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米高空降臨 第19節
其實,他母親撞破過他大學時候和梁亦南一次,那時候兩個人也就是在家里一邊看書一邊小打小鬧,沒親吻沒拉手,只是神情舉止親密。加上那個夏天他們幾乎天天鬼混在一起,讓人很難不聯想什么。陳正天天在外飛行,回家基本上就是倒頭就睡,是一點都沒察覺到,但他不確定曹慧是否猜到了。不過這種事情,向來是信者愿信,不信的能一直說服自己不信。無論怎樣,結婚都是太遙遠的事情,比起給曹慧虛假的希望,不如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圍內實話實說。 如他所料,曹慧也沒有太激烈的反應,反倒是說:“你不要有壓力,要放以前我肯定催你,但是這個病讓我認清挺多事的,我也不催了。你暫時不想結婚,不要小孩,那我也斷了這個念想,就活一天是一天吧。”她的聲音很小,可能是顧慮在臥室的陳正,但語氣卻是堅定的。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人活到五六十歲,多少會想后代的問題,更何況他是陳家獨子。陳嘉予和嚴雨在一起的時候,曹慧也確實催過他們幾次,但那時候她身體健康,有時候也就是表面上開玩笑一樣催催,沒人真正著急。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曹慧越表示理解,陳嘉予反而心里越難受。這幾個月,很多事情她都看開了,比如婚姻和愛情,錯過的選擇,還有和陳嘉予的關系。所以她的轉變甚至讓陳嘉予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好安慰曹慧道:“您放心,以后如果有小孩的話,我會給他們講您當年的故事,多看看您的照片,會想著您的。”這話出來,他自己心底就泛著疼,跟眼前人說著身后事,即使是充滿希望的話語,即使是意在安撫,也是徒勞。 曹慧則反復說:“你不要有壓力,健康幸福最重要。”她說得虔誠,陳嘉予聽著卻揪心。你健康幸福最重要,他以前有多希望聽到的一句話,陳正沒有跟他說過,大概永遠也不會說,曹慧早年間沉默而軟弱,屢次屈服于陳正對他的規訓管教,所以他也不曾從她嘴里聽到這一句話。如今她終于說了,卻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 陳嘉予深呼吸了幾口,抬頭對上曹慧的目光:“那,不化療了是嗎?” 曹慧點點頭,說:“我想保守治療。年底假期,我們去趟杭州,然后明年再去趟日本吧。” 陳嘉予說:“哎,好。” 從父母家出來的時候他有點木然,他沒見到陳正的面,可能這樣也是最好的。他反正已經在撐著了,如果他爸真的出來再說點什么,很可能把他的情緒推過臨界點。曹慧今天則感覺還不錯,可能是做了決定后反而覺得輕松,她堅持要乘電梯送他下樓。陳嘉予坐上車了,透過車窗還能看到他母親單薄的背影,看到她頭發稀疏花白了,也有點不自然的駝背——她原來是空乘,向來是踩著五厘米高跟鞋步步生風的挺拔模樣。如今受病魔折磨,竟然千差萬別,仿佛變了個人。 陳嘉予出了門以后又重新驅車北上。在北三環高速上面,兩側商廈高樓聳立,鱗次櫛比,路中央川流不息。他突然感到心中一陣疼痛,甚至要無法繼續前進下去。 