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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策馬上山尋那條秘徑,未料及小姑娘也在山上。 這些天一入夜就能聽到琴音,七弦古琴的琴韻時而松沉曠遠、時而悠長如語,竟是出自她指下,盡管他粗鄙不通音律,卻還是覺得那琴聲好聽極了,在這邊關荒涼之地、在此艱辛戍守之際,莫名感到一些慰藉。 然,昨晚并未聞她的琴聲,從昨日就不見她的蹤影……莫不是昨兒個就上山野宿? 明明拉開距離不與之接觸,但仍不由自主地留意著她的身影,甚至躲在暗處聽她的琴音,偷覷她鼓琴姿態。 對這般莫名其妙的自己,封勁野著實感到懊惱,心中窩著一團無名火似,但此刻望著腿軟跪坐在那兒的小姑娘家,他腦子里亂糟糟,不確定該說些什麼。 「李姑娘你……」 「嗚嗚……嗚哇啊啊——」姑娘看著嬌小,驟然爆出的哭聲卻響徹云霄。 封勁野虎軀一震,雙目圓瞪如銅鈴。「呃,你、你別哭……別哭啊……」 小姑娘恍若未聞,繼續使勁兒哭,越哭越厲害,小臉漲得通紅。 封勁野再次被嚇到,兩掌擱在胸前毫無意義地輕揮,最後舔舔唇妥協道:「好、好,想哭就哭,那、那你盡量哭,哭一哭可能會好些,你哭,沒事的,你好好哭。」 若他沒及時拽住那根快斷了的麻繩,在山崖下沒踩穩的她再多蹭幾腳,繩子必斷,人真會往底下掉,到底是小女兒家,剛經歷生死交關,一開始嚇懵了,等回過神會這般嚎啕大哭也屬正常。 她「很正常」地放聲大哭,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他卻渾身上下「不正常」,搔頭抓耳、喉頭澀然兼之腦頂發麻,實在想不出應對之法。 值得慶幸的是,小姑娘狂掉金豆子的時間僅半刻鐘。 大概是哭著哭著,哭到記起自個兒是被人救上崖頂的,意識到有誰正看著她這般哭相,哭聲終於止住,她雙手分別抓著袖子揉眼睛、擦臉,好一會兒才撤了雙袖,微腫的雙眸揚起。 「阿沁……阿沁好好哭完了……多謝軍爺出手搭救。」哽咽著,她維持跪坐之姿朝他一拜。 還好她還認得出自己。封勁野暗想。 今日的他卸去沉重盔甲,穿著一身粗布便服,頭上仍纏著裹傷布條,頭發依舊亂糟糟,胡髭較他們初見的那日還要再多些、長些,但面龐上的血污已都洗去……他還擔心她一時間認不出人再受驚嚇,需得再費唇舌安撫,萬幸擔心之事并未發生。 「昨日在營堡內就未見到你……」他驀地咬住某些踰矩的字句,改問:「李姑娘怎會出現在此處?隨你同行的那幾位知道嗎?」 她點點頭,仍克制不住地抽噎,少頃才出聲—— 「每回出清泉谷義診,總會沿途采掩當地草藥,不知山這兒長著不少覓幽草,谷主前輩說過,覓幽草是治眼疾的一味好藥,所以昨兒個見傷兵營的大夥兒都穩定下來,能騰出照料的人手,我跟谷主前輩報備了聲,帶點乾糧和清水就自個兒上山尋藥草……」 封勁野有些無言地瞥了眼她纏在腰間的斷繩。 像猜出他在想些什麼,她紅著眼、紅著臉,吸吸鼻子又道:「覓幽草雖不難尋到,但多生長在懸崖山壁上,這般懸著身子攀在巖壁上采藥也、也非頭一遭,只有這一次.....僅是這次……事前忘了檢查麻繩狀況,東西用久了,到底也老舊了……」越說越小聲,很不好意思似。 「僅僅一次,便可要了你的小命。」他嚴肅道。 「嗯。」她再次點點頭,心緒明顯平靜許多,還能沖著他淺淺揚唇。「軍爺把我的小命拽住了,沒給閻王爺收了去。往後阿沁會小心再小心,看到麻繩就會想起軍爺的訓誡。」 他是在訓誡她嗎?沒有……吧? 還是帶兵帶慣了,與小姑娘說幾句都像在訓人? 封勁野微愣,胸中卻突突跳,因眼前這張猶留哭痕的小臉蛋……那表情真是靦腆得可愛。 想什麼齷齪骯臟事! 腦海中,他揄起缽大的硬拳頭,往自個兒腦門狠狠捶了 一記,當然僅是想像,沒在她面前落實想法。 他忽地起身,那站立姿態如托塔天王一般,盡管清了清喉頭,嗓聲仍粗嘎—— 「看到麻繩想起訓誡,如此……甚好。我……我帶姑娘回營。」當真無話可說,他暗中深吸一 口氣,轉身去將坐騎拉過來。 見他傾身靠近,她沒有絲毫排拒,而是攀住他探來的一雙健臂,等著他將她扶起、抱上馬背。 她兩腿彷佛還有些發軟,扶著他的前臂試了會兒才站好。 她又朝他露出靦腆表情,眸光瞥向幾步外的一處,溫聲拜托。「可否請軍爺把那一籃子草藥一并帶回營?那是此趟上山的收獲,總得帶回去炮制。」 封勁野循著她的視線側首看去,看到一只竹制措籃隨意擱在地上,籃子里少說也有十余株新鮮藥草,應是她系繩攀崖采藥之前放下來擱那兒的。 他低應一聲,確定她自個兒能站妥,才舉步去取那只措籃。 把那個對他而言著實小到不行的捎籃勉強捎上虎背,身後的人兒突然呼痛般呻吟了聲,他轉回身,就見她雙手抱住腹部彎下腰,整個人搖搖欲墜。 封勁野一個跨步沖回,攔腰將她抱起。 「你哪里受傷?怎不說?」竟一直同他說話,還笑給他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