁見衛氏陷入沉思,視線掃過陸家回贈的那幾匹布,眸光一動,道:“大伯娘不用現在應我,可以慢慢再想想,正好這里有布料,我也還沒有夏衣,等我裁制一身夏季的衣裳,大伯娘您看看我有沒有吃這行飯的手藝,咱們再定?” 行與不行,還是要手底下見真章的。 衛氏瞧她那樣自信滿滿,心情也好了起來,笑道:“行,那大伯娘就等著咱們漁兒露一手了。” 柳漁逗趣,摸著旁邊一匹紗道:“那我可一定努力,我哥哥們的媳婦本兒和我以后能不能有只會下金蛋的雞作嫁妝可全在此一舉了。” 引得衛氏又是一陣的笑:“好不害臊的丫頭。” 柳晏清在前頭聽著,臉上也顯出幾分輕松的笑意來,meimei尋回來后,母親愛笑許多。 回到仰山村時天色已經半暗,農家四月正是最忙的時候,柳晏平和柳晏安兄弟在地里忙活還沒歸家,柳晏清開了院門,把騾車趕進院里,把陸家和崔二娘的回禮都搬進了屋,衛氏指揮著,一應衣料都叫搬到柳漁住的西廂次間,還笑著打趣:“交給她大顯身手給自己賺嫁妝鋪子去。” 因是長子,一慣嚴肅的柳晏清此時也禁不住發笑,把東西往西次間搬,不忘去逗柳漁:“小妹,大哥看好你呀。” 自家兄長,柳漁也不甘示弱,一本正經點頭:“我會替大哥把娶媳婦的聘禮也努力出來的。” 布料搬完了,那一匣匣的點心就先都放在堂屋桌上,柳漁瞧了眼被柳晏安取名憨包兒的兔子,喂了點水,又給了幾片洗凈晾好的菜葉,才洗了手往灶屋去幫衛氏生火做晚飯去了。 等炊煙起時,柳晏平柳晏安也回來了,兄弟兩個鋤頭一放下,一邊打水洗手洗臉,一邊就問起柳晏清今天去陸家如何。 柳晏清把對陸家人的觀感簡單說了,又指了堂屋和西次間,叫他們自己看回禮去,兩兄弟轉了一圈,是都瞧出陸家對meimei的重視來了,可還是不樂意剛回家的漂亮meimei就給人拱了呀,哥兒兩個怏怏的。 柳晏清有心逗逗這兄弟兩個,把柳漁要給他們賺媳婦本的事拿來說了,柳晏平失笑,柳晏安壓根還沒有娶妻的概念,聽到這個嘿嘿直樂:“我meimei真好。” 被柳晏平掄一把后腦勺:“傻的,沒聽漁兒說還有一半是嫁妝?這不就是滿意那姓陸的小子的意思?” 柳晏平磨著后槽牙,皺眉問弟兄兩個:“那姓陸的小子真配得上咱漁兒嗎?” 兄弟三個,就他還沒見過陸承驍。 柳晏安想了想,道:“身手不錯,那天對了幾招,能跟我打成平手,被漁兒叫住了,不知道繼續打下去誰勝誰負。” 柳家兄弟三個的身手,單拎哪一個出去都是個人物,不然柳晏清不能輕易進了衙門做了捕快,而兄弟三人中,柳晏安性子單純些,但也正是因為性子單純,學什么都專注,他在習武這一塊天賦要勝過柳晏平,甚至勝過教他們兄弟兩個的柳晏清。 聽說陸承驍能和柳晏安打成個平手,柳晏平挑了挑眉,嗯,至少不是個不中用的。 又看柳晏清。 柳晏清道:“人長得不錯,目光清正,行止端方,陸家人看著也還可以,不像是那種亂七八糟又難纏的人家,小妹嫁過去的話,日子應該還可以。” 聽到這個嫁字,柳晏平、柳晏安哥兒倆齊齊牙疼,雖沒把柳漁說的開鋪子的事特別上心,倒都有志一同的琢磨起要給meimei攢嫁妝這件事來了。 柳晏平出門倒水的時候,柳晏安端上自己那盆水也跟了出去,瞧著大哥也離得遠了,低聲問柳晏平:“二哥,你說實話,上回那兔子是不是你悄悄弄的?” 衛氏不知道,柳晏安可門清,柳大田扛鋤頭干活行,從山里弄兔子回來?他沒那本事。 倒是二哥想哄漁兒開心去弄一窩兔子,留一只,別的都低價折給柳大田,他信。 家里再沒比他二哥彎彎繞多的了。 柳晏平瞧他一眼,什么也沒說,柳晏安湊過去,悄聲道:“下回咱一起唄,往深處走幾趟,給漁兒攢點錢。” 被柳晏平用食指指節照腦門就是一敲:“想什么呢,娘的話你也敢陽奉陰違。” 柳晏安一揉腦門,不服氣,追上前去:“不是你先……的?” “我先什么了?”柳晏平一臉無辜看柳晏安,他什么也沒承認。 柳晏安被噎住。 作者有話說: 感謝幫忙捉蟲的小天使~ 感謝在2022-04-19 21:01:49~2022-04-20 20:02: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本banban 10瓶;linglong 5瓶;醬醬醬醬醬醬、鏡子 2瓶;早睡困難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3章 一家人用過晚飯, 衛氏收拾今天帶回的點心,耐放些的就先收了起來,不耐放的被她分了兩匣子, 一匣子放在堂屋,家里人吃或是待客都成,另一匣子要往西廂送,道:“家里就你一個小姑娘,這一匣放你屋里,你自己隨吃隨拿。” 