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31節
八寶垂頭悶笑,陳氏回過味來:“你喜歡的姑娘不是袁州城的啊?” 這都哪跟哪啊,陸承驍睨八寶一眼,八寶連忙擺手搖頭:“不是我說的,太太自己猜的。” 甩鍋甩得不要太干凈。 陳氏就明白自己想岔了,然后眼睛就是一亮,問陸承驍:“那是咱們鎮上的?” 陸承驍遭不住她娘這熱情,忙道:“娘,先別問了,八字還沒一撇,等我需要請媒人提親了,一定稟明您和爹,屆時請您親自出馬。” 扶著陳氏肩膀把人往外送。 陳氏樂得不行,真出息了,回來才兩旬,心上人都有了,一拍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笑斥道:“別推別推,我自己走。” 臨出了門還探回頭來補一句:“承驍,追求姑娘家可不興這么薄的臉皮啊。” 看陸承驍耳根的紅都燒到整個耳廓了,陳氏心情極爽快地笑著回內院去了。 ~ 又說柳家村,柳漁難得出了門,尋了相熟的姑娘一處打絡子做活計,這姑娘不是旁人,與陳媽那妹子恰是鄰里,少時就與柳漁玩得好的,喚作翠兒。 原來柳漁早在被陳嬸叫出去時,就覺察到了打量的目光,不著痕跡瞧過去,見是一個陌生的婦人,她只作回了屋,后邊再出來時,果見那婦人與陳嬸原是一道的。 思及陳昇說的要來提親,柳漁這兩日正警醒,心中模糊有了些猜想,便有了今兒出來這一遭。 兩個姑娘一面做活計一面閑話家常,說了一二盞茶,柳漁才不動聲色將話題引到了陳嬸家去。 “陳嬸家今兒是來客了?我白日里看到她同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大娘走在一處。” 翠兒一聽,笑了,道:“那是陳嬸娘家大姐,給鎮上大戶人家做幫工的,別看是做幫工,日子可比咱們好過。” 柳漁心說果然,面上奇道:“鎮里的人家還請幫工嗎?” 翠兒把針在頭發上擦了擦,繼續手腳麻利的縫衣,一邊道:“有啊,陳嬸這大姐我聽我娘說過,在開書齋那家做活吧,聽說做了十幾年了,工錢很不錯,賺的錢能頂上一個男勞力。” 柳漁心下就有數了,果然是陳家著人來打聽自己。 她有些不安,也不知陳昇父母是不是好相與的,門第的差距擺著,自己這回當真能順利過這個坎嗎?加上今日,她滿打滿算也只剩十天時間了。 不過有一件事柳漁很清楚,不管陳家人好不好相與,明天她是不能往書齋過去見陳昇的了,她那點手段男人未必瞧得出,女人可不一定,女人在這方面天生要強了男人不知幾許,沒得撞上去叫人心生了嫌隙,平添波折。 柳漁還不知陳太太已多番動作,連給陳昇相看的人選都流星趕月定了下來,打定了主意翌日去繡鋪要另擇一條路繞過去,這才安心睡下。 柳漁一夜好眠。 陸承驍這一晚卻滿心滿眼都是她,惦著能早些見到柳漁,終夜未能成眠,第二日清晨,窗紙上才暈開一層薄光,就起床把自己收拾齊整,對付了兩口早餐就要往鎮北去。 把個陳氏看得委實是心癢,很想看看是怎樣一個姑娘把她這兒子迷得這般神魂無住,到底是按捺住了。 八寶倒想跟著,給陸承驍輕飄飄睨了一眼,自覺退回了門檻里。 這一下子,就連終日在內院里呆得多的秦氏和陸霜都覺出了什么,只可惜,從陳氏那里什么也打聽不出來。 四月的清晨,晨風拂在面上都透著一股子活潑潑的生機和希望,陸承驍的一顆心也如此,期待著和柳漁全新的開始。 他漫步走著,不覺已過了石橋,到了北山沿上的那一條土路上,想起當日柳漁正是站在這里與那兩個孩子打聽他的行蹤,又想她頂著日頭,苦苦站在這里候了他許久,他站得那樣近,卻始終沒有出來見她一見。 