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米高空降臨 第30節
方皓抬手就給掛了。 陳嘉予幫他裝好洗碗機,然后擦干凈手,又從冰箱里拿出個蘋果切了,給方皓遞過去。 這會兒,陳嘉予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不過是微信一條條蹦出。嚴雨看他電話打不通,改發信息了。 陳嘉予這才拿起來看,第一條:“嘉予,你最近還好嗎。” 第二條:“明天就11號了,我又想起來三年前了。” 最后一條:“也沒別的事,就是想找你聊聊,看你好不好。”陳嘉予無聲地嘆了口氣。他是挺好的,比原來單身的時候好,有人給他往機場帶盒飯,還有人亮著一盞燈等他回家。可這話,他也犯不著跟嚴雨說。 最后,是方皓在旁邊提醒他:“你撥回去唄。”他是以為陳嘉予礙于在自己家才不接前女友電話,其實并不是的,陳嘉予平常也會這樣,然后微信聊兩句完事。可方皓提了,他也就撥回去了,反正他也沒什么可遮掩隱瞞的。 方皓主動站起來收拾臥室去了,再次給他留了十足的空間。他隱約能聽到電話那頭是個女聲,然后陳嘉予這邊說得確實很模糊:“……挺好的,就還那樣。……她也還行吧,最近一直在家,不住院了。……嗯,明天?……也沒有,就是普通日子。……” 最后,陳嘉予說:“……我有點事得先掛了。嗯,改天聊。”就掛掉了電話,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 方皓這才挑起蘋果吃了,邊吃邊問陳嘉予:“你們為什么分手啊。” 陳嘉予看了看他,把手機又放回到桌面上,然后開了口:“簡單來說,性格不合。要往細了說,我覺得是我一直在付出,她一直在索取,久而久之就累了,戀愛談得沒什么滋味。但是也維持了挺久沒分手,后來香港迫降之后,才突然醒悟過來。”人遇到416號航班這種死里逃生的事情,總會徹悟出點道理,方皓覺得這倒不奇怪,可是…… “她知道嗎。”他問陳嘉予。 “你說分手的原因?直接原因是香港之后她沒有很支持我或者理解我。這個我跟她說了。”陳嘉予揉了揉眉心,回憶起這一切對他來說不太容易。他和嚴雨一直是嚴雨單方面的斬不斷理還亂,她一直試探,而自己一直敷衍。 “但是真正原因?” “說了也沒意義。好歹戀愛一場,說出來也太殘忍。后來過了勁兒,也就不好再提了。”最最極端的時候,陳嘉予也只是想過跟嚴雨說,跟你在一起太累了,我不想遷就你一輩子,這個還是你爹媽來吧。可是他頂多想想,沒說出口過。潛意識里,他是很怕跟曾經親近過的人撕破臉的,也怕對方因此對他全盤否定,哪怕他們已經分手了。 可方皓突然板正了臉,神情也前所未有地嚴肅,對他道:“你不說實情,這樣更殘忍。”他是推己及人,聯想到自己和路家偉的事來了。分手的時候不給對方以真正理由,以為這是體面,其實是體面的反義詞。 “我……”陳嘉予開了口,又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你說的也有道理。” 他也是稍有驚訝,換別人遇到前任打電話來,可能吃醋或者介意都來不及呢,可方皓不但沒往那里想,反而和嚴雨共情上了。可仔細想想也是,他一天不跟嚴雨說清楚為什么他覺得過不下去了,嚴雨就一天覺得她有理由找他聊天,覺得他們還有渺茫的復合的可能。之前他單身,接她兩個電話沒什么,現在不一樣了,他有方皓了。不知道確鑿分手的真相對嚴雨不公平,嚴雨總是聯系他,對方皓更不公平。 方皓逼了他一下:“所以?”其實他只是想追問一句,聽他表個態,“有道理”這幾個字立場不強,有可能是對方就勢附和。 可陳嘉予沒說話,只是拿手機站了起來,走到陽臺上,又撥通了嚴雨的號碼。這回,估計是長談,他不打算在客廳里打了。 電話剛剛接通的時候,嚴雨看他主動給她又打來電話,喜出望外以為是他想聊天了。還沒等陳嘉予說什么呢,她自己一個人獨角戲先說了半天她自己辭職以后的近況。陳嘉予一邊附和著,一邊腦子里想著怎么攤牌——說還是得說,不過他打算先讓嚴雨說說。 冬夜溫度很低,陳嘉予在陽臺單穿一件毛衣站著講電話。過了五分多鐘,陽臺的門就被拉開了。他回頭一看,是方皓拉開了門,手里面有一件羽絨服。他單手拿著手機貼著耳朵,用嘴型對著方皓說了句“謝謝”。 