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你身邊的那些人。”

    隋策松開她的手，不緊不慢地一一盤點，“一個老太監(jiān)，一個老宮女，一個小宮女，一群頭腦簡單的打手，和幾個不成氣候的文官?！?/br>
    “公主殿下，可用的人不嫌多啊，多我一個，我還能保護(hù)你，是不是？”

    他依舊是那副隨時能把玩世不恭掛在臉上的模樣，清俊端正的五官蘊著淺笑，一個唾沫一個釘?shù)爻兄Z道：

    “以后誰欺負(fù)你了，我就替你欺負(fù)回去?！?/br>
    商音星眸一怔，聽得心里百轉(zhuǎn)千回，她舉目漫無邊際地凝視蒼天，而后緘默著低頭要去拉開房門。

    隋策見狀，拿手去飛快撩撥了一下她袖擺，動作還不敢放得太大。

    “誒——你又要進(jìn)屋偷偷哭??？”

    公主一腔柔情正感動著，聽得此話，剛泛起漣漪頃刻蕩了個干凈。

    她像給人踩到了爪子的貓，又驚又羞憤地轉(zhuǎn)身用指尖對著他，“你胡說八道什么啊，什么叫‘又’！”

    隋某人乖巧地朝她眨眼睛，表情別有深意，還賤嗖嗖地伸手將她指頭掰下去。

    “我這人實在，不介意你哭得難看，你可以在我面前放心地哭，胸和肩都能借你?！?/br>
    “才不要你的破胸——誰說我是進(jìn)去哭的，本公主什么身份，是那么脆弱的人嗎！”

    商音一邊吃驚于自己的秘密幾時被他知道，一邊又還糾結(jié)于復(fù)雜的情愫，滿腦子都快攪成了一鍋臘八粥，直往外冒白煙。

    “你走開！”

    隋策：“我胸挺寬闊的……等等，我還沒說完……”

    他居然還想說！

    “走開啦！”

    商音埋頭將他推出三步之外，繼而用力摔上門。

    “砰！”

    她背靠著門板心煩如麻地吐出一口氣，五官都皺成了褶子，簡直要瘋，緊接著想起什么來，商音飛快去把窗戶的簾子放下。

    等室內(nèi)陷入昏昏幽暗，才感覺到一絲安心。

    重華公主徑自走到床邊，抱著被褥往其間一躺，埋首在軟枕里嗷嗷低吟。

    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了這樣。

    她在綿軟厚實的錦被中睜開眼，視線沒有著落地盯著虛里，腦海卻依稀閃過隋日知誠惶誠恐的舉動，楊氏不諳世情的茫然，以及朝堂上冷雨一樣劍拔弩張的陰寒與鋒芒。

    想起剛剛隋策的豪言壯語，商音就忍不住咬著唇，小聲呢喃，“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啊?！?/br>
    **

    方靈均在待政院外徘徊有一陣了。

    距離上次與三公主通信已是十天前，他邀她端午節(jié)慶宮中擺宴時能到“蘭園”一敘，其實是想與之商討今后的打算，但書信送出去卻許久未得回應(yīng)。

    此后方靈均接連又再寫了兩封，然而書信壓在牡丹花盆下，至今也沒有被人取走。

    他既憂心三公主那邊是不是出了什么變故，又怕這小太監(jiān)是否遭遇不測，也擔(dān)憂書信放在此處太久，會叫旁人發(fā)覺。

    小方大人急成了一只熱鍋上的螞蟻，甚至按捺不住，屈尊降貴去詢問內(nèi)侍省的太監(jiān)們。

    “近日宮中的那位‘福深’公公可有來過？”

    “對，十五六歲上下，臉圓圓的那個?！?/br>
    ……

    尋人無果，他干脆還找上了那位據(jù)說是他發(fā)小的管事，但見對方三十出頭的年紀(jì)，生得五大三粗，也不知是怎么和小自己一半歲數(shù)的人扯上發(fā)小關(guān)系的。

    “您說福深吶？”

    他掐著公鴨嗓“喲”了一句，“這可難講，他們后宮里伺候的，若沒個要緊事兒，也不容易溜到咱們這來呀。”

    “大人不妨再多等等？萬一明兒個就出現(xiàn)了呢。”

    正在他左右無法，已經(jīng)打算疏通門路讓人去禁宮帶話時，這位福深竟姍姍出現(xiàn)。

    小太監(jiān)一個勁兒地給他賠不是，一說近來事忙著實抽不出空閑，一說此前病了燒得人事不省，諸多緣由講了一大堆。

    方靈均聽得頭疼，只挑要緊的問，“公主她無礙吧？前些日子我給她去的信，她看了嗎？”

    福深捏了捏鼻尖，一副欲說還休的模樣，兩手疊在小腹上，氣嘆得略顯夸張，“大人的信，小的是給您送到了。不過殿下她么……這段時間瑣事煩心，至于有沒有看，便不得而知了?！?/br>
    “瑣事煩心？”方靈均自然順著他的話問，“何事煩憂？”

    “嗐，還能有什么事呀。”