他撥通了家里的電話,在曹慧接起來的第一秒,他就說:“我們去杭州吧,不用等年底假。下周就去。” 在夜幕下,在黑暗里,他抓緊了眼前的方向盤,好像抓緊飛機cao縱桿。這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可控項,是他的定海神針。 第33章 pan 自從那天晚上吃過飯以后,方皓一周在大興機場沒見到陳嘉予。前幾天他自己工作也挺忙,還沒意識到,到了周五,問了付梓翔和楚怡柔之后才發現確實這一周誰都沒見著他。楚怡柔看他打聽,心又揪起來了,問他:“你們倆還好吧?不會是又……”她都不好意思把吵架這兩個字說出口了。 方皓搖搖頭說:“沒,我們挺好的,周一剛一起吃飯呢。” 楚怡柔問要不要幫忙問一下鄭曉旭,又自問自答說鄭曉旭平常在t1也經常見不著嘉哥,估計沒啥用,他也查不了他的排班表。 方皓趕緊說:“不用麻煩他了,我自己問吧。” 除了鄭曉旭,其實他也可以問周其琛,但是因為郎峰的事情方皓覺得辜負了周其琛,在把解決辦法落實到位之前,他一直不好意思再找周其琛說話。 他算了算,下午就給陳嘉予發了條信息:【這兩天你沒在飛?】 自從他倆認識,他隔兩三天就能看到他一次,陳嘉予是做四休二,平時這四天里面大部分是白班,早上7點到10點出發的這種,下午或者晚上不定時回來,總之離場或者進場兩次,自己除非是大夜班總能趕上一次,多的時候同一班內兩次,送他離場,迎他進場。 大概幾個小時以后,他才收到陳嘉予的回復,他說得很簡單:【嗯這周不在】 過一會兒才補上一句:【在外面休假。】 方皓仔細回想了一下,周一晚上他們見的時候他還只字未提后面幾天休假的事,甚至方皓還有印象他們聊過排班,他原本是計劃飛成都,由此兩個人還聊到過方皓當年在地勢險峻的號稱最難降落的攀枝花機場做實習管制的經歷。方皓知道自己肯定沒記錯。 但陳嘉予有所保留,多的他也就不想再問,就關心了一句:【你沒生病吧?】結合前情,方皓唯一能猜到的可能性就是他病了。 陳嘉予很禮貌地回:【沒有,謝謝關心啊,就是度假】 他的這個假度得太過突然,方皓只好又找了個話題說:【那下周我生日聚會還來嗎?】他在聊天記錄里面翻了翻,把定好的日期和地點發給陳嘉予。 陳嘉予這回回復得很肯定:【嗯,來的。】 大概也是察覺出他短信里面給的信息太少,陳嘉予主動問方皓說:【下周我回來我們吃個飯吧。】他尋思,有些事情其實就是不能等,比如突發決定和母親去杭州,又比如和方皓的事。 方皓想著生日的時候再見也不是不可以,但如今,陳嘉予主動提出來了,他也就接受了。他覺得兩個人之間有太多不清不楚的東西,多聊聊總沒壞處。 陳嘉予在杭州的時候就著手安排下周的時間表,他跟排班的王翔糾纏許久,好不容易騰出了周三晚上是和方皓吃飯,然后周五晚上參加他生日聚會。這樣做的代價是他被安排周六早上開會,下午飛北京到深圳然后在深圳過夜的航班,周日晚上才從深圳飛回北京。 他倒是期待周三和方皓吃飯好好聊聊,可周三來了,卻又是方皓那邊爽約。 這事情也真的不能賴他。方皓好好的白班值著,就差十五分鐘下班的時候,突然進近頻率里面傳來一個貨航1025號的pan-pan叫,說飛機有控制問題。 方皓聽到“控制問題”這四個字,身上的血就涼了一半。貨航1025是中國貨運航空公司的老747貨機,從北京大興到新疆烏魯木齊。方皓知道機上主要是貨物,載的人包括機組成員在內應該不會超過十位。但十個人也是人,飛機一旦出了控制問題,就沒有小問題。