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君 第16節
他猶豫了。 “進了鎮北這片山嗎?” 低喃的女聲悅耳非常。 陸承驍卻只愿他從來不曾聽過。 八寶已經跟了上來,他不知端倪,伸手就撥開了眼前一片枝葉,數丈開外的情景盡入眼簾,他也認出那是時常徘徊在陸家附近的乞兒兄妹,注意力卻更多是被年輕的女子吸引。 哪來的這么個天仙一樣的姑娘,還打聽他家三少爺的行蹤。 八寶看看柳漁,又轉頭瞧陸承驍,滿臉寫的都是震驚和八卦。 陸承驍一把將他向后扯了扯,堪堪避過柳漁轉頭打量的目光。 柳漁忽覺心突突直跳,下意識向北山方向瞧了瞧,卻只見幾只灰雀撲楞楞飛起。 男孩兒見她望北山,勸道:“jiejie別進山了,我聽說山里有狼的。” 柳漁收回視線,點頭謝過他的勸告,從荷包里取出十文錢遞給那孩子,“去吧,帶meimei去買點吃的。” 揮手示意兄妹二人自去。 陸承驍隔著被撩亂的枝葉間隙看到這一幕,根本不知自己此時是怎樣一種心情。 夸她能耐嗎,還是贊她心機? 原來不止腳傷是偽裝,所有的偶遇、緣分,全是一場又一場的算計。 心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開,碎到陸承驍再怎樣都拼湊不起。 有那么一瞬,他想出去,站到她面前。看一看當謊言被識破,面具被摔碎,她會是怎樣精彩的神色。 可一雙腿卻沉重得像是要融進腳底的這座巍峨青山,生出萬千根須,就從這方寸之地落下,扎根到地老天荒。 兩個孩子走了,這一處靜寂得除了水聲就只剩下蟲鳴鳥語。山里的陸承驍沒動,仍舊藏身枝葉遮蔽之處,山外的柳漁在原地徘徊,時不時看一眼出山的小徑。 一個山里,一個山外,隔著幾重樹木和一條山道,就那么站著,竟是誰也沒有離開。 八寶站在陸承驍身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終于覺出了幾分微妙來。 他拉了拉陸承驍衣袖,壓著極低的氣音,以口型問:“咱們不出去嗎?” 是啊,不出去嗎? 陸承驍也在心中反問自己,猶豫什么? 是不愿意全了她的又一次“偶遇”,還是不想見她難堪,抑或是他自己也無法面對。 或許都有。 陸承驍只覺得自己真是……可悲又可笑。 他不作聲,八寶也不敢再問,就那么陪站著。 他腳下是一步也不敢邁,腦子里已經八足齊奔了,要是到這時候他還瞧不出他們三少爺和山下那姑娘之間有點什么,那他就白跟在陸承驍身邊三年了。 八寶只有一點不清楚,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他怎么竟就一點都沒覺察的。 他絞盡腦汁回顧他們回到長豐鎮后的事,然后福至心靈地想起在陸承驍書案上看到的那個荷包! 他呆瞪著眼,不敢置信地看向山下那姑娘。 八寶這一年十五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歲了,結合前邊聽到的她與那乞兒兄妹的只言片語、陸承驍近來的反常,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個很不好的猜測來。 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不禁暗暗朝陸承驍看去。 卻見他的目光透過枝葉間隙,虛虛地,不知落在了何處。 看著的似乎是橋中人,又似乎只是落在虛空里,無處著落。 八寶心里哀嘆,猶不敢信。 ~ 柳漁望著北山出口出神,計算著今天等到陸承驍的可能性。 她不知道陸承驍頻繁進山是做什么,但看上回那么晚才下山,直覺等到他的可能性不大。 照說,她現在是應該往鎮里的香燭店走一遭了,買些香燭紙錢到渝水河邊去祭奠素未謀面的生父。 可柳大郎和伍氏回來后的表現讓柳漁無論如何也安心不下來。 她指尖拂過袖擺,袖袋里藏著一個比平時賣到繡鋪里去的貨品要精致得多的荷包。 是她這兩日在家中悄悄做的。 距離前世被賣的日子還剩十八天,這日子越臨近,柳漁心中就越焦灼不安。 柳漁迫切的想見到陸承驍,她甚至想過,陸承驍若能在近期登門求娶是最好,若他是個溫吞性子……柳漁想著,好感度其實已經博得差不多了,或者,直言求助也無不可。 她心里亂紛紛想著事情,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多時辰。 時間越晚,柳漁越焦灼,不時就要看看天上的日頭。 約莫巳正二刻,仍舊沒把人等到,柳漁不敢再逗留。 今日柳家父子都沒有外出,更有個難纏的伍氏,回得晚了只怕又要添了事端。 她最后看了一眼北山出口,終是踏上了回程。 陸承驍的目光幾乎是不能自控的被牽引,分明把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可真正看著她漸行漸遠,仍是無可名狀的難受。 