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命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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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并未應承,蘇景明沉默了片刻,而后又開了口。 “當年,我娘生我之時難產(chǎn),大夫斷言她往后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我外祖家沒有一個男丁,我和我的三個姨母自小便不被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所喜,雖然在外人眼中她們是風光靚麗的戶部侍郎家的嫡小姐,私底下卻過著爹不親娘不愛的日子。” “我娘在這種畸形的家庭里長大,也養(yǎng)成了這么個偏激的性子。當時我娘為了保住自己在蘇家的地位,也為了讓我能夠不受白眼,便一直對外宣稱我是個男兒身。” “后來,我娘知道了秦伯母的事,她害怕秦伯母生下兒子,從此她就在蘇家再也沒了立足之地,這才有了當年的事。” 蘇景明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祈佑的神色。 “再后來,父親患了重病,大夫說須得要親生兒子的血才能救治。我娘沒了辦法,怕因此暴露了我的女兒身,這才讓我裝病,誰曾想,這世間還有你的存在。” “本來這么些年,父親他都快忘了你,可如今你既然以血還生恩,父親他自然也漸漸把你放在了心上。我娘她想著,既然無論如何都阻止不了你成為蘇家的少爺,那至少,她要保證自己往后是這蘇家唯一的夫人。” “所以她就狠心殺了我娘,是嗎?”祈佑閉著眼,聲音有些哽咽。 蘇景明朝著地上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 “我知道,我知道我娘有罪,但能不能請你,能不能請你看在她也是個苦命人的份上,給她一條活路。” “從今往后,從今往后這蘇家的一應家產(chǎn)我都不要,盡數(shù)歸你所有。往后我會帶著我娘找個寺廟住下,我會替秦伯母請個長生牌,日日夜夜?jié)撔墓┓睢!?/br> 怕他不同意,蘇景明咬了咬牙,聲淚俱下地哀求。 “我知道你是為了你母親抱不平,但能不能,能不能也看在我也為人子,我也想要,也想要護住我的母親。” 蘇景明說完,扯過了自己的那只斷手擺在祈佑面前,試圖挾恩圖報。 偏生祈佑卻不讓半步。 “你說你娘是個苦命人,那敢問蘇……蘇小姐,她的這一生,有我娘命苦嗎?” “你娘的苦命,是我娘造成的嗎?” “你娘,為什么不去殺了該殺的人,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我娘。” 他的句句詰問,蘇景明皆是答不上來,只得不斷地磕著頭,磕得鮮血長流。 “求求你、我求求你……” 祈佑狠心從她手中扯回自己的衣擺,決絕地回復她:“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今日死的是我娘,我雖是她的親骨rou,但也斷然沒有替她原諒兇手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該下去問問秦伯母嗎?”蘇景明抬頭看著他,“既如此,那我便以這條命,替我母親還了這罪孽吧。” 說罷,她掙扎著就要起身去撿那把落在地上的長劍。 不過卻被歲宴擋住了去路。 “蘇姑娘別急,”歲宴說,“自是有法子讓你問清楚的。” 她轉動著紙傘,朱唇輕啟,念了個咒,傘尖溢出一絲霧氣,慢慢地凝結成了一個人形。 赫然是死去的秦氏。 第41章 “娘……” 雖然心里早已確定秦氏離世, 可當祈佑再次見到她的身影時,還是會恍惚覺得今日發(fā)生的所有事或許只是一場夢。 秦氏驟然出現(xiàn), 下意識地在人群里去尋找自己萬般掛念的孩子, 直到看見祈佑身上的慘狀,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祈佑、祈佑你怎么了?”她飄向祈佑,想要摸摸他, 卻只能從他的身體中穿過。 本來已經(jīng)坦然接受死亡的秦氏這才忽然意識到, 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輕撫著兒子的頭跟他說要照顧好自己,頓時有些慌了神, 一遍遍地伸手嘗試著想要去握住祈佑。 但換來的,只有一次次的落空。 秦氏只能掩面痛哭。 歲宴覺得有什么東西在她眼底打著轉, 搞得她眼眶和鼻尖都泛起陣陣酸意,側過身子吸了吸鼻子, 才抑制住那股情緒。 “秦伯母, ”歲宴出聲, 安慰著沉浸在痛苦里的秦氏,“你放心,祈佑的傷只是看起來嚴重, 讓大夫包扎一下, 過幾天就好了。” 秦氏半信半疑地問:“真的?” “歲宴, 你怎么、怎么也一副臉色慘白的樣子?”她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裝潢,當即明白她現(xiàn)在是在蘇家。雖然不知道祈佑是怎么知道殺害她的兇手就是段雅寧的, 但她還是害怕祈佑是為了幫她報仇才落得如此境地。 “是不是蘇家人為難你們了?” “是不是段雅寧她……” 現(xiàn)下提及到段雅寧,秦氏才注意到角落里有個蜷縮起來看不見臉的人,只是看她的打扮, 像是她口中的那個人。 她指那團東西, 有些難以置信:“那是……段雅寧?” 許是感應到有人提到了自己, 段雅寧驀地抬起了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頭冷汗的蘇景明,而后學著她的樣子趴在了地上,像是看見了什么好玩的東西一樣,雙手不停地拍掌。 “好耶好耶,玩躲貓貓。” 這樣一副孩童才能表現(xiàn)出來的稚氣落在段雅寧身上,讓人難以將現(xiàn)在的她跟從前那個頤指氣使的蘇家正室夫人聯(lián)系在一起。 而在她之前蜷縮過的角落,地上有一片水漬,還伴隨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味。 饒是秦氏對段雅寧恨之入骨,但看到她如今這副模樣,也只剩下了不明所以,問道:“她這是怎么了?” 歲宴打了個響指,原本只有她和祈佑兩個人才能看見的秦氏出現(xiàn)在了段雅寧母女眼前。 * 之前聽到祈佑和歲宴在同空氣自言自語的時候,蘇景明隱約就有了猜測,但看到秦氏驟然出現(xiàn),她還是被嚇了一跳。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像是之前苦苦哀求祈佑那般,對著秦氏不住地磕頭。 “秦伯母、求求你,求求你原諒我母親吧!” 鮮血順著額頭流進了蘇景明的眼中,遮擋住了她的視線,但她依舊沒有停下自己的動作,接連不斷地替段雅寧求饒。 “我知道,我母親犯了罪無可赦的大錯,但是就算殺了我母親也是于事無補,我求您大人大量,給她一條活路。” 怕秦氏不同意,她又指著自己的斷臂說道:“我這只手,這只手是為了救祈佑才斷的,我……我、要是您不同意原諒我母親,我就去、就去外頭說。” “說祈佑他忘恩負義,說他殺了救命之人的母親。” 秦氏看向這個被人稱贊的蘇家大少爺,捂著胸口控訴:“你是在威脅我嗎?” “你的母親置我于死地后,還要用我的兒子來威脅我,你們母子二人,好狠的心啊。” “我知道,我是小人,我卑鄙無恥,我救祈佑只是想要挾恩圖報,但我總不可能,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我母親去死吧。” 蘇景明低聲嗚咽著,不斷地重復著哀求和威脅,只想要換回自己母親的一條命。 一旁的段雅寧似乎是瞧著蘇景明磕頭的樣子好玩,側過頭覷了她一眼,而后便學著她的動作,朝著秦氏的方向重重一磕。 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段雅寧的額頭同地面碰撞后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聲響,痛楚瞬間席卷周身,她立馬像個孩童一樣哭鬧了起來。 同她的哭聲一道響起的,還有稀稀拉拉的水滴聲。 往日里恨不得鼻孔朝天的段雅寧如今成了這副樣子,動作沒有章法不說,就連如廁之事都不能自控。 秦氏看了,只覺心中五味雜陳。 “秦伯母,您看,我母親都這樣了,往后的日子她怕是連生活都不能自理,這樣一條命,您收走又有何用呢!”蘇景明不停地哀求。 秦氏不愿再去看這個場面,本想背過身去閉上眼,誰料竟看見了仰面倒在床上,瞪大了一雙眼無法瞑目的蘇駿弘。 “他、他……” 知道秦氏在害怕什么,祈佑立馬解釋:“不是我殺的,是……是一場意外,是他自作自受。” 是啊,若不是他蘇家要血,又怎么可能會吸引來那么多惡鬼呢。 秦氏下意識地松了口氣,她怕祈佑為了幫她報仇,背負上弒父的罪名。 她看著這個害了她大半輩子的男人就這樣慘死在了自己面前,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首自己的這半輩子被人愛、被人騙、被人害,不到四十年的光陰,竟讓她覺得這般漫長。 而讓她走到這個如今這個地步的人,一個躺在床上死狀凄慘,一個成了癡傻之人,兜兜轉轉這么多年,竟都沒落得個好下場。 * “就這樣吧,”秦氏喃喃道,“我累了,就這樣了吧。” “娘……”祈佑張口想要說些什么,卻被秦氏打斷了。 “祈佑,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想要為娘報仇,但這世間的事不是你殺了我我再殺了你就能解決得了的。段雅寧之前那么爭強好勝,如今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我想,這或許比讓她死還難受。” “祈佑,就這樣吧,上一輩的事,就在這里結束了吧。” “娘希望,你能有自己的人生。” 秦氏越是這般坦然,祈佑的心里越是悔痛:“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說要來蘇家……” “傻孩子,你沒錯。你說得對,與其讓這件事永遠梗在娘心中,不如早些了結了才是。況且依著蘇駿弘和段雅寧的性子,若是我們不答應,也會變成法子騙我們來的。” “祈佑,不要自責,娘這輩子能有你這個孩子,真的知足了。” 祈佑跪在地上,埋著頭不讓秦氏看見他猩紅的眼。 * 此間事已了,但總得收拾好殘局。 因著秦氏的不追究,蘇景明對她感恩戴德,接過了這個爛攤子。 “我會對外宣告父親病逝,母親因此大受打擊導致病重需要靜養(yǎng),而后我會帶著母親去找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住下,至于蘇家的家產(chǎn),就盡數(shù)歸你……” 祈佑立馬表態(tài):“我不會要蘇家一分錢的,蘇駿弘的生恩我已還,從今往后我和我母親跟蘇家沒有任何干系。” “是、是……我會讓人找出秦伯母的名帖歸還于你,至于蘇家的錢財,我也不會動分毫,那就……” “就建個書院吧,”祈佑深吸了一口氣,閉眼回想起秦氏之前偶爾提過的話,“建個供貧苦孩子就讀的書院。” “你也不用說什么替我母親念經(jīng)祈福的話了,我不想我母親死后還要受到蘇家人的打擾。若是你真有替母贖罪的心思,就幫我母親打理好書院吧。 “至于段雅寧,我只希望,不要讓她過得太好。” 雖然蘇景明是段雅寧的女兒,但祈佑想著她并未摻和過段雅寧的種種謀算,并不打算遷怒于她。 無論怎么說,他和蘇景明也是同父異母的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