兜兜轉轉,今日輪到他在這里等候她的到來,心里酸脹脹的,又暗藏著一絲無可與人言說的喜悅與期待。才知心悅一人,便是忐忑難安的等待竟也能從心底瘋狂滋長出甜意來。 太陽自東方升起,這山野除了鳥叫蟲鳴和淙淙水聲,漸漸出現往來的行人,是山那頭的村民往長豐鎮來。 比起粗衣麻布的農家人,陸承驍站在這一處,打眼得叫人哪怕是走過了很遠也還頻頻回望。 隨著日頭漸高,這樣的行人漸多,陸承驍才想起,今日是四月初十,正逢長豐鎮集日,再遲一些,這里來來往往不知會有多少人經過,真要在這里等柳漁的話,怕是要給她招一身的碎語閑言。 他略一思忖,到底還是離了這石橋,重回鎮北,尋了一個不那么打眼的僻靜處候著。 卻不知他這一退開,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陳昇從鎮北的另一條小路出來,也上了石橋,就候在陸承驍此前站定的那里,翹首等著柳漁的到來。陸承驍看到時已是遲了,河對岸柳漁的身影已經出現,更不乏鄰近幾村往長豐鎮來趕集的行人。 陸承驍做不出這時候折返回去與陳昇爭長短的事來,那只會讓柳漁更惹人注目,徒生更多非議,只能緊張看著,只望陳昇能顧忌一二,發現人多眼雜就避開去,不致壞了柳漁聲名。 然而這到底成了徒想,陳昇滿心等著給柳漁說他娘已經答應過幾日去提親的好消息,一看到柳漁,哪還想旁的,不說避開,甚至一臉激動迎出了幾步,引得三五個和柳漁同路的行人把目光在兩人間來回探看。 柳漁面色一僵,心說這真是怕什么偏就來什么! 被路人打量的目光瞧得不自在,只暗暗看過,慶幸還好沒有柳家村的人。 陳昇不知她的窘迫,幾步奔了過去,道:“柳姑娘,我娘答應過幾日就請媒人上門了。” 幾個路人哦豁一聲,又全回頭向兩個年輕人看去,臉上神色耐人尋味。 柳漁神情尷尬,一時不知怎么接陳昇的話,抿唇不語。 陳昇似乎才反應過來,歉意看著柳漁,這次自覺落在了柳漁身后,兩人一前一后隔著幾步遠上了橋。 前邊幾個路人還不時回望,著實是柳漁那長相實在招人,陳昇常在集賢齋,往鎮上走得多的人大多也識得他,這樣兩個人走在一處,結合陳昇剛才那句話,不引人注目都難。 柳漁面色不好看,倒不全因為那幾個路人的側目,而是怕陳昇家里人也留心起來,屆時不免要給人留個輕浮的印象,不怕日后艱難,只怕眼前所謀之事要生了波折。 她放慢腳步,直到與陳昇近至比肩,才低聲道:“陳公子,如果你已與家人提了提親之事,這般來見我,不甚妥當。” 陳昇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只是在這事上并未深想罷了,眼下看柳漁態度,再聽她這么一說,也知道自己行事不妥了,歉然道:“是我欠考慮了,你莫惱,我這就走。你……你別擔心,我娘已是應了,過幾日媒人定會上門的。” 柳漁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陳昇側目留戀地瞧她一眼,這才道:“那我先走了。” 見柳漁唇角彎出一抹笑,才放心的加快了步子,在石橋中段慢慢與柳漁拉開距離,先行下了石橋離開。 柳漁見他走了,心里著實松了一口氣。 只有九天了,她是真再出不起岔子,真要再有個什么,屆時她就只剩了逃躲這一條路,要不被柳家人找到,只能遠走他鄉,對她而言一樣是危機重重,談何容易。 她步子放得慢,走下石橋行至鎮北時,左右已經只剩她一人了。 