柳漁其實上輩子在留仙閣被管教得嚴格,吃什么都有嬤嬤盯著, 胃口已經養得很小了,然而兩輩子頭一回嘗到了被人寵著慣著的滋味,那點心是個什么味兒還不知道, 心里已經被釀成糖了,無師自通會了撒嬌:“大伯娘真好。” 衛氏哪遭得住這個,倒是旁邊柳晏安羨慕得不行,心里不免想著, 這meimei若是從小就在家里,沒被偷偷帶了出去, 那得多可愛啊,小時候一準兒也這么跟自己撒嬌, 思維不免就發散開了, meimei小時候長什么樣啊,一定非常非常漂亮可愛。 那直勾勾的羨慕被旁邊的柳晏清和柳晏平看在眼里, 兄弟倆個都撇過頭掩了臉上的笑。 院門這時被敲響, 還沒到休息的點, 也沒上鎖,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推門進來,問:“晏平哥,在家不?” 柳晏平迎出去,原是村正家的孫兒,來通知他去參加村里議事的。 那小子進來才發現柳晏清也在家,忙喚了聲晏清哥。 柳晏平大概知道什么事,回頭跟衛氏說了聲,就準備出去,結果他都抬腳了,村正家那小子眼睛還直往自家堂屋里瞧,柳晏平不用想都知道這小子想看誰,半點不客氣,照著人肩膀一勾,道:“快點吧,別讓大家等了。”直接就把人帶了出去。 柳漁看了看衛氏,衛氏道:“今兒十九了,后天小滿,今年雨水不多,估計是要準備祭車神和搶水了。” 柳漁上輩子田里的活計從來沒少干,是知道小滿雨水不多意味著什么的,芒種栽種水稻會成大難題,通常碰上這樣的情況,村里就會提前祭車神,舉行搶水儀式,然后引水灌田,想來二哥被喚出去,就是提前商議這事了。 衛氏道:“接下來幾日有得忙了,都洗洗早些睡吧,養好精神。” 柳家兄弟都住外院,打水洗漱后,衛氏留了兩個兒子在外院,自己帶柳漁回了內院,把通往內院穿廊的門閂上了。 一夜無話,正如衛氏所言,歇了一晚后,次日起一家子全忙碌了起來,不止是田里需要灌水,花生快到收獲期了,要小心照管,棉花也要定苗補缺,還有一天假期的柳晏清和農閑時并不下地的衛氏都換一身舊衣去地里忙活起來了。 只有柳漁,衛氏是不舍得她去田間地頭忙活的,留她在家里,讓照管家里的飯食和后院養的雞鴨就成。 這些都是柳漁上輩子做慣的事情,并不太耗費時間,有了空閑,她就把心思放到了夏衣上。 陸家和崔二娘做的都是和穿有關的營生,送的衣料自然沒得說,柳漁要把衣裳做得出彩就全在色彩搭配和細節設計上了。 她大致翻了翻,目光落在一匹寶藍妝花羅料上,這一匹羅料染色極好,顏色亮麗,因羅料輕薄,不顯深重,也沒有太強的視覺入侵之感,更有妝花點綴,反倒顯出一種別樣的溫柔來。 柳漁尋出一塊練色薄絹,將寶藍色妝花羅覆于其上,被淺色一襯,那藍就又柔和一重,顯出極好看的色澤來。 柳漁一笑,要做件什么樣的衣裳心中已是有數了,著手準備起來。 一日無話,第二天是小滿,柳晏清昨夜就回縣里上值去了,衛氏和柳晏平柳晏安也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太陽沒出就要往田里地里去了,才出大門,未料迎來兩位讓柳家人料想不到的客人。 衛氏和柳晏安認出了趕車的八寶,果然,等騾車停下,從車里下來的正是前日才見過的陸承驍。 柳漁原是送自家大伯娘和哥哥出門的,這一下和陸承驍對了個正著,也是一愣。 還是衛氏問道:“你怎么這時候來了?” 她語氣中難掩驚訝,卻不再出門,轉而往里招呼陸承驍了,這時才發現主仆二人都是一身粗布短打,和晏平晏安哥兒兩個要下田干活時穿得是一模一樣,衛氏心里轉過一個念頭,只是不大敢信。 柳晏平把眉一挑,看向柳晏安,就見柳晏安微微沖他點了點頭。 原來這就是陸承驍? 陸承驍躬身與衛氏見禮,又與柳漁和柳晏安打過招呼,目光落在柳晏平身上,笑道:“這位想是柳二哥?在下陸承驍。” 柳晏平扛著鋤頭,不好見禮,只略抱了抱拳,自報了家門:“柳晏平。” 目光卻已經上上下下把陸承驍打量了好幾個來回。 說話間衛氏又招呼陸承驍進門,陸承驍跟著進去,柳晏平柳晏安也不走了,至院內,陸承驍才道:“伯母別忙招呼我,我是想著這幾日農忙,我正好也無事,想著來給伯母幫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