零件丟失、結構受損、液壓系統失靈,這些都可能導致飛機控制困難,那就不是引擎單發失效迫降這么簡單的事了,很可能導致飛行員無法cao縱飛機,無法完成任何指令。 機長的聲音很冷靜,在波道里面呼了pan后就專注排障和開飛機,而方皓一刻不敢怠慢把大興機場繁忙的管制空域給凈空了,所有地面上沒飛起來的飛機原地等待,所有準備降落的飛機全部高空盤旋。做完這一切,他很沉著地在甚高頻對貨機機組說:“貨航1025號,可以降落大興任何跑道。”他不知道貨航1025號飛機受損程度有多少,只能盡自己所能為他們的降落清掃障礙。 當時,周其琛正cao縱著海航的a320從東邊進場,那天北京能見度好,他親眼看著貨航1025在空中上上下下。 “我們現在……應該是升降舵有卡阻。”他聽到機組在波道里面更新情況。升降舵是在尾翼控制飛機俯仰角度的重要cao縱面,尾翼任何一個地方受損帶來的后果都是不敢想象的。然而在航空航天業待久了,就知道不敢想象的事情也會發生,哪怕一件事情發生的概率是萬分之一,那么70萬次起降,從概率上說,這件事就會發生70次。聽到飛行員這話,不止方皓這邊,波道里面一片靜默,所有人都為貨航1025捏了把汗。 接他班的人已經到了進近管制室,王展博和付梓翔也來了,全都看著方皓一個人,和他眼前雷達上面掛著7700緊急代碼的貨航1025號,一點點向本場上空移動。 還好,控制高度不方便了,但控制方向還是可以的。最終,1025號算是對上了跑道,也降下來了高度,因為高度太低而從進近的雷達上面消失了。方皓看不見了,他不知道結果,他也不能離席,還要繼續指揮在天上盤旋等待了20分鐘的其他飛機入場。 這應該是他工作以來最煎熬的等待,在三分鐘過后,他隱約感到地面震動,緊接著大興機場五輛消防車一齊出動,警笛鳴聲震天響,他知道1025是落下來了,可并不知道是降下來還是摔下來的。塔臺的電話此刻卻打不通。 方皓在波道里問了一句:“貨航1025號……有人目視嗎。”可是進近頻率里面距離地面近的飛機全讓他指揮繞圈復飛去了,在4000到6000米高空的沒人看得到,也沒人答復。 他看不見,但是不值班的王展博和付梓翔一路用跑的跑到了塔臺,眼看著白色的貨航波音747-200飛機拍在了跑道遠端。最后他們選的17左跑道,歪歪斜斜算是勉強對上了,在硬著陸的那一刻,起落架當場戳穿了機翼,飛機肚皮擦著跑道滑了幾百米遠,最后沖出了跑道,燃起火焰。隨后,緊急疏散通道彈出,消防車當即包圍了機身,開始滅火救人。還好,是降下來了。 最后,是付梓翔跑回進近控制室告訴的方皓,塔臺接到貨航1025的疏散指令了,無人傷亡。方皓心里一塊大石頭這才落地。17左跑道被砸出個小坑,表面材料嚴重受損,肯定逃不了關閉重修,而且今天這個情況絕對要記入重大事故癥候報告,但是方皓都不在乎了——全員平安,這才是最重要的。 而陳嘉予到了約定好的七點不見人影,他在停車場又多等了快一個小時,期間也是聽到遠處消防車的聲音,不過在機場消防也時常出車,十次里面有九次都不算大事,他當時并沒多想。他前后給方皓發了信息,打了電話,都沒收到回復,他摸不準對方的意思,就決定先開車回家。他心里有些失望,但知道方皓一向是穩當靠譜的人,他絕對做不出出門手機沒電這種事情,也不會無緣無故放自己鴿子,一定是有隱情。 就在回家的路上,他反復想著這事,突然好像腦子里接通電路一樣,結合之前消防車笛聲大震,意識到了一件事。