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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宿敵成雙對 第98節

    他一路追到了丹鳳門前, 直到禁軍勸阻, 才不得不停在巍峨的石獅子邊。

    遠遠踮腳看去,和親的隊伍只能瞧見一個尾巴,嫡公主的儀仗喜慶又招搖,紅艷艷地在半空迎風鼓動。

    宇文效滿臉淚痕卻又頗為安靜地凝視著御街上浩浩蕩蕩的人馬,不聲不響地抽噎,抽得周身顫抖。

    他五哥不知是幾時來到他背后的,宇文承一言未發,就這么陪著他遙望著送親的人馬漸行漸消。

    六皇子眼珠依舊一轉不轉,只開口道:“其實,你們說的,我都明白。”

    “我知道姝jiejie利用我,知道她對我的好皆是有所求,也知道懷恩街災民之事,是她有意讓我攬全責……”

    “可又能怎么辦呢。”他像是在問他,又仿佛是自語,“宮里,也沒別的人對我好了。”

    “至少她待我是真心實意的……至少我認為是真心實意的。”

    “在這皇城,要么變成我,要么變成宇文笙,沒得選了。”

    宇文承是過來人,見狀既無法苛責他什么,亦找不出話來寬慰,最后伸出手,在少年的肩頭上輕輕一摁。

    車馬從永平城北門而出,上百抬嫁妝披紅掛彩地踏上西行往北的路,隋策握著韁繩在馬背上慢條斯理地欣賞四下的風景。

    此番趕路不比他自己騎馬利落,拖著十里紅妝還有一大幫不禁風雨的侍婢宮女,少說也得耽擱四五天。

    真是想想都覺得難熬。

    最后一隊壓陣的騎兵離開京城,城郊樹下的年輕公子終于收回視線,垂首嘆了口氣,或許嘆完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而嘆,滿心復雜地掉頭折返。

    **

    隋策走后的第七日。

    這塊南疆沙盤圖果真非同一般,忙活至此也才完成了十之二三。

    商音在一堆木頭塊中翻揀良久,忍無可忍地“嗷嗚”一聲,一腦袋栽進拼圖里,有氣無力道:

    “啊,好煩,煩死了!”

    今秋正窩在椅子上做針線,聞言見怪不怪地掀眼皮,“您又怎么啦。”

    “覺得不好玩,不玩不就是了,駙馬爺也沒逼著您非得拼完呀,干嘛這么苛待自個兒。”

    “我不是在煩這個。”她懨懨地側目,“他是沒逼著我拼圖,可他逼著我給答復啊。”

    商音低聲嘀咕,“都發愁幾天了……”

    “有什么可愁的。”

    大宮女挑著眉,別有深意地瞅她一眼,“您會猶豫,證明您心里有人家唄,這還猶豫個什么呀,橫豎您二位親都成了,就差一個圓房,這跟旁人比起來得省多少事兒。”

    “哪有你想的那么簡單。”

    商音支起身,“本公主是有宏圖偉業要完成的。”

    推翻梁氏,揭露梁家的惡行是其一,最好還能改善地位,青史留名……當然后者是個添頭,量力而行,不能強求。

    “隋策自己在朝中的人脈就有限,可用的也不過是些無權無勢只會斗嘴皮的言官,頂多給梁國丈撓個癢癢。他爹一輩子和氣生財,媳婦讓納妾就納妾,讓瞞著兒子就瞞著兒子,媳婦沒了,便對隋策言聽計從,指東不敢往西的,更別提楊夫人……唉。”

    今秋思索了一會兒,“那您就不能不報仇嗎?”

    “憑殿下如今的身價,安安穩穩一輩子,照樣可以過得很好啊。”

    “不行,不能這樣說。”商音側過來面朝她而坐,這話也就出自今秋的口她不會往心里去,若換做旁人,重華公主早就亮爪子了,“沒有我娘,便沒有今日的我;沒有梁氏,也不會有今日的我。”

    她神色微凝,“是,我現在方方面面是不錯。但若不替她討個公道,我總感覺……好像自己只顧著自己安逸享樂,我會有負罪感。”

    今秋認真地注視著她,甚是理解地點點頭。

    “唉,好了,不同你說了。”商音放下拼圖,“我想我娘了,去給她上柱香。”

    **

    大應疆域以北之地不及中原水草豐茂,氣候宜人。城鎮大多規模小,城外官道百十里處才偶有幾戶人家,白日趕路慢了,夜間就只得露宿荒郊。

    隋策將宇文姝送至山陽驛,看到折顏部一行出發之后,方帶隊返程。

    去時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回來便輕簡得多,一幫大老爺們皮實耐折騰,精神好時趕夜路都不成問題。

    短短幾日,路程就去了一半。

    這天正午沿途經過間茶鋪,見時辰尚早,他索性叫人都歇歇,在鋪子里吃頓午飯,補些水糧再走。

    一行人穿的是官服軍裝,大喇喇地往那兒一坐,將店家里里外外的桌子占了大半,乍然看去很是壯觀。

    不少常客或是路人憷著官府的聲威,皆不敢上前,只匆匆買了點包子邊走邊吃。

    隋策就著熱粥啃一塊油餅,吃得正高興,手肘旁忽然擱下一只碗,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動作自然地坐到了他身側,似乎是從隔壁桌過來的。

    隋某人嘴里叼著餅,余光探究地瞥去一眼。

    二十歲上下。

    看模樣還是個窮書生,年輕白凈。

    他倒是膽大,別人連靠近都畏懼,他竟堂而皇之地往他跟前湊。

    這人很勇嘛。

    不承想對方不僅膽大,還敢主動尋他說話,指尖輕輕往羽林將軍的胳膊上一拍,輕言細語地好奇:“唉……”

    “諸位軍爺們器宇軒昂,相貌不凡……若鄙人沒看錯,你們應該是北上給柔嘉三公主送親的對吧?”