陸承驍心喜,正要出去,卻見就在自己前方不遠的一條巷子里,一個三旬的婦人先他一步走了出來,向著柳漁,叫了一聲:“柳姑娘?” 只是一聲稱呼,聲音里帶著三分疑問,似乎并不十分確定,卻半點不妨叫人聽出其中的盛氣與自負。 作者有話說: 答應的加更來啦,今天的提要居然不知道怎么寫,原諒我。你們要的落水真的好快了,是我寫得慢,劇情一直在穩步推進的。然后,月底了,求一下營養液澆灌,么么噠愛你們!感謝在2022-03-24 12:18:59~2022-03-24 21:44:1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顆無聊的小土豆、刷牙不冒泡、32160411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半夜 60瓶;瘋兔子、丶紗紗 20瓶;鴿子鴿子 14瓶;白鷺歸庭、短短 10瓶;閑人免進、梔子、看小說、倆小zhi 5瓶;黃橘綠時 4瓶;若熙、長江以南 3瓶;醬醬醬醬醬醬、angela、gill、運氣超級好的小海豹 2瓶;狐貍角、abner、山月皎皎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4章 陸承驍未見著那婦人的模樣, 只是一個背影,卻已隱隱覺出其中暗藏的不善來,然而此時他更是不能再站出去了, 只能按下性子,隱了身形靜觀其變。 陳太太暗暗跟了陳昇一路,跟到了這鎮北,她看著陳昇是怎么迎到了河的那邊,又怎樣的翹首相望,又如何三兩句離了這一處。 直到現在,她終于看到了這位昨日首次出現在她耳中, 兒子就已經著意求娶的柳漁姑娘。 不需細端詳,只遠遠看一眼,已知是個美人兒, 只等行得近了,陳太太一眼望去,呼吸也窒住了一瞬。 心里只道:難怪把昇兒迷得神不思屬,書齋的生意也不顧, 滿心只知惦著她了。 兒子愛顏色,當媽的可未必喜歡兒子娶進一個太貌美的進來, 屆時對媳婦言聽計從,與自己離心離德是一方面, 沉溺于男女之情, 也不知長進了,豈不是敗家之源? 陳太太抿了抿唇, 眼里半點不掩對柳漁的不喜。 她只是嘆, 這柳漁生得這般出眾, 想讓兒子改了主意恐怕要頗費些艱辛了。 原本長豐鎮里的姑娘, 周家條件只是中等,周太太上趕著湊上來幾回她也從不曾松動過,昨日匆匆選了周如意,也是看中周如意那一張臉,陳太太從來都清楚,對付男人,最好的武器是美貌;要從一個女人手里搶下一個男人,最好的武器,還是美貌。 原本以周如意那好模樣,她很有把握,不起波瀾的就把兒媳人選從柳氏改成周氏,然而當真見了柳漁本人,才知還是失算了。 陳太太端詳柳漁的這一會兒,柳漁也打量她,見婦人年三十許,頭發高高梳起一個螺髻,髻上斜插著一支金包銀縷空花簪,柳葉眉,吊梢眼,唇雖上勾著,卻是一抹凌厲中帶著輕蔑的要笑不笑。 柳漁心下得出一個與陸承驍幾乎一模一樣的結論來——來者不善。 而她莫名的,也猜到了來人身份,看眉眼,果然能瞧出隱隱與陳昇有幾分相似之處。 柳漁心下已知陳家這樁婚事想是沒那么容易了,面上卻還是只作并不知那婦人是誰,恰如其分的帶上幾分疑惑,以一種讓人無可挑剔的儀態與陳太太行了個福禮,口中道:“我是姓柳,不知夫人是?” 陳太太倒不客氣,結結實實受了她這一禮,打量著柳漁,饒是她帶著千般挑剔,儀態禮儀上也挑不出柳漁分毫不是,她唇角扯出個虛虛的笑意,只一瞬便收攏了去:“倒是個懂禮識情的,只是何必裝傻,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才是。” 