他當時還在開高速,可是他也等不及了,在南三環高速緊急停車帶把車停了,掏出手機就開始搜索“大興機場”、“塔臺”和“飛機事故”等關鍵詞。搜了半天也沒搜出結果,陳嘉予嘆了口氣,又給方皓留了條語音:“今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下班給我回個電話好嗎。” 結果沒等方皓回電話,他回家以后就在機長的群里找到了答案——新中貨航1025號遇到了升降舵控制問題,起飛以后立刻迫降,把大興跑道砸出個坑,飛機整個報廢,還好機組全體無傷亡。周其琛在群里,把整個過程添油加醋講得很是驚險,陳嘉予看得眉頭緊皺。 方皓十一點鐘走出塔臺的時候,事故已經被定性成了“11·10特情”,也陸續有媒體報道了。他看到手機上的信息,才意識到他整整錯過了和陳嘉予約好的晚飯。 其實,在指揮完自己的白班那一崗以后,雖然有后續的事故流程要走,但方皓也是可以去看手機的。但那個時候,他還處于危機之后的平復期,心跳都要過速了,真的就把和陳嘉予約飯的事忘在了腦后勺。所以,方皓多半還是內心歉疚。在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就給陳嘉予撥了個電話解釋情況。他說明天晚上補請他,但不巧陳嘉予第二天安排的是凌晨到港的航班,兩個人只能說好了生日聚會當天再見。 電話那頭,陳嘉予又是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他也了解到情況了,對于他爽約這件事沒說什么,反而溫和地安慰自己。 “人沒事,就一切都好。咱們有的是時間。”他最后這么說。陳嘉予從不抽煙,但是天生有點煙嗓,聲音很低啞,不能說多好聽,但確實很獨特。兩個人第一次在波道頂嘴,方皓也是這樣認出來他的。如今,那聲音通過車載藍牙放出來,摻著北京秋夜的風,酥酥麻麻的,流淌到他心里面。 -------------------- pan-pan:次緊急事態時發出的求救信號,暫時還未造成人傷亡。重要程度僅次于mayday呼號。來源于法語panne意為“故障”。 第34章 生日(1) 方皓生日聚會,定在了周五晚上,在南城某個某西班牙風格酒吧餐廳。邀請的人挺多,應該算是方皓記事兒以來最隆重的一次了,也許是因為三十歲生日的特殊意義。除了盧燕遠在上海到不了,他請了方晟杰、楚怡柔、付梓翔、周其琛、陳嘉予,楚怡柔叫了鄭曉旭,當然他也叫了工作之外的幾個和自己關系比較好的朋友。 陳嘉予自從臺山小館吃飯之后,自己突然一拍板決定去杭州和母親度假,竟然是快兩周沒見方皓了。他早上出家門的時候,他熨了一套自己的休閑襯衫,下午在大興機場下了飛,特意去休息室換了衣服。把四道杠制服脫下來掛起來,制服褲子換成更合身的西裝褲,襯衫則是選擇一件深藍色帶有非常細的淺藍和金色暗紋圖案的立領襯衫。他休閑襯衫并不太多,因為每周四五天都要穿制服,不穿制服的時候基本上就在穿休閑服,但這件算是個經典。方皓沒說聚會有什么著裝要求,所以他偏向更正式的,這樣總不會出錯。 周其琛則是黑色t恤和牛仔褲,一身休閑服走天下,在餐廳門口看到陳嘉予的第一眼,也不由得感嘆了一句:“你今天挺帥的。”陳嘉予平常都是制服,不打扮則以,一打扮驚人,主要是身高優勢,肩膀很寬,這種很貼合的襯衫更能襯得出他的身材。 陳嘉予依舊不動聲色,翻了翻袖口,說:“是么。”然后,他抬了抬眼睛,掃過周其琛的休閑裝扮,禮尚往來地說:“你也是。” 