    言語間,隋策的面到了。

    他頭也不抬地“嗯”一聲,敷衍道:“好眼力。”

    書生忙又往前挪了挪,“如此說來,列位這是要回京往南去了?”

    隋策眼風愛答不理地掃過去,兀自夾起面條:“關你什么事,這是你該打聽的嗎?”

    聽出他口氣不善,對方趕緊賠笑,“小人就隨意一問,好奇、好奇……”

    青年悶頭吃面,周遭同行的軍官則戒備地打量起此人。

    書生并不在意,末了又道,“將軍您氣場不俗,神采英拔,想必便是傳聞中的羽林衛都指揮使,隋大將軍吧?”

    “是又怎么樣。”隋策嗦完面,補上下一句,“不是又怎么樣。”

    書生只當他承認了,“小人是個秀才,對您崇拜已久,敬仰多年……”

    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暗戳戳塞到隋策手里,“有道是相逢不如偶遇,此物送給大將軍,全當做個紀念。”

    他漫不經心地攤開五指,但見掌心躺著一塊平平無奇的身份牌。

    “鴻德二十二年,秋,陳州貢院……”

    他頓時無言以對:“這不是科考的入場牌子嗎?”

    對方點頭:“對啊,這就是入場牌子。”

    隋策匪夷所思:“你科舉考試的牌子給我干什么?”

    大應科考每場都會發身份牌,考完后也不收回,就當是留檔。

    聽說有厲害的家里集齊了十幾二十個都沒中舉……也不知是留著惡心誰。

    書生腆著臉笑道:“就當是個紀念。”

    “這是給你的紀念,不是給我的。”隋某人挑著湯汁里的花生米吃,十分驕傲,“這玩意兒我有,用不著。”

    看他要退回來,書生連忙推辭:“誒別別別……將軍,此物對我很重要,您就收下吧。”

    “對你重要還不自己留著?去年的秋闈,你考上了嗎?”副將已經在店家處結完了帳,遠遠地朝這邊示意。

    “我……”讀書人略一停頓,“考上了。”

    隋策作勢起身,“考上了就多把心思花在春闈上,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意識到隊伍行將開拔,書生忽然著急,不由分說地仍是硬摁回他手里,“將軍您就收著吧,指不定咱們以后還會見面呢,您說是吧?”

    他一再勸道,“收著吧……”

    一群人都等著自己,隋策不欲和他多消磨,潦草地把木牌子放入懷中,“知道了知道了,別再跟來。”

    回到拴馬的大樹下,副將把韁索遞給他,閑談似地朝茶鋪的方向努努嘴,“那人誰呀。”

    隋策順手將木牌子扔進自己的行囊中,“套近乎的一秀才,沒什么事兒。”

    牌上刻有名姓,寒門學子往往會削尖了腦袋想攀龍附鳳,以往這種人也不少見,不過是找著各種理由在朝中勛貴面前博一份存在感。

    因而隋策并未放在心上。

    “走吧,還要趕路。”

    **

    消息是梁大公子親自帶給梁國丈的。

    彼時國丈猶在屋中烹茶,聽聞有進展,連忙將一應茶具擱置在旁。

    “如何?”他起身,習慣性戒備地朝外瞥上一眼,壓低嗓音,“人找到了嗎?”

    梁敏之頷首:“找到了,在臨洮附近的一處小鎮子里。”

    梁少毅接著追問:“已經除掉了?”

    大公子面有難色地猶豫片刻,朝父親道:“……沒有。”

    他略感詫異地揚眉,“怎么說?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梁大公子不知從何解釋一般,舔著嘴唇左右遲疑,終究回答,“原本是要殺的,但那人突然開口,說即便是殺了他也無用。有一份證據他已經送了出去,交到了當朝駙馬,隋大將軍手上。”

    梁少毅:“什么?”

    “事后我們的人在周遭查了兩日,確有村民見過一隊官兵曾在近處的茶舍停留,從行程推斷,十有八/九是南下回京的送親衛隊。”

    梁敏之臉色肅然地沉沉一嘆,“至于他有沒有同隋策接觸,是故弄玄虛還是真的病急亂投醫,暫時無從查證。”

    “爹。”梁大公子惴惴不安地去問他的意思,“對方會不會當真將消息透露給了姓隋的?”

    “不好說。”梁國丈負手而立,目光幽邃地盯著足尖,片刻后又寬慰道,“不過這事要查也容易,等人回了永平,找個機靈點兒的去同行的禁軍里打聽打聽。”

    大公子自是言聽計從地點頭。

    他在屋內來回走了幾步,吩咐說:“那人且先留他一條命,但可別叫他閑著。他既有這心眼,保不齊還備了什么后手,讓底下的人撬撬他的嘴,只要剩口氣能說話就行。”

    梁敏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