不知是什么攪入胸中,說不上疼,卻紛雜凌亂,悶堵得連呼吸都覺窒悶。他把指節收起,有什么刺進掌心,鋒利的痛意才能堪堪讓他好受上幾分,不至于在麻木中沉淪。 八寶看著這一幕,覺得天要塌了。 尤其看到那姑娘離去的方向就是柳家村那邊,他心里那僅存的一分不敢相信也被砸得七零八碎。 他們三少爺第一回 喜歡一個姑娘,怎么卻碰上這樣的事。 等到那姑娘走得連影兒都看不到了,見陸承驍仍舊沒動,八寶終于顫顫問出了聲,“三少爺,咱回去嗎?” 陸承驍緩了半拍才給出反應,勾出一個幾不可聞的笑音:“回吧。” 難不成還真站到地老天荒去嗎。 八寶看著那個帶著幾分蒼涼意味的笑,一張臉塌成了苦瓜。 這哪是少年人該有的笑啊,還不如就哭呢。 回程沉默之極,陸承驍至始至終一句話也沒說過。 直到進了巷子,八寶看到了蹲在墻角正分吃包子的乞兒兄妹,他小心地看了陸承驍一眼,見他面上一絲表情也無。 猶豫一瞬,還是小聲提醒:“三少爺。” 陸承驍腳步幾不可察的頓了頓,而后徑直走了。 八寶遲疑,到底是釘子,就這么放任啊? 可主子都不發話,他也沒膽擅作主張去做什么,只能匆匆追了上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12 12:01:00~2022-03-13 12:01: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肥肚肚、書呆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1章 (增六百字) 柳漁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仍將滿腔希望都寄托在陸承驍身上。 這日回到柳家后,柳康笙破天荒的親口問了她刺繡學習進度的事情,又過問文氏學得怎樣。 話風轉到最后,他叮囑柳漁,“教你三嫂也該抓緊些,你學到哪就教她到哪,也就最近她能有時間學,以后怕是就顧不上了。” 這話在旁人聽來是文氏臨盆在即,后邊顧不上學習刺繡,柳漁卻清楚,不是文氏沒有時間,是柳康笙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第二天下起了雨。 柳漁撐著一把油紙傘,照舊去了鎮上。 小兄妹倆今日來遲了,柳漁看看這雨勢,索性過了橋去迎著。 她下了橋站了有盞茶時間,才遠遠瞧見兩個孩子一人頂著一片圓圓的荷葉奔了過來。 柳漁皺了皺眉頭,快步迎了過去,將兩個孩子納入傘底,打眼一瞧,兄妹倆個除了荷葉護著的腦袋,通身都叫斜雨淋透了。 她拿手在小丫破舊的衣服上捏了捏,指縫間擰出一把水來。 柳漁后悔自己沒思量得周全些,圖自己便利,只給了這么一個地點,這么小的孩子,又是衣食無著的,穿著這濕衣,一場風寒扛不過可能就不好了。 若真是這樣,倒是她的罪過。 她四下看了看,拍拍兩個孩子單薄的肩:“走,先把這身濕衣換了去。” 兄妹倆個都愣了愣,男孩兒有些局促,小丫糯糯道:“jiejie,我們沒有可以換的衣服。” 柳漁自是知道的,她算了算身上的銀錢,要背著柳家人做私活頗不容易,哪怕手上有王氏昨兒早晨悄悄給的錢,加在一起也不夠看的,別說兩身衣服,就是一身她也買不起。 想了想,只能把兩個孩子往繡鋪領。 雨天的小鎮沒什么人走動,女掌柜瞧見柳漁還愣了愣,目光落在她傘下護著的兩個孩子身上,疑惑道:“姑娘這是?” 這兩個孩子她自然是識得的,來長豐鎮有好幾個月了,也到她這里討過幾回吃食。 一個天仙也似的姑娘,兩個乞兒,八竿子打不著關系的人怎么就走到了一處去? 柳漁也不細說分明,只是說了來意,“路上遇見的,我瞧他倆衣服都濕透了,這天才進四月,雨天和夜里還是有些冷的,就想著幫忙買身衣裳給這兄妹倆個換上。只是說來慚愧,我這手中只拿得出百來文錢,買新衣是不夠的,這鎮上也就和jiejie你勉強算是認得,就領到了這里來,想托jiejie幫忙問問,附近誰家可有不要的舊衣,我買兩身。” “喲,姑娘你這……生了副慈悲心腸。” 女掌柜由衷贊了一聲。 她做的是這門營生,只掃一眼兩孩子就算得出成衣大概的價位來,這么點大的孩子,差些的布料,兩身新衣三四百文也成了,買舊衣的話一百文是夠的,有那家里孩子已經長大了的,舊衣用不著,能換了銀錢正是兩相便利的好事。 “我沒得合適的舊衣相贈,幫著問句話還是便宜的,你且在店里候一候,我這就屋后巷子里幫你問一問鄰里。” 柳漁自問沒生一副慈悲心腸,如果是陌生人,她還真不會管這閑事。只她與這兩孩子相識也有十來天了,本就算不得是陌生人,這一場雨又是因她淋的,兩身舊衣,能力許可的情況下她愿意伸一伸手,求個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