柳漁對上她目光,心說你倒是個托大無禮的,竟是個這般討人厭嫌的性子,只面上不顯,笑道:“夫人說笑了,我并不識得您。” 陳太太冷哼一聲,道:“我夫家姓陳。” 配上那鼻孔朝天,柳漁有那么一瞬真以為陳姓是皇族專用,心里對陳家這位太太已是厭煩透頂,真要嫁了陳昇,往后莫不成要對著這么個婆婆幾十載春秋? 這若是上輩子此時的她,恐怕是受得的,畢竟再有哪里是比柳家更糟的呢,過了一輩子也沒被人好生待過,再碰上個這樣的,也沒差。可重來了一世十五歲的她,雖落在風塵,卻已是被紅娘子和丫鬟婆子們慣捧著的了,忍一時可以裝得,忍一世如何能受? 然而不管心里怎么作想,當下她還是需忍得這一時,遂面上從疑惑到恍然,又到羞澀,微微低了眉眼,也不說識得陳太太是誰,只柔聲喚了聲:“陳夫人。” 這一聲夫人陳太太倒是頗為受用的,難得的有看柳漁順眼幾分的時候,只可惜,這姑娘若不是哄得昇兒一門心思想娶,她也是喜歡的。 若叫柳漁聽到,怕是要反啐她一句:插根雞毛裝鳳凰,誰個稀得你的喜歡。 兩人各有心思,陳太太捋一捋手中的錦帕,道:“我也不與你繞彎,只一點要明明白白告訴你,嫁娶之事喜不喜歡還在其次,第一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這四個字,你可知?” 柳漁臉色微冷,倒是仍掛著幾分笑顏:“我不太明白夫人意思。” 陳太太一笑,漫不經心地把錦帕在指上左一道右一道地纏繞:“明不明白的我都把話放在這里,我陳家的兒媳不會是個村女,姑娘還是遠著我家昇兒些個的好,不然往后他娶妻成家,不好看的是姑娘你,不是嗎?” 再好的脾氣也該是要被氣笑了,這一位顯見不是你伏低作小她就能看得上你的了,只會踩你踩得更狠。柳漁眼里的神色也冷了下來,笑著回道:“這話夫人不該去與令公子說去嗎?見與不見,腿腳長在令公子身上不是?” 陳太太臉色一寒,心說還是露了狐貍尾巴,伸了爪牙,她哼一聲,道:“這不勞姑娘你cao心,我的兒子我自然會管束,姑娘只管好自己行止端方就行。” 她貼近柳漁,與她斜里站著,一斜眸眼對著眼:“像什么買繡樣買到書齋里的事,還是少做為好,人貴自重,我陳家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兒媳婦進門。” 說罷鼻間哼出一道不屑的嗤聲,甩著她的帕子,擦過柳漁肩膀,款款走了。 柳漁定定站在原處,人貴自重,自重,這是自重生來她第二次聽到這個詞。 上一回是陸承驍,這一回是陳昇母親。 就好似左臉被扇了,馬上右臉又被扇,工工整整湊了齊整平衡四個大字。 陸承驍就在柳漁身前不遠的小巷里,身形半隱在那家人搭的柴棚后方,不止把陳昇母親那些話聽得清楚,更把柳漁此時臉上的自嘲盡收入眼中。 哪怕昨日覺得自己話里傷人,也沒有今天親耳聽到另一個人用幾乎一樣的話去說她來得刺骨錐心。 陸承驍已顧不得陳太太口中柳漁是怎么認識陳昇的了,他不在乎,他只是心痛又悔恨,悔自己曾做了與今日陳太太幾乎無異的事情,恨自己當日為什么不當作什么也沒發現,接過那個荷包,那又怎么還會有今日陳昇之事,讓她再受辱一回。 更厭憎自己,此時連近前也不能了,陸承驍清楚的知道,只要他踏出這條巷子,出現在柳漁面前,便是把自重兩個大字糊在臉上朝她傷口撒鹽。 更不敢叫柳漁知道,他目睹了一切,若是那樣,怕只會讓柳漁更不愿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