這場景挺普通,但對于那一刻的陳嘉予來說,好像把他整個敲醒了一樣。大廈將傾,如今最后一塊基石也被抽走了,引發了一場早該發生的地動山搖。陳嘉予這才張口,稍微打斷了嚴雨:“你能讓我先說兩句嗎。其實,這話我早該說,拖了兩年多,我先給你道個歉……” 這一通電話,打了得有一個小時。結束的時候,陳嘉予長長出了一口氣。 陽臺的門打開了,屋里面暖氣渡過來。方皓剛剛洗過了澡,從臥室里探出頭說:“冷不冷啊。”他也沒多問陳嘉予到底說什么了,而是就普普通通關心了他一句。 “給我根煙。”陳嘉予突然說。 方皓驚訝了一下,但也沒多問,轉身從玄關翻出來他的一盒薄荷煙和打火機來。陳嘉予不常抽煙,可能薄荷煙更容易過喉嚨吧。 “感覺怎么樣?”方皓把煙遞過去,問他。他知道陳嘉予單方面沒有對前任藕斷絲連,他們倆處了這么些時間,這點信心他還是有的。可細聊過去感情這種事情,對于誰來說都不容易。 陳嘉予兩根手指頭夾著煙,表情倒挺放松,說:“說的時候覺得難,畢竟都是過去的事了。可現在倒是挺輕松——早該做了。”言罷,他把煙放到嘴唇中間。 方皓湊近前給他點著了,把打火機的火苗攏在手心里,然后自己也點了一支陪他。“早你沒遇上我。”他開口,很篤定的語氣,就像是說了很尋常的一句話似的。言罷抬起手吸了一口煙,再接一口,然后轉過頭沖著公寓樓外面的夜空吐著煙圈。 陳嘉予被他這句話震到,第一口吸得狠了,就咳嗽了一聲。 “看來你真是不抽煙,”方皓沒察覺,還在笑他,“也挺好的。” 陳嘉予看著他眼睛,突然有股沖動,開口說:“方皓。” 方皓抬起眼睛看他,他似乎有種預感陳嘉予要說什么。 可他說出來的卻不是自己腦子里想的:“我們合并一下日歷吧。”陳嘉予道。 方皓猜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陳嘉予解釋道:“我排班每周都不一樣,每次都要問你的排班,微信來微信去對著看時間也不方便。你把你工作日歷共享給我。”話是這么說,但是合并日歷也是個大舉動,也算是合并生活,從今往后兩個人的私人領域就要被對方填滿了,這個意思。 方皓笑了笑,說:“當然可以。”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坦白了:“我以為你說要在一起呢,說得這么隱晦。” 這回輪到陳嘉予愣了,他吸了一口煙,這回稍微熟練點了:“……那我要是問呢?” 方皓對著他吐了口煙,這回他沒猶豫,說:“可以。”他回答得如此爽快,爽快到自己都沒有想到。在這準確的一刻,他只覺得,眼前這個人他很喜歡,甚至可能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只要喜歡,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具體的可以戀愛過程中慢慢磨合。他所懼怕的那些不確定,那些懸而未決,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如迎頭而上。他算是徹底上頭了。 陳嘉予好像都沒料到他答應得這么順利,還確認了一下:“那,給我轉正了?” 方皓低下頭笑笑,然后也抬起眼看他:“嗯,轉正了,給你五道杠。”比機長還多一道。 陳嘉予手一抖,把才吸了三口的煙就給撇出去了。他不是真正想抽,也沒那癮,真正讓他有癮的是眼前這人。他嘴角含著笑,肩膀胳膊一伸,從后面把方皓給抱住了。 方皓還穿著毛衣,右手也夾著一根煙,他自己的煙他沒舍得丟,就任陳嘉予把手伸到他衣服底下。 夜幕底下,他們親熱了一會兒,方皓被煙頭燙了手,才意識到他們在公共露臺上:“進屋吧。” 陳嘉予拽著他進了門,也沒進臥室,而是就近找了個平臺——方皓低頭一看,不正是他最寶貝的收藏柜。收藏柜不高,他一墊腳尖就坐上去了,就著這個姿勢,分開雙腿讓陳嘉予湊進來親吻。 那天晚上,中央和地方幾個電視臺重新轉播了三年前國航416號航班在香港的生死時速迫降。通體亮白的全新空客a330以超過機身設計最大限度的速度重重落在在香港機場最長的一條跑道,后輪先著地,機頭拉起減速,然后急剎踩下,輪胎冒出濃煙,機尾火紅的鳳凰滑過屏幕。 