他直接去的餐廳,到門口以后不用服務員引路,兩位飛行員5.0的視力,老遠就看到方皓他們在角落里半開放的一個包廂。 也許是因為方晟杰、楚怡柔和周其琛三個人都是知情的,在安排座位的時候,方皓右邊挨著他的那個座位如同燙手山芋,幾個人左讓右讓,最后當然是讓給了陳嘉予坐。 十人桌塞了十二個人,自然是胳膊貼著胳膊,腿貼著腿。陳嘉予能感覺到他和方皓的膝蓋幾次碰在一起又避開。碰到的時候,方皓還會很自然地歪過頭跟他說sorry,陳嘉予只好把自己的膝蓋挪走了,兩條長腿交疊在一起。不過也有根本不介意這距離的。對面,鄭曉旭和楚怡柔靠的很近,鄭曉旭抬手摸過她細碎的頭發一次,兩個人已經還是若有若無地秀恩愛了,被周其琛調侃了半天。 幾個人點好了菜,陳嘉予越過方皓把點單遞給服務員,他左手就一直搭在了方皓背后的椅子上,直到服務員取走了菜單也沒有抽回來。如果方皓此刻往后一靠,那就是妥妥當當一個擁抱。 方皓今天穿的也不算正式,但確實和往常不一樣。他平時穿衣服都是極簡風,面料普通,剪裁大眾,如果上白班,大部分情況下是穿一個看起來挺舒服的亞麻襯衫。可是今天,他穿了個挺有設計感的白色羊絨毛衣,毛衣領口周圍有一些圖案,領口開得也比普通圓領要大一些寬一些,露出一截好看的后頸。最近的時候,陳嘉予的手臂和他脖頸也就差一個拳頭的距離。他這毛衣剪裁得也合身,像量身定做的一樣,很貼合肌膚,勾勒出他薄薄的兩片胸肌。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直白,陳嘉予咳嗽一聲,逼著自己轉過了臉。 周其琛穿過整個桌子,跟方皓開玩笑道:“周三的那件事怎么樣了?還好今天你能出來,要不然我們就該不帶你慶祝了。” 方皓也笑了,知道他言有所指:“我們這兩天是開了半天的會。” 周其琛對著陳嘉予和鄭曉旭兩位波音飛行員笑說:“這次747的sop又得改了,原來沒聽說過升降舵出問題的。”sop就是指標準化流程,作為飛行,經常要面對幾周就修改sop需要記住新的流程,這也是老生常談了。周其琛自己開空客的,所以747怎么樣也影響不到他,自然是高高掛起。 鄭曉旭點點頭說:“改sop是小事,停飛的話就麻煩了。” 陳嘉予道:“747-200的飛安記錄很好,停飛應該不至于。”他轉過身來問方皓和身邊的楚怡柔他們:“塔臺那邊有信兒嗎?”管制員們每天都在大興,自然知道什么時候調查員來了。 “昨天還在跑道測量數據,今天下午把飛機拖走了。估計還得調查一段時間。”楚怡柔說。 方皓想到了什么,突然轉過頭,用只有陳嘉予能聽清的聲音開玩笑說:“砸的是17左跑道,你傷心了嘛。”他臉離得挺近,嘴角也彎彎地一副笑模樣。 陳嘉予被這句悄悄話灼了耳朵,也晃了神,隔了好一會兒才嘆口氣說:“居然是17左。”他想說,看來自己以后賄賂無方了,七條跑道一字排開給他們選,最后選了各位機長最喜歡的一條跑道砸。可他說出口的卻是,“離航站樓好近,真的有驚無險啊。” 方皓點點頭,說:“希望早點查出結果。” 陳嘉予接上了這話,問:“貨航……知道運的是什么貨嗎?” 方皓說:“當時沒看,如果想查的話我們應該能看到,但是不能告訴你。” 那就是保密內容了。他又跟著陳嘉予的思路猜了一句:“你是說有大型儀器沒綁好?” “嗯,貨機加上升降舵問題,我猜有可能是起飛拉升的時候貨物移位,撞出了貨艙,可能撞壞了尾翼配平器,也可能……黑匣子也夠嗆,”他熟悉747的構造,貨艙尾部就是飛行記錄器俗稱黑匣子,附近是液壓管線和水平尾翼配平器,所以導致升降控制有問題。