    小太監(jiān)瞥著他笑，“皇上要給三公主招駙馬，您又不是不知道。”

    小方大人眉頭一松，很快就明白過來。

    他與宇文姝相交已有一個多月，兩人雖未開誠布公，但各自都心知肚明。男未婚女未嫁，魚傳尺素，獨處多回，這份關(guān)系當(dāng)然不言而喻。

    方家名門望族，他又自小遵紀(jì)守禮，做不出沒名沒分就同姑娘家眉來眼去的唐突之舉，提親之事早已計劃多日，如今見宇文姝不搭理自己，方靈均只道是三公主貴為帝姬，對他遲遲不向陛下開口求娶頗有微詞，所以才故意不回書信。

    小方大人認(rèn)真反省，也覺得錯在己身——他應(yīng)當(dāng)早點表明態(tài)度的，人家畢竟是公主，怎好這般怠慢，像是他搖擺不定，有心吊著似的。

    難怪她會生氣。

    很快捋清了前因后果，方靈均不再耽擱，當(dāng)日回府便與方閣老談起此事。

    “什么？”

    方大人手中的杯盞和蓋子一碰，聲音清脆，“三公主？”

    “是……”

    饒是在自己家中，他言行依舊端正，“兒子想著，柳家姑娘的忌辰已過，陛下既是在考慮三公主的婚事，不如……讓兒子試一試?！?/br>
    方閣老耐人尋味地打量了他片晌。

    那雙看透世情的老眼銳利而悠然，就在年輕公子隱約懷疑父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的時候，對方才重新掀開蓋碗，言語波瀾不驚，“倒是很少聽你主動提起要娶哪家姑娘?！?/br>
    方靈均聞言只低頭靦腆一笑。

    “行吧。”他將茶碗放下，“明日散了朝，我會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風(fēng)?！?/br>
    這天是個難得的清閑日。

    除了六部文臣，百官不必上朝，而對隋策而言，又非兵部和都督府的例會日，整個衛(wèi)所忙完日常的公務(wù)便陷入了放空狀態(tài)。

    幾位老將軍趴在欄桿上曬太陽吹小風(fēng)，就等著光祿寺供應(yīng)完午膳，吃罷好早早下職。

    在此般氛圍之下，流言和八卦比之以往傳得更為迅速。

    膳房的飯還沒送到，外頭就有個看守朝房的禁軍滿臉故事地跑進(jìn)來，邊跑還邊回頭看，生怕給人跟蹤似的。

    “快快，告訴你們一個大消息！剛探聽到的?！?/br>
    一干橫七豎八的武將們都直起了腦袋。

    坐在案前給馬駒木雕描眉的隋策聞聲抬眼，就聽他說：“方閣老去給他家公子向三公主求親了！”

    噫吁聲拖著長調(diào)子起伏不定。

    年輕一輩的武官紛紛咧嘴羨慕，年長的將軍們則高挑起眉，表情各有各的意味深長。

    “從前只有旁人低聲下氣找方大人說媒的，何曾見過閣老本人出面?！?/br>
    “畢竟是公主么，圣人的閨女，排場自然不一樣?！?/br>
    “難怪他對兒媳婦那么挑三揀四，合著是想同皇上攀親戚呢?！?/br>
    “那可不，再好的門楣，怎比得過皇親國戚?！?/br>
    隋策握朱筆的手稍作停頓，若有所思地聽了一耳朵，便不感興趣地依舊擺弄他的去了。

    “誒?！?/br>
    有好事之徒眉飛色舞地問，“你們覺得，方閣老親自開口，這門婚事，是成還是不成？”

    作者有話說：

    小方大人受難日。

    人生最大的錯覺：她喜歡我，她在暗示我趕緊去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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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六三章

    “砰”——

    方閣老的笏板被他重重扔在桌上, 那力道里顯然裹帶著滿腹的悶氣。

    從散朝后就在府中等消息的方靈均對父親的舉動摸不著頭腦，“出什么事了？是……皇上沒準(zhǔn)許？”

    方閣老摁下一肚子的不悅，臉色雖陰沉, 話語卻依舊平穩(wěn)，“皇上？”

    他語焉不詳?shù)剜托σ宦? “皇上親自回我的話，說三公主那邊一口回絕, 揚言已有駙馬人選。他怕我這張老臉掛不住, 還特地一路送出了宣耀門?！?/br>
    “三公主？”

    方靈均難得在父親面前將頭背挺得這樣直, 似乎不可置信, “怎么會是三公主呢？”

    “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誤會？”閣老驀地一抬眉眼, 神色尖銳, “我倒想問問你呢?！?/br>
    “你和這個三公主近來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方玄遠(yuǎn)不是沒聽到翰林院傳出的風(fēng)聲，嫡子年少, 他自小對其管教甚嚴(yán)，眼見而今長大了, 脾性便多少帶著點優(yōu)柔。

    閣老意識到自己矯枉過正，也想替兒子松松綁，逐漸對他的事情不再過問。

    娶什么女子, 和什么人結(jié)交，朝上派系林立如何自處，他都冷眼旁觀, 指望嫡子能察言觀色, 自行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