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哀莫大于心死
十日后,乾元殿。 已是日薄西山,斜陽將凌夕跪著的影子拉得老長。這姿勢她至少保持了一個時辰了,四周仍是毫無動靜。 凌夕費力挪了挪跪麻的膝蓋,疼得她兩眼一黑差點暈了過去。整整十日沒有像樣地吃下一口飯了,如今還發(fā)著燒,也難怪如此弱不禁風(fēng)。暮色漸沉,宮人已過來點上了燈。畢竟是打定注意來的,若是堅持不下去怕是沒有勇氣再來一次了。 胡思亂想之間,忽地傳來“吱呀”一聲,厚重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繼而一雙繡著金龍的高頭履踏入了大殿。 “聽說昱王妃求見朕?”空曠的大殿上回蕩著低沉的男聲。 凌夕一個激靈,努力撐起病體:“凌夕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賢倒是不急著叫人起來,他一早上朝時就聽人稟報昱王妃求見,那時他便大概猜出了凌夕所謂何事,故意拖延這么久也是為了試探她的決心。 劉賢揮揮手遣散了隨行的宮人,待朱漆大門重新關(guān)上,才獨自一人走上御座,頗為玩味兒地審視著殿下跪著的女子,悠悠道:“昱王妃一襲白衣,莫非是為天威將軍戴孝?” 提到“天威將軍”四字,凌夕一口血猛地涌上心頭,好在過了那么些天,自己總算能表面上忍住這發(fā)自肺腑的悲憤。再說皇室嬪妃為外男戴孝,本應(yīng)是大逆不道的罪名,而今凌夕只是無力笑笑,恭敬地朝皇帝叩拜道:“天威將軍英年早逝,舉國同悲。然而凌夕穿戴如此,卻是為了給仇人戴孝。” 劉賢一愣,沒料到她會說得這么直接。他仔細(xì)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同為凌府女兒,凌夕與凌婉卻截然不同。尤其那日在仰竹軒領(lǐng)略過她與人一番云雨的sao浪后,反觀今日一副帶著病容的決絕,倒更令人心生想要將其揉碎摧毀的沖動。 “若是有人欺負(fù)昱王之妻,朕當(dāng)然也不會袖手旁觀。只是不知昱王妃口中仇人是誰?” 而在此刻凌夕腦中久久盤旋的卻是十日前的那個夜晚,發(fā)狂的表兄,被人下毒陷害,在她身上傾盡一切地釋放獸欲,直至精盡人亡。沒錯,薛安辰死在她身上,在歡愛中達(dá)到極樂之巔的那一刻,就那樣無可挽回的斷了氣。 翌日,凌氏終于有了結(jié)果,因參與楊氏同梁順王的謀反,理應(yīng)株連九族,圣上念及凌氏祖上有功,只判凌相秋后處斬,其余族人一律流放北狄。又過兩日,凌婉大義滅親,獻(xiàn)出與梁順王勾結(jié)的叛黨名單一百叁十二人,因此她不僅沒被降位,反而被擢升為從一品的妃位,另外賜封號“媚”,是為媚妃。 而梁順王謀反一事本就蹊蹺,因其牽連甚廣,坊間不少傳聞?wù)f是皇帝將梁順王逼反的,目的就是為了收回異姓王的兵權(quán)。就在這時,發(fā)生了一件舉國嘩然的事情,那就是梁順王妃楊禎兒親口指認(rèn),梁順王竟長期與昱王妃私通,如此一來梁順王與凌氏勾結(jié)自然是通過昱王妃來完成,這也坐實了凌氏謀反的罪證。 緊接著昱王劉琰請旨親自披掛上陣,誓死鏟除逆賊平定叛黨,此外卻對不知所蹤的昱王妃只字未提。正當(dāng)眾人以為昱王妃私通也是子虛烏有時,不料昱王又奏請圣上賜婚,出征臨行前叁書六禮娶了趙氏嫡女、甘宜郡主趙慕瑤。因此聲名狼藉、卻并未被休棄的原配凌夕倒變得處境尷尬。 這一切都發(fā)生在短短的幾日之內(nèi),凌夕尚未從表兄的離世中緩和過來,便接二連叁聽聞噩耗,到后來就連聽說自己同鄭歇私通的韻事已被人畫成春宮散落民間都已感到麻木不堪。 劉賢將她從薛府接進(jìn)了宮,卻從未限制她自由。她如游魂般在街上晃了許久,本已麻木不仁的心卻在親眼看著趙慕瑤的喜轎抬進(jìn)了昱王府大門的那一刻狠狠地疼了起來。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她宛如一個瘋子般站在傾盆大雨里笑了整整一夜。 “昱王妃?” 凌夕恍然從回憶中逃離出來,抬頭對上劉賢玩味兒的眼神,她抿唇一笑:“皇上叫錯了,昱王妃的名號已然易主,凌夕如今只剩一屆殘軀,活著不過是為了報仇罷了。” 劉賢瞇起眼,身體向后一仰騎在龍椅上,亦改了口:“凌二小姐如何斷定朕會幫你報仇呢?” 凌夕輕笑:“凌夕愚鈍,皇上想要除掉的、同我的仇人難道不是同一人么?” “哦?二小姐是說梁順王么?二弟不是已經(jīng)去征討了么?” “皇上還同我猜謎么?”凌夕連咳了幾聲,撫了撫胸口,干脆直接了當(dāng)?shù)財[明了:“鄭歇一個異姓王到底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倒是年輕氣盛的昱王才是天家真正忌憚的,不是么?” 