他看在座幾位都陷入認真思考,趕緊又添了一句:“我瞎猜的啊。” 在場的飛行員都聽懂了,沒人說話,因為大家都覺得他分析的太有道理了。 “得了,出機場別說工作了,”周其琛看方皓的幾個圈外朋友也在,趕緊把話題岔開了。不過那幾個朋友包括方晟杰在內,倒都是聽得津津有味的。 他們一行人在餐廳鬧了差不多兩個半小時才結束,基本上年輕的人都說轉場。對此,方皓其實早有安排,家里面買了點酒水飲料,也收拾了一下,所以后半場就轉到他們家聚會了。 陳嘉予在餐廳沒喝酒,載喝了兩杯的周其琛走,而方皓帶著自己弟弟和兩位朋友,剩下的跟楚怡柔的車。 周其琛坐在他副駕,突然感嘆道他們倆很久沒有這樣聊過天了,然后問了問他mama的病情。陳嘉予嘆著氣說不樂觀,跟他大概講了最近發生的一切,突然去杭州的事,還有母親選擇保守治療。 周其琛只能安慰他說:“你的心情,我可以想象,雖然和我情況不太一樣,但是都是很難。” 對于他的故事,陳嘉予確實略知一二。他當年好好的海軍艦載機飛行員不做,要轉業民航,其實就是因為他的性取向在部隊太難了,處處要遮掩躲避,處處不自由。他轉業的決定很突然,家里人都覺得詫異。他起初編了幾個理由搪塞父母,比如舊傷導致體檢不合格,還有民航工資高待遇好等等,但是沒能說服他們。周其琛也是個烈性子,被逼到頭,就跟家里出柜了,再往后就是天崩地裂,三年完全斷絕聯系。 陳嘉予不想提他的傷心事,只能說:“大家都不容易,有些事情……也不是我們能控制。雖然難受,但是得接受,也沒別的辦法。” “嗯,”周其琛突然轉了個話題,跟他說:“聊點開心的。有件事,我好奇,打探一下,你別介意。你心里面有人了?” 陳嘉予正開著車,目視前方苦笑了一下,說他:“你自己都看出來了的事,為什么還要問我。” 周其琛也確實沒遮攔,就直接說:“確實,方皓……他真的很符合你一貫的眼光。” “怎么你們一個比一個都很懂我的類型,”陳嘉予想到他當時告訴盧燕的時候對方一句“我早該猜到”,讓他都好奇了:“給我說說,是啥類型。” 周其琛也形容不來,甚至都要上手比劃了:“就是那種……勁兒勁兒的。”他說。當時梁亦南就是,嚴雨也是,方皓更是。不過這些前任的名字他識趣地沒提。 陳嘉予細想一下,最后難得承認一次周其琛說的沒錯。 但這一句話當然不足以概括方皓的全部性格,和與他相處的全部體驗。他又想起方皓很多不同的場景下的樣子,工作時候不怒自威,說一不二,平日里又挺隨和;在有些事上心大得可以,又遲鈍又不敏感,但某些事情上不容置喙,異常堅持。他覺得他很想深入了解他,吃兩頓飯根本不夠,方皓之于他像一本永無封底的書,陳嘉予翻開一頁還想再看一頁,他想頓頓飯都跟他一起吃,給他剝天底下所有的海鮮…… 最后還是周其琛打破了他發散的想象力:“那你們發展的怎么樣了。” 陳嘉予說:“還在進行時。” “還沒追到。”周其琛給定了個性。 陳嘉予糾正他:“那是時候未到。” 周其琛嘖嘖了兩聲,說:“從來沒聽說過方皓跟圈里人搞過……不過,我看好你啊。” 他這一路也在觀察,看到陳嘉予開車到方皓他們家都不放導航的,心里想著這一定是去過很多次開得輕車熟路了,看來方皓看起來這么守規矩的人也有破規矩的時候,這兩個人沒成,也是快了。 “怎么著,有故事嗎?”陳嘉予趁機打聽了一下。難道是之前跟圈里人談過,但是談崩了?這幾周以來,也沒人跟他講過方皓的前任,他是真挺好奇方皓會跟什么樣的人在一起。