電視頻道里,主持人cao著標準的播音腔:“三年前,國航416號班機遭遇雙引擎故障,在全體航空管制人員的配合下,以超高時速成功迫降于香港國際機場。事后調查顯示,事故由于印尼蘇加諾-哈達機場的燃油質量問題引起,國航機組陳嘉予、常濱兩位機長和全體乘務組臨危不亂的英雄之舉將當天航班上248名乘客重新帶回了陸地線。這是民航視飛行安全為最高責任的切身實踐,也是民航人對守護頭頂藍天幾十年如一日的承諾……” 網絡上,社交媒體上,這五十多秒的新聞片段也又被轉播了千萬遍,連帶著那個香港記者拍攝的他大火中跳出駕駛艙的身影。陳嘉予的手機又開始震動,這回,不再是嚴雨了,而是各路記者。 而當事人呢,手機一扔,電話不接,如今眉頭緊皺,滿臉專注的神情,眼睛聚焦卻是在眼前人身上,手握著他一雙腳踝骨,正全神貫注地頂動著肩膀和腰腹。方皓上半身躺倒在黑色半身高的收藏柜上,后腰和屁股在實木板材上印出了濕痕,潤滑劑從他們快速交合的地方流出來,磨花了柜門上沿。他兩條修長有力的腿搭在了他腰間,微微閉著眼睛,正隨著他的動作急促地喘著氣。 時針早就走過了十二點,在大興開發區,平平無奇的兩室一廳公寓里面,陳嘉予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和自己喜歡的人在做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愛。 滿柜子的航空器隨著他們的動作震動起來,甚至有幾架飛機落到了地毯上。 -------------------- bgm: read all about it – emily sande. 原來從萬米高空降臨是這么個降臨法…… 第50章 意義 激烈的性愛一場之后,方皓躺倒在地板上,又點了一支煙。這回,陳嘉予沒加入,倒是頭靠著他肩膀,然后伸出手握住了方皓的手。 方皓看他動作,換了左手夾煙,突然問陳嘉予:“你還那么想不?” 陳嘉予沒跟上他思路,被他說得一愣:“怎么想?” 方皓:“紀念日只是對外人來說有意義。” 陳嘉予這會兒明白了他在說什么,失笑:“……我cao,”他沒忍住,爆了個粗口,“我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當時那句話是針對香港迫降的紀念日說的,可如今,這日子的意義也變了。 方皓沒太在意:“我也就這么一說。” 陳嘉予不樂意,跟他掰扯上了:“有意義有意義,12月11日是吧,我記住了。以后每年回龍觀,燒香拜佛還愿。” 不用特別記,這個日子本來他也一輩子忘不了。這數字本身沒意義,可它背后承載的感情有重量。 方皓把自己手抽出來,輕輕拍了陳嘉予的胸口一下,調笑道:“您可別。” 只不過,命運也是太過巧合,好像有一只大手推著他躋身跳入洪流,跟他說著:就是今天這一天了。就是現在了。他和方皓成了情侶,也許無心,也許有意,往后他記憶里12月11日這一天都被貼上了膠條,重新書寫了含義。 他們躺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冷,陳嘉予穿上衣服,拿個毛巾幫方皓把柜子和柜門都擦了一遍,然后趁著方皓先去洗澡,把地上的航空器都撿起來放回原處。 等方皓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柜子里面東西已經被放回陳列架——除了一架飛機。不是別的,正是郎峰一個月前送給他那架三角翼的協和式客機,背面印著法航的小旗。如今,別人都整齊歸隊了,就協和式還肚皮朝天躺在地毯上。 方皓噗嗤一聲笑出聲來了:“你真介意啊。” 陳嘉予一臉無辜的樣子,說:“我說介意的話,你會收起來嗎。” 方皓還真的認真想了想,然后認真回答:“那不會。介意你就忍著。”在他看來,他和郎峰之間清白的很,誰介意是誰的問題,有問題就得解決問題,而不是讓自己把人家的禮物藏起來。 陳嘉予也絲毫不意外他這個答案,相反他就喜歡對方這種直接,說道:“那不就得了。” 最后,是方皓親自過去,把協和式客機模型拿起來,放回到柜子里擺正,說:“不都跟你說了,郎峰跟我這早翻篇兒了。” 陳嘉予終于是問出口了:“當時為什么沒答應他啊,他也挺帥的。”最后這幾個字,陳嘉予恨不得是咬著腮幫子說出來的。 方皓說:“不是我的類型。