雖身為皇帝,卻并非嫡出,這是劉賢心里一直梗著的一道坎。身為生母的當(dāng)今太后,在先帝一朝最高也只是一品的貴妃,永遠(yuǎn)比不過劉琰的生母先皇后。況且自己這么些年來一直膝下無子,又因縱欲過度拖垮了身體,萬一自己百年后皇位又落回劉琰的手里,那他是萬萬不想見到的局面。 劉賢緩緩走下玉階,一步步靠近跪著的女子。這女人即便身著素服也兜不住渾身散發(fā)的情欲,她生得如此絕美,豐乳纖腰不堪一握,恨意慢慢的眼神又實在勾人,好叫人心癢難耐。從第一眼見劉琰帶她入宮,劉賢便忍不住琢磨她會是何滋味,只是那時他有凌婉可玩弄,不便直接駁了凌氏和昱王的面子。而現(xiàn)在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了,就算扣下她養(yǎng)在宮里,僅當(dāng)做一只金絲雀放在自己寢宮,日日只用來滿足自己的性欲也未嘗不可。 “凌夕心有一計,愿呈稟皇上。” 劉賢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凌夕搶先一步,他倒也不急,點點頭道:“說。” 嬌yan而純潔的美人兒何曾想過皇帝腦中竟是些yin靡不堪的畫面,便仍是一心一意只想著自己的復(fù)仇大計:“凌夕懇請皇上允許我親自去取劉琰性命。” “你?如何辦到?” 凌夕凄然一笑:“我這身子除了以色侍人外,還有何用?” 喉頭上下一動,劉賢胯下一緊,他伸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猛地抬起,貪婪地凝視著那雙勾人的眼眸:“你要色誘二弟,再殺了他?” 凌夕堅定地點點頭,道:“是劉琰奪了我母親的遺物,是劉琰毒害表兄,是劉琰害我父親、令我全族人流放北狄,是劉琰一直在利用我、算計我。凌夕只求皇上賜我天下最毒的媚藥,我要給他同表兄一樣的死法。” 盡管他已經(jīng)令嚴(yán)卓清全都部署好了,盡管劉琰的生死早就掌握在了他手中,劉賢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朕準(zhǔn)了,可是丑話說在前頭,若是失敗,朕會找你加倍奉還。” “凌夕必不負(fù)使命。”說罷,凌夕也不等劉賢叫她起來,便徑直站起身朝外走去。 饒是腿麻了還沒緩過來,剛一站起她便朝一側(cè)倒去,這一歪倒是正中劉賢下懷。 “皇上恕罪。”凌夕連忙推開攬住她的臂腕,跌跌撞撞朝緊閉的朱漆大門走去。 劉賢的手僵在半空,望著蹣跚而去的背影,嘴角噙著一抹笑意,手中卻漸漸捏成了拳。 此后平靜不過叁日,長樂宮里,凌婉一連砸了十幾個邢窯的青瓷。宮女各個嚇得噤若寒蟬,也沒有一人敢上前收拾。 “娘娘,不好了——”忽然一個年紀(jì)不大的小宮女偏在這個時候冒冒失失闖入,嘴里還不停嚷嚷著。 “喊什么,給本宮將這沒規(guī)矩的拖出去亂棍打死!”凌婉一拍桌子,嚇得剛進(jìn)門的小宮女一下子癱軟在地,哆嗦得不成人樣。 張嬤嬤畢竟是從凌府跟來的老人,實在于心不忍,便撞著膽子道:“娘娘息怒,你看她急成這個樣子,不妨先聽聽發(fā)生何事?” 凌婉狠狠瞪了一眼張嬤嬤,順了幾口氣,才不耐煩道:“若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看我不扒了這小妮子的皮。” 這小宮女倒是個機(jī)靈的,連忙磕頭謝恩,接著顫聲道:“回稟媚妃娘娘,那件事終于打聽清楚了,十日前皇上確實帶了一個女子進(jìn)宮。” “哼,我就說,”凌婉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可知是誰這么大能耐,能拴著皇上十日不來我長樂宮?” 小宮女搖頭:“身份還不知道,只知道此女現(xiàn)在就住在乾元殿。” 自打進(jìn)位成媚妃,皇上竟一日都不曾來她長樂宮。如今證實,皇帝不僅帶了一名女子入宮,還將其養(yǎng)在乾元殿接連寵幸十日,凌婉恨不得馬上過去把那狐媚子給掐死。 “那賤人如今是什么位份?”凌婉問道。 小宮女連忙答:“回娘娘,至今都沒有封賞呢。” “沒有封賞?”凌婉倒是詫異,但凡入宮受了寵幸的女子,哪個不是當(dāng)即就給了位份,如今這位遲遲不給封上,難道是要一次給個大的? “不行,這賤人來歷不明,本宮要親自去看看!” “愛妃這是急著去哪?”眾人還沒來得及勸說,只見身著明黃龍袍的元興帝已經(jīng)踱步走了進(jìn)來,身后還跟了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