就沒看對眼,沒緣唄。” 陳嘉予好像得了便宜,問他:“那……我是你的類型?” “嗯。”方皓肯定答了一聲,陳嘉予這才滿意了。 “那天在臺山小館,我不是還問你喜歡什么類型的,當時你就應該跟我說實話。”陳嘉予跟他算起舊賬來了。 方皓笑笑,沒說話。 “其實我不是介意他這個人。他人多好啊,性格也直率。”陳嘉予又補了一句。 方皓等著他下文:“但是?” 陳嘉予特別嚴肅地說:“我是介意他送了你最好的禮物。” 方皓想了半天,只說了一句:“你的禮物最重。他那個……也不是生日禮物啊。” “他的禮物最好。”陳嘉予那天一走進方皓家門,看到這一柜子的飛行器收藏,就知道為什么郎峰送給他協和式的模型了。那一刻,說他心里不酸是假的。 方皓覺得他這種不分時間不分場合的爭強好勝挺逗的,他自己是不怎么介意,而且郎峰也不是憑著對自己的了解想出來的,他也是——“郎峰是問了琛哥才問出來的。” 陳嘉予說:“早知道我也應該問問周其琛,近水樓臺先得月。結果被他搶先了。” “現在估計不是你跟琛哥近了,現在郎峰才是近水樓臺,”方皓笑著說,“得了,一個禮物的事兒,別糾結了,”他攬過陳嘉予的頭,親了他頭發一口:“我說你的最好,你的就最好。” 次日早上,陳嘉予本來跟陳正和曹慧說的是早上回家,后來改成了回家吃中午飯,再后來他又打電話來讓曹慧和陳正先吃。原因當然是他在家里給他和方皓兩個人弄了個早午餐,然后一邊看電視一邊等方皓晨跑回來,這一等就等出去好久。周末他要跑長距離,所以回來的有點晚。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聊著天,陳嘉予愣是在方皓家磨蹭到中午才走。 方皓一早上吃了個能量棒就出門跑步去了——他還真是佩服方皓這個執著勁兒,制定了百公里比賽的訓練計劃以后,每天該跑多少就跑多少。即使前一天晚上自己還把他壓在收藏柜上做,睡一覺起來他立刻恢復元氣。不過,陳嘉予之前也有不止一次色誘他不成功——早上得跑步,無論晚上怎么做,你得讓我一點之前沾枕頭睡覺。這是方皓原話。當然,他們也不是沒破過戒,那就另當別論了。 反觀自己,跟方皓開始試用期開始之后就一直機場、方皓家、麗景這邊自己家三處來回跑,都沒怎么去過健身房了,以至于之前經常一起跟他打拳的教練都發微信問他最近怎么一直沒來。雖說幾個禮拜不至于讓之前的努力前功盡棄,但他也是給自己提了個醒,打算下午就去健健身。 陳嘉予是做完早飯以后才打開的手機,昨天他被手機震得心煩,晚上硬是關了機睡的覺。開機以后,明晃晃五十多個未接來電,全都是不認識的號碼,還有幾十條微信未讀。陳嘉予大概也能猜到是香港迫降那件事相關找來的。今天好歹是三周年的正日子,所以昨天晚上大概很多知道他號碼的人都想再采訪他,從他嘴里撬出一兩句話來。第一年,第二年,陳嘉予都回應了,當然是和公司公關那邊商量好口徑以后發了個挺官方的稿。可今年,公司沒找,他自己也不想回應。外界放沒放下這事他管不了,但他自己心里得先試著放下。 微信未讀他一眼掃過去了,大部分是不太熟識的人,但也有少數公司跟他關系不錯的機長,給他轉了條微博。他點進去看了一眼,微博是一個民航圈大v發的,大概意思是最近調查研究請25位飛行員模擬當年ca416號航班雙引擎故障的迫降場景,25位飛行員內成功率為100%,甚至可以在低于226節的速度將模擬機降落。 幾個人都轉給他了,其中他先點開了邵英鵬的。 邵英鵬說:“小陳,這個你看到了嗎?” 陳嘉予知道邵英鵬是看那天自己幾次問起這個模擬訓練的事,明顯是心里記掛著結果,所以出來新聞以后第一時間就告訴自己了。如果這事屬實,結果成功率為100%,也不是說他和常濱就是差機長,只不過說明參與模擬測試的這些都是合格的好機長。其實,比起結果,陳嘉予更加好奇的是緣由。 邵英鵬也不知道公司為什么要搞這個,結果又是怎么傳到這個大v手里,所以只是安慰他說:“不是公司發的,不知道多可信啊。” 陳嘉予嗯了一聲,只是說:“謝謝鵬哥,這事兒我確實一直沒聽說。” 過了一會兒,周其琛也給他發微信了。因為他那天明確問過周其琛引擎不推到70%這個事,對方看到網上這貼,估計就一加一等于二算出來了他心里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